第10章

阮瀾夜坐在那裏,執起杯盞抿了一口,放下道:“真心還是假意,如今又有什麽可說的,沒有娘娘臣也沒有今日,可這後宮的天下,若是沒有臣,娘娘哪裏又能坐的如此安心?”

原來不過都是利益麽?

她聽了呵笑,“天下?我何曾将這些放在心上過,這麽多年,我是放着自在不自在,把你當洋燈,誰知竟是鬼火。”

“娘娘管臣這裏要真心,可娘娘又何曾拿真心待過我?”

周貴妃回過身來,哼笑道:“不愧是做了這麽多年的東廠提督,旁的沒學會,這副狠毒倒是學的游刃有餘,本宮倒真是後悔将你送進去,早知今日,當初就該直接掐死你。”

她說的滿是恨意,捏起他的下颌,拔掉他發髻上的銅簪子,一頭青絲飄落下來,冷哼道:“本宮當年到底是為了什麽才将你帶進宮來,這張迷惑人的臉,是了,本宮就是被這張臉迷惑的。”

她擒住她的下颌,第一次見她,是在合德門上。她與人起了争執,後來才知道是冒名頂替進宮的。她是女兒身,為了替她打掩,将她帶進延禧宮,靠着她一路做到了司禮監掌印的位子,舉薦她接管東廠……這一樁樁一件件,換來的就是她這樣的對待麽?!

阮瀾夜牽起嘴角,反譏道:“娘娘在宮裏這麽多年,難道不知女人最不可信麽?”她扭頭拂過她的手,帶着肅殺之氣,“襕明在哪兒?”

周貴妃笑出聲來,“原來是為了阮襕明,她如今是我手上唯一的籌碼,你認為我會告訴你麽?兔死狗烹的苦頭本宮已經見識過了,這一切還都是拜廠臣所賜,怎麽?廠臣難不成還以為本宮是逆來順受的人麽?告訴你,加在本宮身上的,本宮遲早會百倍讨回來!”

襕明是她妹妹,當年周貴妃帶她進宮,卻唯獨将襕明扣留在手裏,她知道她忌憚她。可這些年來,她暗地動用所有的番衛去查,可連襕明的半點消息也無。

阮瀾夜伸手将她拂在地下,瓷渣子紮了滿手,頓時血肉模糊。她沒看她,徑直摔門而去。

楊平候在門上,見他神色隐忍,三千發絲全都瀉下來,往常只聽過督主與貴妃之間的傳聞,可卻從未見過他這般披頭散發的從延禧宮出來,他怔了下,忙上前拜道:“督主……”

“上頭有旨意,罷黜周氏貴妃號,念其治理後宮多年苦勞,禁足延禧宮,沒有咱家的命令,誰也不許見。”

她撂下句話就出了延禧宮,接下來的事情就全都交給楊平去辦。

往日六年的情分全都葬送于此了,她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說她忘恩負義也好,恩将仇報也罷,深宮之中沉浮六年,有些事情早就身不由己了,要想活命就必須狠下心,更何況還有襕明,當年進宮的時候,襕明不過才七歲,她沒有爹娘,襕明是她唯一的親人。

出了西直門往南,身後有腳步匆匆跟上來,阮瀾夜呵斥道:“都退下,不許跟上來。”

Advertisement

身後人是伏順,聽見阮瀾夜的冷喝,躊躇的止住了腳。幹爹發了怒火,他隐約知道些什麽,以往只當幹爹和貴妃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幹爹對貴妃也從來都是言聽計從,可咯吱窩底下過日子,總歸不痛快。依着幹爹那樣的人,只要是落到手上的,不褪下層皮就別說知道厲害。

有的時候,心狠一點未必就是壞,到了這個位子上,已經由不得他了。這些年來結仇無數,他若不為自己打算,那下一個死的就是他。

長長的宮道上沒有人,阮瀾夜獨自走在寬道上,身上穿着素白曳撒,腰上束玉帶,夕陽在她身後照耀,拉出長長的影子,有清風從兩旁夾道吹過來,帶起她的膝瀾。

她轉頭,冷聲道:“誰在那邊?出來!”

拐門上有腳步踢踏的聲音,阮瀾夜眯眼望過去,見着是楚錦玉。

錦玉讪讪地,她不是故意躲在那兒的,她剛從啓祥宮出來,錯眼瞥見他站在那裏感懷,知曉他大概是從延禧宮出來的,他這樣傷感,是為了周貴妃麽?

“我……我從啓祥宮出來的。”

阮瀾夜搭手,朝着西角門上掃了一眼,這兒是離啓祥宮不遠,她對着她深深地躬了一下,淡淡道:“娘娘是去陪着殿下了麽?”

她點點頭,頭一回看見他披着頭發的模樣,心裏擂鼓似的,連忙低下頭,垂眼瞥見他小指上劃破了,上面還有幹涸的血跡,她訝然道:“廠臣手受傷了。”

她低頭看了一眼,小指被劃開了一道口子,應該是剛才在延禧宮裏不小心劃到的,微微蜷縮了拳頭,嗯了一聲,“勞娘娘挂心,這點小傷不礙事。”

錦玉掏出懷裏的帕子,上前将他的手包起來,低聲道:“小傷也要注意的,傷口露在外邊,不容易好。”

她愣愣地看見她突然的靠近,低頭望見她瑩瑩然的臉龐,忽然想起那夜在啓祥宮裏的那張臉龐,這算什麽?

