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張志堅施完了針,又煎藥又喂藥,一直耗到未時,整個承乾宮裏忙作一團,碧蓉跪在腳踏上給她喂湯藥,不敢多說一句話,她的命是依附在主子身上的,上回寧王那件事,阮瀾夜要不是看在她主子的面上,她早就歸西了。
屋外楊平和扶順進來,扶順上前喊了聲幹爹,阮瀾夜會意,提了曳撒悄聲到了稍間。
背着手問:“查出來了麽?”
楊平道:“是鲫魚湯裏下的毒,府上一個丫鬟做的手腳,已經扔進東廠了,是殺是剮全憑督主一句話。”
錦玉是昨夜才進的府,前後從商議再到出府不過一天的時間,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想起來張志堅說過的話,番木鼈是宮裏的藥材,一個宮外的丫鬟哪裏又這種本事?
屋外天陰沉的厲害,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她擡手按了按眉心,翁聲道:“去查查太醫院有哪個宮領用了番木鼈的藥材。”
楊平道是,剛要轉身出去,卻聽見扶順道:“番木鼈……前一陣子延禧宮倒抓了這味藥,貴妃娘娘得了風寒,這藥還是兒子給送去的,當時瞥了一眼,裏頭就有番木鼈這味藥。”
番木鼈是治傷寒熱病的藥材,劑量少了是無礙,可一旦加多劑量就成了劇毒。
她寒聲問:“抓了多久了?”
“前前後後也有小半個月了,貴妃說身上總不見好,兒子也納悶了,尋常頭痛腦熱的病症,三五天也就好了,敢情還是制毒的高手!”
論制毒,貴妃的确有這方面的愛好,往常在延禧宮當差的時候,她也見識過,當時只當是擺弄些小玩意兒,誰知還有這一手。她一直知道她在提督府裏有眼線,她從不信任她,因此安插了眼線在府裏,可她常日裏基本不回去,一來二去怕打草驚蛇也就沒在意。
誰知竟敢将主意打到錦玉身上,這事怪她,錦玉出府是她大意,不過才一晚上就叫人鑽了空子。一想起她此刻還躺在榻上,吃了那些苦,她簡直要恨出血來。從宮外到承乾宮,明明痛的連話都說不清了,也不知道要叫她,硬生生一直憋到了宮裏,她知道她是為了她,不想帶累自己,哪裏有這樣傻的人,不曉得自己連命都快沒了麽!
她咬咬牙,恨道:“将那個丫鬟帶進東廠裏好生着實打着問,問不出話來不許停,我倒要看看,有膽子下毒,有沒有命折騰!”
楊平垂首道是,看來此事與貴妃逃不了幹系。事情吩咐完,衆人都退下去承辦差事了,她轉身回明間,瞧見一大屋子的人站在那兒,忽然覺得有些力不從心起來,自認為萬無一失,可到底還是讓她受苦了。
往日裏活蹦亂跳的人,永遠咋咋呼呼的,昨兒還跳着圈問她扮小太監像不像,如今卻毫無生氣的閉眼躺在那兒,生死未蔔,就差那麽一點點,她怪不了旁人,她若出了事,她想不出來會發生什麽。
阮瀾夜上前接過她手裏的碗,淡淡道:“我來。”
Advertisement
碧蓉回頭見是他,将碗勺放下忙跪下磕了個頭,哽咽道:“都是奴婢沒照顧好主子,接連着讓主子受傷,此趟若是我跟着,一定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你起來,這也不怪你,少一個人跟着也是為了方便。你是她的人,日後我不在的時候,吃的用的都要注意,來郢都這麽些天,她身子一直都不大好,夜裏你盡力多顧着她些,她人瘦,可能是吃不大慣宮裏的菜式,你以前和她一塊在建瓯,應當知道她愛吃什麽,缺什麽少什麽盡管來和我說……”她怔了下,自覺說的有些多,怕惹人懷疑會不大好,良久才道,“她此番受了不少苦,身旁沒什麽可親的人,你多疼疼她。”
說完自顧自的端起碗勺,坐在床榻邊兒上喂她,頭也沒回就吩咐道:“都下去罷,這兒咱家來守着。”
他一會咱家一會我的,絲毫立不起威嚴來,讓人只覺得有些頹然,衆人都覺掌印今兒有些不同,許是事情鬧得太大,可他什麽樣的事情沒經歷過,一來二去,衆人都弄不懂,沒準兒連她自己也鬧不清呢。
明間裏沒有人,只有她靜靜睡在那兒,上回的熱症還沒好,這回又添了毒,真不知道若是沒有她,她還有沒有命長命百歲。
阮瀾夜趴在床榻邊兒上,拿眼細細描摹她清然的臉龐,直起身子附在耳畔喃喃問她:“阿玉……你還疼不疼?”
