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回了承乾宮,西邊房裏還亮着一盞燈,估摸着是碧蓉回來了,錦玉蹑手蹑腳上前,輕輕推開門。一進門檻就看見碧蓉趴在貴妃榻上睡着了,口水流了一地。

滿屋子都是她的磨牙聲,她今兒差點又命喪黃泉了,她倒是睡得香,上前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別挺屍了,趕緊起來!”

碧蓉殺豬般的聲音突然叫出來,捂住屁股嚎啕道:“主子你打我做什麽?已經夠遭罪的了,回來還要受您的摧殘,我怎麽那麽命苦啊!”

她越說越委屈,鼻涕眼淚口水挂了一臉,錦玉目瞪口呆望着她,這是怎麽了?

她指了指她的屁股,問:“這兒怎麽了?”

碧蓉一面抽噎,一面道:“掌印打的。”擡手抹了抹眼淚,“主子,您以後能不能和掌印說說,我伺候您還是很盡心的,這回都怪那個該死的寧王,勾搭誰不好,偏偏勾搭人家掌印看上的人,那不是找死麽?還連累我們受累,真該焦了尾巴梢子的!”

錦玉想起阮瀾夜剛剛的面容,忽然擡手指着她,“你……你不要亂說。”

碧蓉渾身老腰就跟斷了似的,沒有精力同她辯駁,深深嘆了一口氣道:“我也知道,跟着太監不光明,可咱也得往前看不是,主子也老大不小了,這要是擱在咱們建瓯,您都不知道是幾個孩子的媽了,如今又成了太後,您還指望着出宮嫁人?跟掌印那樣的人染上勾纏,那個望天塌的癡子,還想活着!”

錦玉想了想,覺得碧蓉說的很有道理,進了宮要想再出去簡直是妄想。

可關鍵是……人家阮掌印不是太監啊,就算她有心想做對食,可是也做不成啊。再說了,她現在是女人,和女人做對食,古往今來,似乎也沒這回事。

她沒打算将今夜的事情告訴碧蓉,這是阮瀾夜的秘密,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險。

回身翻出床頭的朱漆雕花百寶箱,從裏面拿出一個瓷瓶子,坐在床榻邊兒上道:“這是我從建瓯帶來的,來郢都前我爹給我準備的嫁妝,是上好的金瘡藥,你忍着些,我替你塗塗。”

作勢就要掀開被褥,碧蓉嗷嗷叫,扯住她的手道:“我自己來,您放着就成。”

“傷在那兒,你自己怎麽塗?都是姑娘家的,有什麽可害羞的。”她擡手要掀她衣服,碧蓉還是不讓,可她現在受了傷,奈何不了她,一脫褲子就聽見她嘶的一聲。

“怎麽了?我是不是下手重了?”

碧蓉趴在那兒,雙手緊緊攥住被褥,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珠子,咬牙道:“沒,不疼,就是被人瞧見了害處,怪不好意思的。”

Advertisement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夜裏還磨牙呢,我都沒說什麽。”垂眼看見她的傷處,透出淤血模糊在一塊,心疼地啧啧罵道,“這是哪個小太監下的死手,真夠狠心的,不曉得是個姑娘家麽,回頭我給你報仇。”

碧蓉疼的咧嘴笑道:“我的主子您別在生事了,您現在自個兒都麻煩不斷,就別為我操心了,對了您這麽晚了去哪兒了?”

她一怔,嘀咕了聲:“就出去轉了轉。”

碧蓉不相信,瞥見她渾身潮濕的襦裙,呲嗒道:“您掉溝裏啦,渾身都濕透了,我聽清茹那丫頭說您拎了食籃出去的。”她忽然湊過來,從底下朝上看她的臉,“您是不是去找掌印了?”

錦玉嗫嚅了下,眉眼閃爍,繼續塗着手裏的金瘡藥,沒回答她的話。

“唉喲我的天爺,您下手怎麽這麽沒輕沒重的?”碧蓉簡直要疼得跳起來,腳趾頭緊緊蜷縮着,渾身冒冷汗嘆氣道,“行了,主子您自個兒回去吧,不用您服侍我了,再服侍下去,明兒你就見不到我了。”

錦玉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她下手沒輕重麽?腦子裏混沌混沌的,一晚上發生了太多的事,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月上中天,迷迷糊糊回了自己的寝殿,吱呀呀推開門,爬上床榻将被褥蓋在頭上,腦子裏全是剛剛在小船上的光景。她颔首的模樣,斂眉的神情,眼梢輕擡的片刻,甚至還有她換小衣的模樣……漸漸覺得喘不上氣來,周遭溫度驟然上升,她覺得心亂如麻,索性将頭伸出來,兩條蓮藕似的臂膀露在外頭,有種涼意的清醒。

她這是怎麽了?

