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錦玉中的毒不深,張志堅來紮了幾回針,那些藥方子還挺靈,連吃了幾天的湯藥,勉強能開口說話了,只是吃不下東西,像是犯沖似的,吃什麽就吐什麽。人虛得厲害,活動兩下豆大的汗珠子就往下掉,碧蓉看着害怕,可張醫正說無事,流汗也是在排毒,每日還是用生姜熬水喝。

外頭天放晴了,錦玉想出去曬曬太陽,碧蓉說不行,扯住她道:“您身子還沒好利索,外頭日頭毒辣,您出去準能曬褪一層皮,到時候要是被掌印知道了,我以後就不能留在這兒伺候您了。”

她知道這回鬧了這麽一出,自己受苦,碧蓉也沒少受累,索性就作罷了。見她提起阮瀾夜,才想起來自從上回中毒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她,已經過了四五日了,連一回也沒來過。

碧蓉見她朝着門外張望,知道她心裏所想,抿嘴笑道:“俗話說得好,酒是軟口湯,喝了人家的酒,連心也糊塗了。又有句話說,酒醉心明白,喝醉了酒,頭腦卻是清醒的,我不知到底是糊塗還是清醒的,主子,你說呢?”

她繞三繞四,不說都明白她是什麽心思,撅了下嘴角道:“我說你舊瘡疤又癢了,要不要我替你撓撓?”說着伸手就要湊上來,碧蓉閃身逃過了。

她跳到落地罩旁,扣着镂空的花紋嗫喏道:“主子,我瞧着掌印對您挺好的,你是沒瞧見,那日您白着臉被馱進來,咱們一夥都吓壞了,掌印發了好大的火呢!”

錦玉好奇坐起來,傾過身子問她:“她說什麽了?”

碧蓉學着那日阮瀾夜進來的模樣,擰着眉道:“掌印那日就是這麽朝着我的:你再敢說一句,立馬拔了舌頭扔進亂葬崗!”她瞪着眼,學得有模有樣,逗得錦玉笑得肚子都疼。

“她不是常那樣麽,我都見怪不怪了。”

碧蓉掐着腰,負氣道:“您是不奇怪,可要是每回都這麽橫眉怒眼地對着你,你怕不怕?”她轉過身端桌上的生姜水,“反正我是被他吓得兩腿走不動道兒,說來也奇怪,掌印對誰都這樣,偏偏對您笑臉迎,您說這裏頭是什麽貓膩?”

錦玉被她盯的心裏發毛,嗔怪道:“你瞧着我作甚?我怎麽知道,八成是看我有眼緣。”

“又不是叭兒狗,什麽眼緣不眼緣的。”她把手裏的碗勺遞給她,“喏,把這生姜水喝了。”

她皺皺眉,接過碗道:“我頂不喜歡這個味道,都喝了四五日了,怎麽還要喝?”

“人張醫正吩咐的,說是喝的越多越好,您就忍忍,一捏鼻子就過去了。”

錦玉無奈,仰脖子幾大口就咕嚕咕嚕灌下去了,将碗遞給她,想起狗來又說要叭兒狗,碧蓉道:“狗被嬷嬷抱去了,怕吵着您就沒抱來,您要是要,我就去抱來。”

她拉住她,頹然道:“算了,我如今病着,給它染上病氣就不好了。”她歪聲倚在床邊兒上,嘆氣道,“下毒的人找出來了麽?那日那個丫鬟,我與她無冤無仇的,做什麽非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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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蓉放下碗道:“矬人肚裏三把刀,在外頭一丁點兒戒心都不能放下,您還是在掌印府裏,要是擱在外邊,指不定要受多大的罪。我覺着那丫鬟背後一定有主使,想想您才來郢都多長時間,能結什麽仇,我瞧着八成是沖着掌印去的。”

她這麽一分析似乎還挺有道理,阮瀾夜是東廠提督,得罪的人不少,仇家也多,連府裏也藏着人,想來也甚錐心,這毒若不是下在她身上,那就是阮瀾夜身上,自己挨了一下,也許還是替她擋的。

“那人查出來沒有?”