她昏死過去,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也聽不見她叫她阿玉。
“你傻不傻?疼也不知道要說出來麽,非要忍不住才肯說。你沒有娘親,就以為沒人疼你麽,疼了就喊出來,不高興也要說出來,開心也要大笑……我不喜歡你忍着,這宮裏的人都喜歡忍在心裏,我不希望你也變。”
日頭沉沉,隐在雲層裏,沒過一會又暗下了,她腦子裏昏沉沉的,一夜沒怎麽睡,又被她折騰了一天,身子早就撐不住了,連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忽然覺得有些累,倚在炕頭上,手裏緊緊攥住她的手,輕輕壓在唇上呢喃:“阿玉,你知道麽?你沒有娘親,我也沒有,咱們算不算同病相憐,你好歹知道娘親曾經疼過你,可我呢,連面都沒見過。”掏出懷裏的荷包,那上面還留了半朵梨花沒有繡,“我娘也留過一個荷包給我,不過在瀾明身上。這裏沒人真心待我,他們都怕我,利用我,你呢?應該是真心的罷。”
她大概是真的魔怔了,說了很多不着邊際的話,也不知錦玉有沒有聽見。人總有累的時候,心裏積累了很多事情,冷不丁遇上一些事情,心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開了一個口子,再恨心的人也有心軟的時候,索性趁着無人,将心裏的話全都一股腦兒說給她聽。
說了很多,可沒有人回答她。
不知待了多久,大概已經天黑了,夜幕沉沉,月亮爬上窗戶,錦玉還沒有醒。她費力站起身,腳底有些麻,扶着床榻站起來,替她掩了掩被角,開了門要出去。
門檻子坐着碧蓉,大約先前是睡着了,門一開整個人跌進來,碧蓉駭地跳進來,結舌道:“掌印……我,奴婢不是有意的。”
阮瀾夜擡眼瞥了她一眼,沒放在心上,淡淡道:“進去守着罷。”說完不看她,徑直出了承乾門,順着東長街一路向東,事情該來的總要來,是該說說清楚了。
穿過燕喜堂,延禧宮殿外挂着兩盞黃燈籠,有些昏暗,連匾額都照不清楚,她擡頭望了望。這裏,大概有個把月沒來了,以前幾乎隔三岔五都要來幾趟,寵殿成冷宮,連門庭的枯枝敗葉都無人打掃了,想想也真是悲哀。
推門而入,有種終日不見陽光的陰潮黴味,她擡手輕揮了揮,落腳邁進去。
“你終于肯見我了?”
裏頭傳來聲音,妝奁鏡前坐着一個人,不争不吵也不鬧,和往日相比,她變了不止一些。
“楚錦玉的毒是你下的?”
她聽了輕笑起來,掩着帕子捂嘴,回頭看她道:“我以為你只在意瀾明,原來不是我不夠好,是你從未相信過我。”她站起來,朝她走過去,仰着頭定定看她,“不是我對不起你,是你負我,是你負我!”
阮瀾夜擡頭,望見周貴妃那張臉,她還是恨她的,不管面上多平靜,她心裏恨不得将她千刀萬剮。從頭算起,她是負了她,有些事情說不清楚,通透了反而更傷人。
她揀幹淨的地方走,擡手摸了摸床架上的灰塵,淡淡道:“娘娘火氣還是這樣大,這麽些天,還沒想明白麽?”
貴妃仰了仰頭輕笑,将眼淚憋回眼裏,絕望道:“六年的光景,哪裏想得通。”她緩了緩,良久才道,“你不是想知道瀾明在哪兒麽?”
她見她果然怔了下,回首漾笑看她,“你過來些,我告訴你。”
瀾夜走過去,微仰起臉,暈黃的燈火照不清她的臉龐,青黃色的光暈映得有些駭人,瞳孔漸漸收縮,啓唇輕聲問:“她在哪兒?”
她離得她很近,可以毫無顧忌的打量她,往常的那些日子總是小心翼翼地,如今什麽都不怕了,擡手勾住她的脖頸,輕輕在她耳畔吐氣如蘭,勾唇笑道:“我當你對楚錦玉有多情深呢,她不過只是我的替身罷了,沒人比我更了解你,除了瀾明,你誰都不信任,我一樣,她也一樣。”
這樣的人,薄情寡義之至,她與她朝夕相處了六年,也可以輕而易舉的将她打落至塵埃裏,她又有什麽不敢做的?
除了交易不就是交易麽,她輕笑道:“我要你幫我出宮。”
阮瀾夜會意,挑眉冷聲道:“你若是出去了,我上哪兒找人。”
“你放心,這天底下全都是廠衛的番子,我能逃到哪兒去,你若是困住我,就一輩子也別想知道瀾明的下落。”
她淡淡道好,随即退後了兩步,徑直出了延禧宮,擡手扶住槅花門,輕微偏過頭,外頭月色灑在她半邊臉龐上,像是地獄裏的修羅,咬牙厲聲道:“你若是敢騙我,我會将牢獄裏周國公的人頭親手奉上。”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應該在晚上,這裏大家也許覺得瀾夜有點心狠,實際上她的設定就是如此,到了這個位子,為了達成目的,可以不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