仰面望着頭頂上的帷幔,心頭惘惘地,她為什麽沒有殺了她?還有那句同富貴共患難,到底是什麽意思?盤上心頭的困惑,似乎越想越放不下,不找出一個答案來不罷休,可答案究竟是什麽,她有些迷惘,也想不通。

越想腦子裏越亂,月色沉沉透過菱花隔扇窗照進來,落在妝奁臺上,有種柔和的美。外間梨花樹上偶或間傳來一兩聲鳥叫聲,伴着昏沉的腦袋,沒一會兒就鼻息咻咻進入夢鄉了。

越過臨溪亭朝東走,司禮監值房的屋檐下挂着兩盞紅燈籠,阮瀾夜披着流雲披風上丹墀,剛到門口,扶順就從裏面出來,哈腰道:“幹爹這麽晚了,怎麽還來值房?這兒有楊少監呢,您就早些回去歇着罷。”

她立身往裏走,擡手解開披風上的鎏金扣,交手遞給身後人,淡淡道:“咱家找楊平吩咐些事情,你暫且回避。”

扶順上前接過披風,覺得有些潮濕,多問了句:“幹爹,摸着披風有些潮,要不要兒子給您烘烘。”

她嗯了一聲,沒回頭看他,徑直走進值房裏。

值房內燭火微弱,楊平微微彎腰上前道:“督主。”

“廠衛那頭事情辦的怎麽樣?可有頭緒?”她擡手拂了拂曳撒,覺得身上有些粘膩,坐在黃花梨椅圈裏漠然問道。

楊平諾諾道:“周國公府邸內全都搜遍了,并無半點消息,府內往常伺候過貴妃的下人也都問不出頭緒。只有一件,說是貴妃五年前曾經回過國公府一趟,只待了片刻就回來了。”

她一頓,“可曾打探出回府做了些什麽?”

“探子來報,據說是派人去了一趟應天府。可應天府一帶太大,實在是沒有線索。”楊平垂下腦袋,自貴妃落馬之後,督主一直暗中派人打探一個人的下落,可六年前的人散落民間,找起來豈非大海撈針。

茶盞重重落在案桌上,灑出些許茶水來,冷喝道:“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來!”

楊平惶恐低頭應個是,支吾道:“只是……屬下怕動靜太大,屆時驚動兩江總督,鬧到臺面上不好收場。”

她擡手揉了揉眉心,皺眉道:“東廠向來直接聽命于陛下,怕他們作甚,有不要命的盡管鬧,鬧出來有他們受的!”

楊平颔首稱是,知道他辦事一向狠辣,上回黃錦和一事鬧得人心惶惶,陛下如今年幼,朝中之事雖說是那幫大臣和內閣料理的,可決定權還在他。

“咱家有不少天沒回東廠,可曾有什麽消息?”

楊平道:“只有一宗,是關于寧王的。”

她哦了一聲,端起案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說來聽聽。”

“寧王進京之時,将軍隊偷偷駐紮在漢中。另外屬下懷疑宮裏有人和寧王書信來往,高皇帝還未駕崩時,軍隊就開始往東走,彼時京中大亂無人顧暇,按道理是宮裏走漏了風聲。”

阮瀾夜冷笑了聲,能跟宮裏搭上邊兒的無非是那幾個妃嫔,遂抿嘴道:“咱家知道了,将事情透露給那幫閣老,橫豎咱們是內監,只管宮裏的事情,宮外的事情,攬在身上又是麻煩。”

她抖抖曳撒,站起來道:“忙活了這麽久,也該歇歇了,咱家頭疼,旁的也不多說了,你就留在庑房內值守,有事差扶順知會一聲。”

楊平在身後哈腰道是,她取下盆架上的纏枝紋披風就出門了。

後半夜風有些大,吹得她頭疼,覺得四肢有些酸軟,渾身冰涼涼的,周遭像灌了冷風似的,鑽骨子的疼。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