有些不耐煩,縮回手後退了一大步,沉聲道:“娘娘這是做什麽?”

她雙手愣在原地,知道他心裏不痛快,遂上前勸慰道:“世上那裏有十全十美的,瞧我都從鬼門關走了一圈了,愛惜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這人死過一回,才知道踏在實地上有多麽好,只要還活着,還有什麽不順遂的。”

敢情這是在安慰她麽,她知道些什麽!救她的命無非是因為她正宮皇後的身份,除此之外她又有什麽資格來同她指手畫腳,深宮之中這麽多天了,她難道就沒弄清到底是誰說了算麽?

阮瀾夜背手哂笑道:“娘娘自以為了解臣麽?”她故意上前,擡手拔掉她棕帽上的頂簪,自顧自将自己發絲盤起,“外頭的風言風語多,臣勸娘娘還是少打聽的好,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來了,娘娘可別在陰溝裏翻了船。”

鬏髻沒了頂簪就固定不住,錦玉一頭青絲全都傾瀉下來,披在身後肩上,她雙手捂住棕帽,氣的肩頭直打顫,狠沖沖就開口道:“廠臣這是什麽意思?我是出于好心,您救了我的命,我自然感激愛戴您,旁人都說廠臣心地惡毒,我偏不信,巴巴地跑來安慰您,您不領受就罷了,拐着彎的一句話就将人頂到南牆上!”

阮瀾夜徹底怒了,幾時敢有人這樣同她說話?

說她心地惡毒?前兒還說她是觀世音再世,今兒就改口了。果然好了是觀音菩薩,惱了就是牛頭夜叉麽!

“娘娘敢說自己就沒有私心麽,巴巴地來勸慰臣?娘娘難道不是來看笑話的麽,好看看臣到底是不是如傳言中那樣,順着貴妃繡床往上爬,如今又翻臉不認人,将人趕盡殺絕?娘娘不必掩飾,有什麽不痛快直言說出來就是。”

她不知道自己今兒是怎麽了,像吃了火|藥,往日裏這些傳言她從未放在心上過,就算衆人心裏有腹诽又如何?沒有人敢拿出來說!她心裏一肚子的氣沒處兒發,索性楚錦玉撞上來,也不願細究她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一股腦兒将所有的惡言全都發到了她身上。

楚錦玉沒有那樣的意思,可話說出去再去衡量也晚了,她氣得眼眶酸澀,眼淚憋在眼眶裏,她以為宮裏頭除了碧蓉,就只有他對她好,可如今這番話說出來着實傷人,她覺得面子裏子全都沒了,氣得渾身打顫。

“廠臣和母後在吵架麽?”身後有人說話。

阮瀾夜擡眼瞧見司馬钰在門上探頭探腦,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她覺得這樣似乎有失體統,遂上前躬身作揖道:“殿下何時來的,臣與娘娘商量些事情,是臣一時忘了規矩,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錦玉背朝着兩人,也看不清阮瀾夜到底是什麽表情。

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他是在變相朝着自己道歉麽,她心裏有氣,那番話刺進了她心坎裏,越想越傷心,索性連規矩也不顧了,頭也沒回就往哕鸾宮方向走。

身後司馬钰瞧見錦玉走了,有些着急,喊了一聲母後,可錦玉依舊沒回頭,一路小跑隐進了東直門,直到再也看不見。

阮瀾夜怔怔看着她離去的背影,不知怎麽,原本一肚子的氣這會全消了。她本來也沒想這麽同她說話,一時氣上頭不知不覺就将人傷了。也許她真的是無意的,可話都說出去了又有什麽法子,以後再挽回罷。

突然想起來,低聲問司馬钰:“殿下,您剛剛叫娘娘什麽?”

司馬钰道:“母後呀,曹大伴說她是我的母後,叫我以後要聽她的話,母後每天晚上會陪我睡覺,還會給我講故事。”他頓了一下,擡頭問他,“廠臣,昨兒張閣老問我,說要立太後。我問了大伴,只有太後才能陪我晚上一起睡覺,我能讓母後當太後麽?”

阮瀾夜抿了抿嘴,望着剛剛楚錦玉離去的地方,笑道:“殿下要立誰都行,不用問旁人。”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我喜歡吃魚”投了一顆地雷,撒花感謝~

因有人提起,所以再次說明一下。本文是架空文!針對考據問題,大部分規制習俗參考的是明朝,但我不是古人,不可能面面俱到,但我會盡量考據不出戲。

關于太監自稱“臣”的問題,這裏統一說明一下,阮瀾夜的身份除了司禮監掌印,還提督東廠,是屬于有官銜在身的,因此文裏都稱“廠臣”。

以下是百度百科“奴才”詞條裏的一句:

明朝時期,太監稱為“廠臣”、“內臣”,大臣統統自稱為“臣”,并無奴才稱謂。

但是為了區別對待,阮瀾夜稱“臣”,其他不重要的小太監還稱“奴才”,畢竟人家是主角麽,高級太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