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蹲在地上擡頭道好,笑起來眉眼彎成月牙狀,露出兩腮的梨渦,外頭日頭漸漸升起來,透過褴窗縫隙照在她的耳朵上,瑩然像打了光似的,阮瀾夜忙偏過眼,她怕再看下去,自己會陷入那片漩渦中裏,再也拔不出來。
有種私相授受的意思,兩人約好申時出宮,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太監宮女要私奔呢,錦玉撲哧笑出聲,捂住嘴笑道:“廠臣曲腳帽戴歪了,我來幫您。”
說着立起身子,也不知是她矮還是床榻太高,站起來的時候,她的頭剛好對着她的胸膛,她貼近身子替她扶正帽子,那抹馨香就在鼻尖萦繞。因為剛起床的緣故,她只着一身素白中單,寝衣下桃紅抹胸若隐若現,裏面是起伏的山巒。
周遭溫度有些上升,她覺得有些難堪,忙閃過身子繞到她身後,她想平息擂鼓的心跳,可是似乎沒有用。索性頭也不回就往外走,有種落荒而逃的意思。
錦玉愣愣站在那兒,她這是怎麽了?是有急事要料理麽,忽然想起剛剛的約定,怕她忘了,趕忙跟上去,站在門檻子上朝她的背影叫道:“廠臣,交代的事別忘了!”
碧蓉從偏殿出來,看見錦玉衣衫不整的模樣,湊近調笑她:“昨兒還要死要活的,今兒帕子就甩了一程又一程的,啧啧啧,主子你太不矜持了。”
錦玉咬着牙剜了她一眼,恨道:“你哪只眼睛看見我甩帕子了,青天白日的,仔細雷公劈了你!”
碧蓉扶着她進屋,替她把門關上,曼聲道:“行了主子,您有多少能耐,都留在掌印面前耍吧。”她一面替她穿衣裳,一面湊過去問,“對了,剛剛我瞧着掌印慌慌張張的,您對他做什麽啦?”
錦玉伸着胳膊讓她搗騰,想起剛剛自己給阮瀾夜戴帽子來着,也不知道到底怎麽了,突然就走了,連聲招呼都不打。撩撥了她半晌,敢情還撩出罪過來了。
她呲道:“我還能對她做什麽?能保住我自個兒就不錯了。”她起身走到褴窗邊兒上,翻着案桌上的繡籃子,咦了聲道:“我昨兒繡的荷包你瞧見了麽,就放在繡籃子裏了。”
碧蓉探過腦袋,不以為意道:“我昨兒個晚上還看見你繡的呢,之後我就沒瞧見。後來半夜裏掌印來過一回,欸,你說會不會是他拿的?”
“我和她說好的,原本就是要送給她的,她做什麽非要自己偷偷拿?”錦玉也想不明白,拔了鞋跟拉住碧蓉,“對了,我今兒申時要出趟宮,晚間不用等我了,倘若陛下問起來,就說我不舒服早早睡下了,千萬不能讓人發現,聽見了麽?”
碧蓉見她神神秘秘的,忙追着問:“您出宮做什麽?不帶上我麽,我一個人留在宮裏害怕。”
她安慰她,“你別怕,我就出去一會兒,今兒是我娘的忌辰,我在宮裏不方便,你替我留門,我夜裏就回來。”
“是和掌印一道兒麽?”
她嗯了一聲,惆悵道:“我在宮裏沒有其他認識的人,只她還對我好點兒,除了廠臣我也不知道該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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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天生都有依賴感,以前在建瓯的時候,整日裏沒有憂愁,日子再艱難也是在那一小片地方上,總覺得闖了天大的簍子都不怕。可如今不同了,郢都離建瓯十萬八千裏,這禁宮中沒有什麽真心,也許人人都想着害她,她心裏沒有安全感。偌大的禁宮,只有阮瀾夜願意幫她,她也只能依賴她,也許她的幫助是夾帶私心利益的,也許她的确如別人口中那樣,是個心狠手辣的劊子手,可只要她對她好,所有天大的利益取舍似乎都可以忽略掉。
宮門是申時下鑰,貞順門上換了一隊人輪班值守,遠遠望去有兩盞白紗燈籠挂在廊檐下。阮瀾夜在承光門準備了一輛馬車,那兒隐蔽,平日裏沒有多少人,她站在一棵合歡樹下,微微烏沉的光映照在她下颌處,勾勒出她清然的臉龐。
錦玉順着東長街一路向北,有種做賊的感覺,心裏怦怦跳,什麽聲音也聽不見,似乎滿世界只聽得見心跳的聲音。一直跑到了承光門才看見遠處的人,她背朝她站在樹下,颀長的身影生出讓人心安的錯覺。
她自己也不知為何這樣毫無顧忌地相信她,心底裏有一塊柔軟的地方,總能給自己找出上千個理由說服自己,也許她抓住了她假太監的把柄,可兜來轉去,到底是不是那麽回事,誰知道呢!
“廠臣……”她壯着膽子輕輕喊了一聲,在寂靜的夜裏,背着人,有種美妙的感覺。
眼前人聽見聲音轉過身來,看見她的裝扮怔了下,擡了兩步上前接她,伸手托住她的胳膊,淡淡道:“不是和娘娘說讓穿碧蓉的衣裳麽?怎麽是小太監的裝扮?”