碧蓉搖搖頭,說沒有,“那日掌印說事情交給他來辦,這都過去了好幾天,連人影都沒見着。”

她窒了下,淡淡道:“興許是忙罷。”

碧蓉拿腳戳戳地,再忙也總還能抽出空來瞧瞧吧,再怎麽說人是在他府裏受的,連着幾日人影都沒,這算是怎麽回事?

“對了,老爺要上郢都來了。”

錦玉剛要躺下去立馬坐起來,驚問道:“爹要來了?是不是我中毒的事,怎麽連他也知道了?”

碧蓉哼唧了聲,道:“我倒覺得不是為了這事來的,總說事情沒那麽簡單,您如今在宮裏做太後,老爺能放着這麽好的肥差眼瞧着?就算老爺肯,夫人未必肯。”

她黯淡了下,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嗫嚅道:“你不要那麽說他,好歹也是我爹,來看看我也是應該的。我離京前,他也送了我好幾裏地呢。”

“那麽三兩地的,虧得您逢人就說,你當他是爹,我估摸着這趟來就是要官的,老爺能放着這麽大派頭的舅爺不當?倒不像是他的作風。”

她心裏有數,爹這趟來,明眼人誰看不出來。她是傻是笨,被人颠來倒去的利用,當初她被殉葬,也沒見一個人來看她,如今好不容易保住了命,就當她是搖錢樹,天底下有這樣薄情寡義的爹麽!

她咬牙恨了句:“要官?他當我是青天老爺麽,來來回回的,差點連命都沒了,真當我是死人麽!”

碧蓉知道她心裏不好受,安慰她道:“您也別氣了,氣壞了身子算誰的,如今就好好養着,旁的都不用管,老爺要是要官,就叫他跟大臣們提,您哪有那本事。”

正說着,門外有人進來,曹大伴跟在後面,定睛一看,是司馬钰。

“母後身子好些了麽?”

他穿着四團圓領袍,許久不見,錦玉覺得他長大了很多,仿佛比上回見他還高了不少,她擡手替他理了理直身,抿嘴笑道:“好多了,陛下今兒不忙麽?”

司馬钰嘆了口氣,坐在杌子上道:“太傅教的都不中用,我處理政務的時候根本用不上。對了母後,我什麽時候可以納皇後?”

錦玉一驚,才幾歲就要納後,若是沒人唆使,他哪裏知道這些事?因問曹大伴,沉聲道:“是誰和陛下說了納後的事情?”

曹大伴惶惶恐恐,剛要跪下就被司馬钰叫起來,推道:“不關大伴的事,是我自己在書裏看到的,父皇十二歲納的皇後,皇爺爺十一歲就納了妃子,那我什麽時候可以有自己的皇後和妃子?”

錦玉覺得事情有些嚴重,他怎麽突然想起要納妃嫔了,七八歲的孩子,他懂什麽?

她拉過他到床榻邊兒上,問他:“那母後問你,你為什麽要納皇後妃子?”

司馬钰想了想,他也不知道,可慕青是這麽同他說的,只要她能當上皇後,就一輩子不離開他。可這些話不能同母後說,眼梢忽閃了下,道:“因為我是皇帝,皇帝不應該有自己的皇後妃子麽?”

錦玉沒反駁,又聽他道:“母後是父皇的皇後,母妃是父皇的妃子,我也想有個自己的皇後和妃子。”

有些事情不知道怎麽同他說,雖說他管她叫母後,可她也沒比他好多少,她連司馬徽的面都沒見着,說到底和在建瓯當大姑娘也沒什麽兩樣,司馬钰對她來說,就像弟弟一樣,這些事情本該是順妃告訴他的,可他沒有娘親,她怕他被人利用。

“陛下只有長大了才能有自己的皇後,你父皇是如此,皇爺爺也是的,等你長到十五歲,就能有自己的皇後和妃子了。”

他有些不解,眨了眨眼睛,轉頭問她:“為什麽是十五歲?”

