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出了順德左門,迎面撞上前頭辦差的扶順,扶順見着是她,遂上來樂呵呵打了個千兒,哈腰道:“老祖宗萬安。”
身後帶了一排的宮娥太監,人手拎着包袱,樣子都愁眉苦臉的,錦玉瞥了眼問道:“這是上哪兒去?”
“奴才剛從延禧宮出來,貴妃娘娘前兒突染惡疾升天了,宮裏的人要分派別處,奴才正要往永和宮去呢。”
錦玉一驚,周貴妃升天了?
“這麽大的事情,怎麽沒人通知?”回頭問碧蓉,“你曉得這件事麽?”
碧蓉搖搖頭說不知道,有些納悶,按說貴妃升天是宮裏的大事,雖然阮掌印之前吩咐過,貴妃禁足延禧宮,外頭人連靠近都不能靠近,可到底也還算是高皇帝的妃嫔,怎麽這樣草草的收拾了?
扶順面色微沉,事情是幹爹吩咐的,說不叫娘娘知道,如今撞上了倒不知怎麽回複好了,遂斂了衣袍上前道:“回老祖宗,事發突然,再說貴妃娘娘是待罪之身,司禮監上幾位掌事的就料理了,幹爹也知曉這事兒,說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就沒對外宣稱。”
好好的人說沒就沒了,一點征兆也無,阮瀾夜跟着她六年,誰也沒有料到,臨了會是這樣的下場,說來是她太無情,沒有了利用上的價值,就可以當棋子棄了。
世事無常,她不知道阮瀾夜和周貴妃究竟到了哪一步,她們之間又到底發生了什麽?她忽然覺得,會不會有那麽一天,貴妃的下場就是她的下場?這樣的事情不能往深處想,越想越覺得心寒和害怕,宮裏的事情,誰知道呢?
突來的噩聞讓她心裏不寒而栗,進宮才多久,這東五所裏的人都快走光了,一個接一個,整個宮殿都透着陰森。
她擺擺手,有氣無力道:“你下去辦差罷。”走了兩步又突然回過身來,“等等,廠臣可有說何時回來?”
扶順弓腰道:“幹爹也沒吩咐,料想也該有四五天。”
“是離京了麽?”
扶順點頭說是,她不知怎得,心裏忽然有些憂慮,阿夜的處境她似乎從未為她想過,她手裏的大權全在郢都和禁宮,沒有大事斷然不會親自出去,那樣風險太大,一不留神就會被人鑽了空子,這個道理連她都明白,她不會不曉得。
到底是什麽重要的大事要親自離京去辦?
碧蓉見她臉色不大好看,上前扶住她擔憂問:“主子哪裏不适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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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順接口就道:“要不要奴才去太醫院請個太醫來瞧瞧,老祖宗臉色不好看。”
錦玉搖搖頭,只說是老毛病了沒有大礙,就随着碧蓉和春嬷嬷回了承乾宮。
入夜時分下了一場雨,天兒有些悶熱,活動兩下就覺得渾身粘膩得難受,錦玉摸黑跳起來,光着腳跑到褴窗邊兒上,擡手将窗戶支起來,有股涼風吹進來,帶着星星點點雨絲,撲在臉上很涼爽。
想起白日裏順德門上的事情,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可細想又想不起來,颠來倒去只覺得心煩,光滑的腳心踩在地磚上,沒一會兒就有些涼,她又回到榻上,仰着頭将雙手墊在頭底下想,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呢?
是那個宮女!
錦玉突然睜眼,她想起白日裏的那一排宮女中,那個站在最後的宮女她見過,是那日在宮外提督府上的那個小丫鬟!
她是周貴妃的人,那個出現阿夜府裏要害她的人是周貴妃的人。
越想心裏越亂,索性爬起來踱到偏殿裏去找碧蓉,碧蓉迷迷糊糊睡着看見了個人影,差點吓得半死。
“主子,你大半夜的不睡覺摸魂呢!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能吓死人的!”碧蓉有起床氣,掙紮着坐起來,揮了揮手腼腆道,“你先轉過去,我沒穿衣服。”
錦玉知道碧蓉向來如此,睡覺喜歡脫得精光光的,每回她闖進來她都會很生氣,可事急從權,她一下給忘了。她背過身,呲嗒她道:“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我又不是沒見過。”
碧蓉哼唧了聲:“我還是大姑娘呢,怪不好意思的。”
她不相信,來了句:“我看你八成是想女婿了。”見她還要還嘴,忙道,“行了,我問你件事,你記不記得白日裏扶順引的那幫宮女們?”