有種莫名的興奮,錦玉轉了兩圈,嬉笑道:“穿成宮女的模樣,我怕給廠臣添麻煩,換成小太監就方便多了,廠臣瞧我扮的像不像?”她一面說一面擡手扶了扶頭頂上的曲腳帽,因為衣裳有些大的緣故,兩手擡高,寬大的袖子就滑到了胳膊肘,露出一截雪白的膀子。
阮瀾夜伸手放下她的手,苦笑不得道:“像,就是太美了點,叫人看見了也不相信您是小太監。”
錦玉嘆了口氣,掐着腰苦惱道:“哎,長得太美也是種罪過呀!”
她這人禁不住誇,三兩句就開始不着調,阮瀾夜不去理她,徑直背手走在前面,“娘娘還走不走了,不走臣就走了。”
“走走走,怎麽不走!”她追着她跑上去,嘀咕了句脾氣倒是大。
上了馬車往貞順門上走,出了貞順門就算出了宮,之後的路有她在就都算不得什麽。扶順坐在馬車外駕車,拉着缰繩低聲道:“幹爹,今兒是馮成帶班輪值,上回東廠裏番子得罪了他,只怕會找茬。”
阮瀾夜擡手掀了窗簾兒往外瞧了瞧,冷聲道:“不怕,只管走咱們的,量他也沒那個膽子敢盤查咱家。”
錦衣衛向來在東廠底下,東廠有随意調派錦衣衛的權利,雖說廠衛同屬偵察衙門,可內監在宮裏,凡事皆只聽從皇帝一人,旁人就算有異議,可批紅在她手裏,奏了本子上去也要先歸她看,還不等皇帝看見就能先收拾了那幫人,久而久之,錦衣衛就成了東廠的下屬機構,這是大郢幾百年來不成文的規定。
扶順道了聲是就駕車往外走,馬車走到貞順門果然被截下來,馮成腰間佩繡春刀,擡手冷喝道:“站住!宮門申時下鑰,閑雜人等一律不準進出!”
扶順亮出東廠的令牌,壓着公鴨嗓怒道:“仔細看清楚了,咱們是司禮監的,奉命出宮辦事。”
馮成是存心要刁難,上前兩步作勢要掀簾兒,“我管你是司禮監還是禦馬監的,宮裏有規定,出入宮門一律要盤查,車上是什麽人,下來檢查!”
他剛上前,簾子從裏面探起來,阮瀾夜伸出頭沉聲道:“怎麽回事?”
一見是他,馮成立馬驚住,忙後退了兩步垂首道:“原來是督主,這大晚上的,督主又有急事要辦麽?”
她嗯了聲,道:“咱家臨時有事要回一趟東廠,馮都統有事麽?”
東廠辦事能随意進出,不用太多的報備歸檔,這是上頭的指令,可簡單的樣子還是要做的。馮成抱拳後退道:“即是督主辦事,卑職定當準守。”朝後揮了揮手,“都讓開,往後退!”
即是阮瀾夜親自出面,也就沒有過多的繁瑣,馬車輕而易舉就出了貞順門。錦玉縮在馬車後頭,剛剛馬車停下的時候,她心都要跳出來了,緊緊攥住她的膝襕,手心裏全都是冷汗。
走了老遠才松了口氣,她蹲在她膝旁擡頭看她,呼道:“吓死我了廠臣!”
阮瀾夜彎眉笑了笑,剛要開口就聽見扶順在車外道:“老祖宗怕什麽,有幹爹在,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
她拉下臉,沉聲道:“張着神駕車,不該說的甭開口!”
扶順立馬噤了聲,錦玉坐起來,擔憂問她:“待會回來,是不是還得麻煩一回?”
她點了點頭,“來來回回,容易叫人察覺,等明兒一早再回來罷。”
錦玉駭得跳起來,馬車頂了頭,哎喲一聲。阮瀾夜忙扶住她,要替她查看,輕聲問:“娘娘撞着沒?”
她捂頭吃痛,只一門心思問道:“那我今兒不回去了?”
“娘娘就在臣府上将就一晚,明兒臣再送您回來。”
錦玉讪讪地,留宿在她那兒?似乎哪裏不對勁,碧蓉還等着她回去呢,跟太監過夜,回頭又要被她笑了。
阮瀾夜見她皺眉,遂開口道:“娘娘要是非要回來,臣夜裏送您。”
她擺擺手,“住就住一晚,廠臣冒險送我出來已經是幫忙了,怎麽好再讓您涉險呢。”
她是東廠的提督,宮裏宮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揪她小辮子,她不能再不識好歹把人往刀尖兒上逼,沒有這樣的道理。
出了宮門,天越發黑沉,外頭月色朦胧。馬車在提督府後門口停當,阮瀾夜牽她下來。扶順站在馬車邊兒上,哈腰道:“兒子就先回東廠了,明兒一早再來接幹爹。”
馬車揚長而去,長長的街道上寂靜無人,月亮忽隐忽現,從雲層中剝開來。
月下看美人,有種詩情畫意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