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莫名其妙地微笑。她全身的感官也突然之間就變得特別靈敏,總能在走出家門的一瞬間,嗅見外面零零星星下着的幾滴雨撩撥起了夏季雨天裏那股幹熱的塵土氣息。街上,廣場上,偶而路過看見某個社團的一群人聚在某個角落裏,打着同樣的一款傘,那種簡單地分成幾個色塊鮮豔明亮的類型,也能令她霎時就想到盛夏海灘上的陽傘。
中考之後的暑假,簡直就是豆蔻少年所能想到的最奢侈燦爛的時光。爸爸媽媽白天上班不在家,蘇牧一有空就開着鋪子裏的某輛車出來,帶安卉出去玩。最遠的一次,他們去了海邊,路上走了将近兩個小時,一直往東,也不是什麽名勝,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漁村。
蘇牧告訴安卉:“我外婆家就在這兒。”
安卉以為蘇牧要帶她來見家長,一下子緊張起來。
而他也确實是帶她來見家長的。
在外婆的墳前,他鄭重地說:“外婆,今天我帶着我愛的女孩來看您,我七歲您就等着看我娶媳婦了,等将來我們結婚,還會來看您的。”
安卉站在一旁,紅着臉咬着嘴唇,說不清是羞澀還是感動。
也說不清這感動,到底是為了他對他外婆的這份孝心,還是那當中暗含着的,非她不娶的誓言。
跟城市比起來,漁村裏的房子顯得稀稀落落的,而且都是矮矮的一兩層,一撮一撮地四下裏分散,讓人覺得視野遼遠。人非常少,常常讓安卉覺得滿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似的。
蘇牧領着安卉下到海灘上,正好遇到起風,海浪一下一下地打過礁石,撲到他們腳邊來,再迅速地退下去,放眼望去,滿是泛着瑩白浪花的粉藍。四下裏長滿了茂盛的熱帶植物,有一種矮樹叢,不知叫做什麽名字,葉子圓圓胖胖的,像是假的道具,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的可愛。
那天他們牽着手,在海邊待到傍晚,餓了就吃蘇牧帶來的幹糧。近晚,天空聚集起厚厚的雲層,高空裏茫茫無際的雲便若大海,而海面上霞光萬丈,日輪之美不容卒睹。安卉神往地注視着那些鑲嵌在一派絕美之中的陳舊木船,只覺得它們宛如在詩韻中搖曳的搖籃,而她的心情,便似一首無韻的清歌一般。
15、15 ...
自從蘇牧為了安卉金盆洗手,他們那幫兄弟其實已經不再有什麽擾民的活動,無非自己在一起打打牌玩點小錢罷了。那個暑假,安卉也常常跟蘇牧去參加他們弟兄的活動,不過有她在的時候,蘇牧就不讓大家玩錢了。
安卉向來是乖乖女,本來只會打些跑得快之類規則最簡單的牌,此時跟他們混了幾次,也學會了複雜的升級找朋友,并且很快上瘾。這幫人玩牌就愛玩大的,別人都是四個人玩兩副牌,他們非要四個人玩四副牌,這樣經常能出現三張以上同樣的牌這樣令人振奮的組合,就是牌太多實在難拿,不過安卉适應了一陣找到訣竅,也就樂在其中了。
有一局,安卉坐莊,蘇牧一看自己的牌,主上摸到了四個Q和四個10,頓時激動得抓耳撓腮坐立不安,像是握着一把燒紅的烙鐵,生怕打不出去憋死在手裏。但是他一個王也沒有,基本上上手的機會只剩下了跟莊。
于是他還摸着牌呢就問安卉:“你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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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卉看看自己的牌,老實回答:“我不牛。”
蘇牧問:“那我能不能不顧一切奮不顧身地跟你?”
正在打牌及周圍觀戰的弟兄們立時就扯着嗓子咋呼開了,二哥點評道:“大哥,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有文化了?出口成章啊這是,這幾個詞弟兄們都不知道什麽意思!”
蘇牧嘿嘿一笑,另一個人說:“那當然,大哥為了大嫂,那可是什麽都豁得出去,大嫂是高材生,大哥突擊幾本書算什麽?”
蘇牧揮揮手:“別岔開話題!安卉,我到底能不能跟你?”
安卉一開口,就被周圍的人一片“能,當然能啦,廢話不是?你不跟她誰敢跟她”的調侃蓋了過去。
蘇牧說:“行,我就跟你,大不了我們倆抱在一起去死呗!”
當下語驚四座,大家紛紛捂耳朵:“長針眼了長針眼了,當衆海誓山盟啊這是!”
“你小子是真文盲啊!長針眼那是眼睛,有耳朵什麽事啊?”