碧蓉搖搖頭,“我哪記得,那麽多人呢。”
“我忽然想起來,我上回出宮中毒的事,那個給我下毒的小丫鬟好像是延禧宮的。”
碧蓉跳起來就問:“真的假的,有這回事?是哪個小丫鬟,果真是不要命了,我去把她找出來。”
錦玉拉住她,欸道:“大半夜的,你上哪兒去尋人?”
“那怎麽辦?”碧蓉眨眨眼,狐疑道,“延禧宮的宮女,會不會是周貴妃指使的?”
“我連句話都沒和她說過,她憑什麽要害我?”
碧蓉想了想,支起身子道:“我覺得八成是為了掌印,你想啊,原本掌印是貴妃的人,現在反倒過來跟您走得近,就像吃筵席似的,明明擺在自己家裏,耗着半天沒吃上,結果叫一個半路來的截了胡,你說您心裏痛不痛快?”
她接口搖搖頭道:“不痛快。”
這個比喻倒很貼切,可什麽叫阮瀾夜是貴妃的人,聽在心裏有點不大滋味,她現在明明是她的人!
所以這樣就要害她麽?憑什麽,她很生氣,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卻連緣由都找不出來的感覺,更何況她差點連命都丢了,她看起來就那麽好欺負的麽,誰都要上來踩一腳!
心裏帶着氣,她氣呼呼道:“你明兒去打聽打聽那個宮女如今在哪個宮當差,叫她來見我,不明不白的差點丢了命,我倒要問問清楚。”
問不問清楚,都這個時候了,貴妃已經沒了,就算問出來又有什麽用?
她倒在漩渦裏,自己拎不清,可在旁人眼裏卻不是那麽回事,碧蓉小心拿眼問她:“你說……掌印他知曉這件事麽?”
這一下問出她的猶豫來,害她的兇手就在禁宮,那是從她提督府裏出去的,眼皮子底下的兇手只要稍微一查就能知道是誰做的,連她都能遇上,又何況阮瀾夜?
她不知道阿夜心裏到底清不清楚,總之後來她再也沒有同她說過這件事。她後來想問她的,可遲遲遇不上,遇上了又發生了別的事情,一來二去就抛在腦後了。
碧蓉見她猶豫,知道她一定是猜出什麽來了,溫聲道:“你和掌印走得近,旁人都看得出來,可他向你說過和周貴妃之間的事麽,不是我不向着你,有些事情還是要問清楚了好,這樣不明不白的,到頭來受傷的還是你自己。”
話就在嘴邊,可說不出來,真相是什麽,她甚至有些不敢去弄清楚,難不成阿夜明明知道兇手,只因為那人是周貴妃,所以就讓她白白的挨了一下,連提都不打算提麽?
事情越想越覺得煩躁不安,她順勢歪在碧蓉榻上,溫吞道:“你不要同我說這個,我腦袋暈得厲害。”
碧蓉知道她不願去承認,她有時候傻得厲害,傻乎乎地幫別人搬石頭來砸自己的腳,這種事情旁人勸不得,她心裏到底是什麽想法,只有她自己知道。
替她掩了被子,又讓她睡在自己的膝上,兩手摸上太陽穴,細細密密地按着,見她不作聲良久才嘆道:“明兒我上永和宮看看,今日扶順不是說了那幫宮女都引在了永和宮麽,只是我怕把人帶來,你會問出點旁的事來,你想好了麽?”
錦玉皺着眉頭不吱聲,但碧蓉知道她沒睡着,有些事情逃避沒有用,該來的總要來,她也該要長大了。
外頭雨聲依舊滴答,掩了被褥兩人睡在一頭,至此熄了燈各自安置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