哪有為什麽?古往今來都是如此,她沒法同他解釋,索性叫曹大伴,招呼他:“你回頭和陛下好好說說,知道麽?”

曹大伴吞吞嗚嗚,哈腰跪在地上,苦哈哈道:“娘娘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是太監,八歲就進宮了,奴才怕教壞了陛下。往常按規制,該是陛下生母教這些,如今娘娘是陛下的母後,老奴覺得還是娘娘教較為妥當。”

妥當個屁!

錦玉着急起來,她也什麽都不懂,要怎麽教?掀了被子就要下榻,望見司馬钰那張稚嫩的臉,莫名覺得有些煩躁,算了,她教就她教,擺了擺手,吩咐衆人都下去,不耐煩道:“行了行了,都下去,我來教!”

碧蓉驚地眼珠子瞪得葡萄似的,輕聲叫道:“主子……”

“你也下去,不許人進來。”她豁出去了,想起進宮前,嬷嬷曾給她看過畫冊子,扮豬吃老虎麽,實在不行就吓吓他。

曹大伴和碧蓉退出去,将殿門關上,只留兩個人在屋裏。

錦玉鄭重其事叉腰,擡手指了指他道:“你坐下。”

司馬钰哦了一聲,畢恭畢敬坐在杌子上,兩手搭在膝上老實地坐着,小聲問她:“娘親要教我什麽?”

屋外碧蓉趴在槅花門上,她倒好奇主子會教陛下些什麽,身後曹大伴咳嗽了聲,拿拂塵戳了戳她,她沒回頭說了聲別動,繼續張着神聽屋裏的動靜。

“咱家說話也聽不見麽?”

腦子裏一轟,碧蓉讪讪回頭,幹笑道:“原來是阮掌印,奴婢……奴婢給您讓地兒!”說着朝後跳了一大步,腳下生風一溜煙就朝偏殿跑去。

屋裏傳來聲音:“陛下聽明白了麽?”

阮瀾夜一怔,偏頭朝向曹大伴,淡淡道:“你也下去。”

曹大伴道了聲是,顫顫巍巍也趕忙退出殿外,朝着後偏殿去了。阮瀾夜站在門檻上,聽見裏屋司馬钰問:“那我為什麽不能納皇後?”

錦玉犯難道:“你怎麽都說不通呢!”她急得跺了跺腳,遂一狠心道,“你要是納皇後,就會長兩個屁股,變成妖怪!”

屋外阮瀾夜聽了簡直想笑,有這麽吓唬人的麽?

司馬钰立馬變了臉色,顫道:“真的麽?可……父皇和皇爺爺為什麽沒有?”

還會舉一反三了,她眯眼笑道:“那是因為……你父皇和皇爺爺的皇後都是及笄了呀,你想想,是不是這麽回事?”

司馬钰低頭想了想,好像是這麽回事,又道:“那母後,我能不能納你做我的皇後?”

錦玉笑容僵住了,這人怎麽這樣?她小時候也沒這麽刁鑽,宮裏的孩子都這麽為難人的麽?

她頓時啞口無言,剛要說些什麽忽然殿門開了,錦玉怔怔望着門檻上的人,呆呆道:“廠……廠臣。”

“陛下折子看完了麽?臣剛從乾清宮過來,張閣老說有事啓奏,陛下趕緊過去瞧瞧罷。”她臉色有些難看,似乎不大高興,司馬钰有些怕他,回身要去找錦玉,被他喝止了,“殿下大了,以後就不必住在承乾宮了,按祖制,陛下應該住在乾清宮裏,今晚就搬過去。”

說着就朝外叫曹大伴,曹大伴見着氛圍不大對,拉着司馬钰就退下了,留着阮瀾夜和錦玉兩人待在屋內。

室內靜谧,兩人都不說話,錦玉有些口幹,忐忑問了句:“廠臣渴麽?我給您倒水。”

阮瀾夜沒說話,淡淡看她走到桌旁,忙糟糟執起茶壺倒水,她挪騰了身子,開口問:“娘娘看過春宮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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