這一局就這麽開打了。出了幾輪牌之後,安卉打了一門副上的三個10,正好蘇牧有三個K壓過去,于是就輪到蘇牧出牌了。
他趕快迫不及待地打他那四個Q,然後再打四個10,嘩啦啦的一下,把分全拿了。可他直打到最後也沒跟莊,結果安卉作為唯一的一個莊家,孤軍奮戰到最後,眼睜睜看着自己不但敗北,還慘敗到讓閑家升了一級,頓時變成比祥林嫂還怨的怨婦,蘇牧一擡頭就撞上她刀子一樣的目光,搭配着哭音血淚控訴:“哼,想當年是哪個某人海誓山盟地說要跟我一起去死的?結果倒好,我死了,被他殺死的!”
大家哄笑成一團:“完了完了,大哥今晚上要跪搓衣板啦!”
“搓衣板算什麽?最近有出來跪榴蓮的,那才叫慘呢!”
蘇牧大大方方地領罪:“老二快去,給我買榴蓮去!”
那時候,誰也不知道,在不久之後的後來,這個牌局上的情形,會變成他們倆之間最大的反諷。
安卉的高一開學之後,再和蘇牧見面就沒這麽容易了。
畢竟不是像別的早戀的同學那樣,兩個人同在一校,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他不過是個臨時工,大約只能算個社會青年,除了仍舊像過去那樣冒充她哥哥給她送東西之外,還有什麽餘地去常常和她在一起?
但是假如不每天見面,他會很想她,她也很想他。
于是他每天晚上在她父母睡下之後,悄悄爬上陽臺來到她的房間,倆人依偎着說會兒話。
有一天晚上,他們說着說着話,外面忽然下起雨來。
雨其實不是很大,但安卉舍不得說出那句“我拿雨衣給你,你快回去吧”。
她跟自己說:雨衣在客廳,我要是出去拿,說不定會驚動爸媽的。
蘇牧也一直沒提,只過一會兒就說一句:“這麽晚了,這雨怎麽還沒停?”
他們倆同時說了句“要不……”,又同時剎車,目光一撞上就立即轉開,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蘇牧隐忍地按捺着,沒再往下說,安卉輕聲道:“要不……我拿床被子給你,你在躺椅上湊合一夜?”
蘇牧立刻答:“好。”
那天晚上,他就躺在靠着她的床的躺椅上,身上搭着她的小粉兔被子。他們倆手拉着手,睡得又香又沉。
半夜,安卉醒來,忍不住細細打量蘇牧的睡顏,有一種坐擁一個最好秘密的幸福。她不覺得害怕,倒是忽然有一種住在陌生的旅館裏、因而像是在旅行的錯覺,不由自主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欣喜和振奮。
他們倆誰也沒主動提出,也沒有約定,但是從此以後,蘇牧晚上基本上就睡在這張躺椅上了,天快亮的時候,安卉媽媽起床的動靜總能将他驚醒,他便到陽臺上看清楚四下無人,悄悄爬下。
有一天半夜,安卉熟睡中把被子踢了,嘴裏就嘟哝了一聲:“冷冷冷!”
蘇牧驚醒,連忙替她把被子蓋上,她卻又不高興地說:“熱熱熱!”
他笑噴了,第二天把這事說給她聽,然後評論道:“你是山本五十六啊?還虎虎虎呢!”
安卉弱弱地問:“虎虎虎是什麽呀?”
蘇牧道:“是日本襲擊珍珠港時的口令。”
安卉忽感慚愧。
她是全市中考榜眼,論起這些課本上沒有的知識,卻不如沒怎麽讀過書的蘇牧。
又或者,她應該驕傲?
還是應該感動?是不是真像他的弟兄們說的那樣,他是為了她,才強迫自己啃書本?
天氣變冷了之後,蘇牧衣服穿得多了,行動難免沒有過去那麽靈活。有一天晚上,他爬上來的時候,不小心把褲子勾破了。
安卉要他脫下來,她給他補。
冬天的牛仔褲很厚,安卉很少做針線活,不算特別熟練,為了順當地走針,甚至動用了鑷子頂針這樣的工具,耗費了将近一個小時。她就着臺燈柔和的暖光,專心致志地邊做事邊聽音樂,他也沒說話,只靠在躺椅上看她。她一邊補一邊聽見mp3裏一會兒在唱“愛真的需要勇氣”,一會兒又唱“不管與你的路有多苦”,對這些歌詞,從來也沒這麽有共鳴過!
她擡眼看了看他,見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睡了過去,嘴角似乎還噙着一縷淡淡的笑。
他那麽幸福,她也那麽幸福。
在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