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卦

龍婆婆回複的消息,應該是在陸爻剛上山時就發來的, 但信號太糟糕, 直到剛剛才收到。

內容很簡單,應該是龍婆婆幫忙查到的相關信息, 裏面寫得很清楚, 這座山以前一直沒有開發,是因為被當地人認為不詳, 據說不管是誰從山上下來,生一場病都是輕的,嚴重的還會神志不清, 所以這山一直被當地人忌憚。

三年前, 有人拿到了這一片的開發權, 計劃修建度假山莊, 還特意高價請了玄委會的甲木級風水師去調整、風水。

而最令陸爻在意的是, 那個風水師曾經和龍婆婆提起過, 他猜測這座山的山體裏面,有一條陰脈,對人有害的“氣”積聚, 才總會出問題。

迅速看了兩遍,陸爻把手機遞給玄戈,“龍婆婆說,她已經安排了人過來,如果天亮我們還沒下山,那就會有人上來找我們。”

等玄戈看完, 陸爻想回複,但信號又斷了,只好放棄。不過剛把手機放回口袋裏,他空出來的手就被玄戈握住了,很用力。

“晚上冷。”玄戈把陸爻的手放到唇邊親了親,然後又直接掀起衣服,拉着陸爻的手緊貼到了自己的腹肌上,“禮尚往來,不過小貓可以多摸一會兒。”

指尖縮了縮,沒有拿開,但陸爻也沒好意思像玄戈之前那樣。他将就着這個別扭的姿勢,拿手電筒朝石柱的方向仔細照了照。

光線掠過石柱上一個小篆體的”陰“字時,陸爻手一頓,腦子裏有零散的畫面拼接完整,脫口而出,“陰紋柱!”他轉頭看向玄戈,語速很快,“我認出來了,這些石柱是陰紋柱!陰脈……柱子……”

把嘴唇咬痛,陸爻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沒錯了,這座山裏肯定有一條陰脈,陰紋柱是專用來穩固陰脈的,在穩固的同時,會産生一種‘場’,人如果進到裏面,很容易受到影響。”

比如工地上死的那個工人,之前遇見的變得狂躁的動物,以及陸爻那時産生的幻覺。

玄戈聽懂了他說的意思,“原因,特意建這一根柱子來穩固陰脈的原因是什麽?”

“不止一根,”陸爻盯着黑暗中石柱隐隐的輪廓,“陰脈經過的地方,每隔一段距離就會修建一根。”

如同找到了鑰匙,之前的疑點全都明白過來,“陰脈穩固之後,可以慢慢地彙聚出一顆‘陰珠’來,這種珠子據說能夠迅速地奪取并儲存正常人的生氣,是極為厲害的煉器師才會用上的材料,不過現在煉器基本都失傳了。”

張光義也聽見了,他費力地掙紮起來,朝着陸爻的方向,“陸爻,我跟着你上山,是有人指使的,你不想知道是誰嗎?啊?只要你救我,我就告訴你!”

他當然知道,事情沒有想象起來這麽容易,但只要陸爻靠近他,他就能讓陸爻替代自己被困在這裏,到時候,旁邊那個男人慌着救陸爻,他就有機會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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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可以的,山裏這麽黑,他一定可以活下來!

陸爻對人的惡意非常敏感,所以他一開始就沒準備在這樣的情況下去救張光義,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而問到,“你知道為什麽你的債主,會讓你上山來嗎?”

張光義盯着陸爻看。

“‘陰珠’的形成,是需要活人獻祭的。”這也是到現在,已經沒有了做陰珠的方法的完整記載的原因,“但這‘獻祭’很嚴格,要求獻祭的人必須符合相應的生辰八字。”

陸爻話音還沒落,張光義就目眦欲裂,“他害我!陸澤林他害我!”

他常去的賭場,最開始是陸澤林帶他去的,而這一次又去賭,也是因為那家賭場的經理打來電話,勾起了他的賭瘾。而所謂的被人推薦過來解決建築工地的事,推薦?哈!

想清楚了,張光義突然就笑起來,“什麽狗屁陰珠!反正你們也跑不了,老子死了也要拉着你們陪葬!”

陸爻和玄戈的視線對上,心裏有種松口氣的感覺——果然是陸澤林。

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山上的溫度降得厲害。确定了石柱到底是什麽,陸爻就半跪到了地上,玄戈拿着手電筒,為他照亮了一塊岩石的表面。

連做了三個深呼吸,陸爻才把手裏的蓍草撒了出去。這一次,他看卦象看得非常仔細,“陰珠快要形成了,我猜應該是在零點。”剩下的時間不多。

腦子裏劃過一個念頭,陸爻又快速地重新起了一卦,視線一凝,“人已經來了。”

站起來,陸爻直直地看向張光義的身後,那裏沒有光,只能看見山林模糊的輪廓,“陸澤林?”

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樹林裏卻極為清晰。玄戈反應過來,站到陸爻旁邊,是保護的姿态。

周圍只有風聲,月色冷清,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陸爻在心裏默數到十五時,對面傳來了鞋底踩碎枯葉的聲音,一個穿着黑色衣服的年輕男人走了出來,只能隐隐看見一個影子,不過聲音卻非常熟悉。

“不愧是我天資卓絕的堂弟啊,這也能靠卦象算出來,真是好久不見。”陸澤林聲音帶笑,緩步走到了石柱的下面,半點不受影響。他蹲下身,五指直接掐住了張光義的頭皮,聲音詭異地帶着幾分輕柔,“再讓我看看,我這祭品,是還能活多久。”

張光義沒想到陸澤林竟然真的在,張嘴就罵,“陸澤林老子可是看着你長大的!你他媽今天害我!”

陸澤林猛地把人扔到了地上,“老子?我爸已經死了,”他咧開嘴角,“被我一槍,嘣——”還拖了個長音,“就這麽,殺死了。”

發現張光義盯着自己,他笑起來,“所以二叔,你說,當我的老子好嗎?挺好的對吧?”他語氣正常,“想知道我怎麽就想弄死你嗎?”

“怎……怎麽?”

語氣突然陰狠,陸澤林有些控制不住情緒,神色暴戾,像是陷入了某種情景,腳尖狠狠地踹在張光義的身上,“張家的老爺子過壽,我跟着我爺爺去你家,你可是當着幾百號人說了話的。”

被踹得腹部鈍痛,張光義一聲悶哼,就聽陸澤林繼續說到,“你說的什麽來着?哦,你說,陸澤林再怎麽努力,也不可能達到陸輔舷的水準,陸輔舷可是天才,不是什麽人都能比得上的。”

張光義腦子裏隐約有點兒印象,但這麽久遠的事情,他根本就記不清楚,而且算起來,他家老爺子擺壽宴,那時候陸澤林才十幾歲!

“他确實是天才,可是他死得早,他死了,他兒子可就沒人管了!”

陸澤林這輩子最讨厭的,就是陸輔舷。陸輔舷死前,每個人都在說,陸家長孫的風頭肯定要被他的三叔搶過去了。等人死了,又每個人都在說他不管多優秀,都比不上陸輔舷一根手指。

張光義不想管陸家的這些恩恩怨怨,他努力地扯了扯嘴角,“澤林,你怎麽可能比不過那個已經死了的人呢?你又聰明又勤奮,年紀輕輕就這麽厲害,要不是……要不是陸爻那個白眼狼,陸家到你手上,肯定會重新輝煌起來的!”

陸澤林大聲笑起來,“二叔啊,這話聽着這麽舒服,你怎麽不早說?你早說,我就不會想弄死你,也不會想把你賭錢和私生子的事情都捅出來,給你老婆看看,把整個張家都推下水才好!”

陰測測的聲音像是毒蛇一樣,張光義渾身都在冒冷汗,聲音也發抖,突然提高了聲音,“你去找他!他是陸輔舷的兒子,你殺他,你殺了他心裏就解氣了!”

而從陸澤林将注意力放到了張光義身上開始,陸爻就站回岩石旁邊,開始算起卦來。

順着張光義指的方向,陸澤林才像是剛發現陸爻一樣,見了他的動作,嗤笑,“怎麽,在算我今天會不會放過你嗎?”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親眼看到陸爻被折磨到死的情景了!

陸爻沒有搭理他,全副心神都在卦象上。

又是這樣的态度!陸澤林最厭惡的,就是陸爻這種冷淡的态度,讓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小醜一樣。

這時,張光義突然發現,陸澤林表情不太對勁,露出的手背上,血管像是充了氣一樣鼓了出來,十分明顯。想起建築工地那人的死狀,他眼裏露出了恐懼。

陸爻擦了擦額上的細汗,指尖上有細小的傷口,是被玄戈咬破了。按照卦象顯示的,陰紋柱一共有九根,非常分散。這就說明,只要還在這座山的範圍內,就有很大的幾率被影響。

而夜晚的山林裏,他想在短時間內把所有的石柱都毀掉是不可能的。

不過,陰珠形成是在零點,陸澤林很大可能就是過來取陰珠,所以,最重要的那根石柱,肯定離得不遠,甚至就是眼前這根!

就在這時,溫度明顯又下降了,明明沒有風,但周圍的樹枝都開始搖晃起來,枯葉落了一地。張光義的臉色霎時一白,像是失了力氣一樣,整個人都癱軟在地上。

而他旁邊的石柱表面上,複雜的刻紋隐隐透出了幾分血色,風裏的血腥味兒也濃郁起來。

陸澤林看了眼石柱,确定他跑這一趟的目标,終于要出現了。為了這一顆陰珠,他已經在附近等了好幾天。

詭異的風越來越大,陸爻直覺自己猜得沒錯,于是迅速坐到地面上,“驅邪縛魅,魄無喪傾,去邪衛真,炁神引津……”随着他發的音節,不斷擴散的黑霧在兩人三步遠的地方停住了,不再蔓延。

夜風逐漸如刀刃一般直直劈來,玄戈迅速護住了陸爻,把對方整個都擋在了身後,背上鈍痛。與此同時,一陣哭叫聲從地下傳來,随着地面的震動,一道黑霧如箭一般從地下穿出,又被石柱絆住,慢慢地,那道黑霧在石柱的上空盤成了一圈。

周圍的風更冷了,極為刺骨,陸爻如同本能一樣,手速極快地在刻紋紙上畫下刻紋,同時,口中的念動的音節也沒有停下來。

這時候,整座山已經被黑霧籠罩,如果有人從上空往下看,就會發現整座山上有幾個黑霧濃重的地方,正在不斷擴散霧氣,逐漸将山體完全覆蓋。

幾息之後,陸爻手上的刻紋紙漂浮起來,挾裹着白色的微光,直直地沖進了石柱上方的黑霧當中,像是長劍一般将稠密的霧氣破開。

周圍的風有一瞬間的停止,陸爻随即又放出去了九張刻紋紙,目光銳利地盯着黑霧和白光交織的情景。

石柱周圍約兩米的地方都不受黑霧的影響,但張光義因為持續地被大量抽取生氣,已經昏迷。陸澤林在石柱旁邊,突然有些站不穩。

他下意識擡手,看了看自己手背上霎時間爆出的鮮血,面色由興奮轉為了驚恐,“不對……他要殺了我!我明明就還有用,不要殺我!”

猛地跪下來,陸澤林膝行了好幾步,聲音抖如篩糠,朝着四周喊,“不要殺我!我不會像陸明德那麽沒用的!我會找到離火浮明盤,我會幫你收集生氣,我會把陰珠帶回去,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他猛地提高了聲音,顯得極為尖利,“我不想死!你出來啊!我不想死!”

暴脹的血管不斷破裂開,血溢出來浸透了衣服,他茫然地看着自己滿手的鮮血,突然朝着陸爻,神色癫狂,“他要殺了我!像殺了陸明德一樣殺了我,對啊,活人都會洩密,只有死人才不會……”

雙手按到了自己的臉上,他又笑起來,表情數變,“陸爻,陸家完了,陸家完了……哦對了,你知道你父母是怎麽死的嗎?那個陸家的天才,是被陸明德親手捅死的!我親眼看見的!傀儡術也是那個人給陸明德,讓陸明德試試到底可不可行,如果可行,就——”

陸澤林的聲音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猛地止住,整個人忽然就朝着地面倒下去。

指甲陷進了手心,陸爻把起伏的情緒壓到了心底,又連畫了九張刻紋紙,但這次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拿着筆的手都在顫。

但他必須壓制住黑霧的蔓延,如果陰珠一旦形成,他自己連同整座山上的活物、甚至包括山下的村民以及度假村的所有工人,都會在一瞬間死亡。

陸爻咬緊了下唇,血順着下巴滴落,而玄戈腳步沒移動半寸地護在他的面前,背上全是一道接着一道的傷痕。

時間過得越來越慢,陸爻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人都昏昏沉沉地,連續疊加了三十六張刻紋紙上去,甚至到後面,全是用的他自己的血來畫刻紋,才終于把最後一點黑霧壓回了石柱之內。

風停下來,陸爻身形晃了晃,又急忙站起來,雙腳也已經麻木,站都站不穩,他勉強維持住平衡,“玄戈……快轉過來!”

玄戈沒有動。

陸爻就要邁開步子繞到後面去看,玄戈一手扶着人,這才轉過身,将自己的後背露了出來。

陸爻視線瞬間就沒辦法移開了。

借着手電筒的光,能看得清楚,玄戈原本肌肉緊實的後背血肉模糊,一道接着一道的傷口疊着,布滿了每一寸皮膚。

眼睛瞬間就紅了,陸爻想伸手去碰碰,但又不敢。

聽他的呼吸聲就知道快把人吓哭了,玄戈連忙轉回來,伸手把人抱懷裏,“我愈合得快,明天早上傷口就好一半,到晚上就痊愈了。”

喉嚨哽澀,陸爻說不出話,只是搖頭。

“不疼,一點都不疼。”

“怎麽可能不疼!”陸爻一雙杏眼睜大,心裏的滋味完全沒辦法理清楚。

“是為了保護你啊。”玄戈說着還笑起來,把陸爻的頭壓到自己的心口上,語氣溫柔,“不是才說過,我的一切都是屬于你的嗎,當然包括我的後背。別難過了,你難過我看着才是真的心疼,比傷口還疼。”

陸爻沒說話,張嘴就在玄戈身上咬了一口,但沒有用力,連齒痕都沒有留下半點。

眉眼都暈染上了笑意,玄戈親了親陸爻的發頂,“好好好,我以後不這樣了,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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