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卦

但白色石子和刻紋紙散發的光芒只維持了不到十秒,就突然熄滅了。陸爻唇間念誦咒文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緩了口氣, 臉色有些發白,身體晃了晃。

玄戈雙手穩住他的身體, “小貓?”

“這裏确實藏了東西, 我能感覺得到。”陸爻緊盯着地面,他額頭上出了一層細汗, 皮膚顯得更白了一點,但眼神很亮。把頭靠到玄戈肩上,還順便蹭了蹭汗, “我一定會找到的。”

雖然玄戈一直表現得都不是很在意卦盤, 但陸爻不找到卦盤, 總覺得心裏不踏實。

休息了十分鐘, 陸爻重新檢查了一遍, 發現白色石子和刻紋紙依然完好, 于是朝玄戈說到,“這裏的禁制太強,你再咬我一下, 我從離火浮明盤再借一點力量。”

玄戈看着陸爻肩膀上的齒印,血跡已經凝固了,但對比着皮膚的白色,尤為刺眼,“還很疼嗎?”

“不怎麽疼了,”陸爻搖頭, 又對上玄戈的眼睛,“咬咬,好不好?”

知道陸爻是在學自己,玄戈笑了出來,捏了捏他的鼻尖,“你啊。”

肩膀上痛感明顯,陸爻下意識地閉上眼,逐漸就感覺到,在被玄戈咬住的地方,局部産生了一股熱意,從齒印極為迅速地傳到了全身,甚至讓他有一種全身都被燒起來了的錯覺。

等陸爻再次睜眼時,眼前的景象全都變了。四面的牆上,密密麻麻全是陣紋,看得人暈眩。而在他們的腳下,是一個巨大的陣法核心,銀色的陣紋像是游移的光線一般,不斷變換。

發現陸爻的表情明顯有了變化,玄戈舌忝了舌忝嘴唇上的血跡,“小貓,你看見了什麽?”

“地上有法陣,銀色的陣紋。”陸爻很快又否定,“不,應該說整個房子的牆上都是陣紋,我們現在就像是被包裹在法陣的中間。”

他從一開始的驚訝後,很快鎮定下來,“離火浮明盤應該就在下面。”

陸爻沒有學過陣法,但通過卦象,很快就确定了陣眼的位置。從包裏拿了一根刻滿刻紋的銅釘,直接放到了玄戈手裏。接着,他又握着玄戈的手腕,準确地移到了陣眼的上方,“就是這裏。”

完全無視陣眼上方的保護氣層,玄戈五指握着銅釘,半點阻礙都沒有,直接狠狠地刺進了陣眼裏,空氣中有明顯的破裂聲。

而此時,在陸爻的眼裏,牆壁上散發着銀光的陣紋開始變得暗淡,最後完全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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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緋衣對面前放着的餅幹視而不見,正手撐着下巴,思考到底應該怎麽和清河搭話。見對方忽然看過來,他下意識地伸手,快速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有些緊張,“大清河,你……怎麽突然看我?”

見清河眉微微蹙着,他又看傻了——我的天啊,為什麽連蹙眉都這麽好看?沒天理沒天理,不過請讓他能每天多看幾遍!

“我剛剛感覺到了離火浮明盤。”

“玄戈?”薛緋衣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他怎麽了?”

清河沒有回答,只是站在窗邊,看向了A省所在的方向。

與此同時,地下。

玄戈手上拿着電筒,光線掃過兩旁粗糙的石壁,上面凹凸不平,偶爾還會有尖銳的石錐凸起,尖端非常鋒銳,人必須要側着才能通過,否則就很容易被劃傷。

“這下面應該是在天然形成的基礎上,加上了人工開鑿。”陸爻蹲下-身,拿手機的電筒照了照,發現地面較為平整。

幾分鐘前,在玄戈将石屋的陣法破除之後,屋內的氣場突然就起了變化,氣息卷動,最後出現了一個狹窄的洞口。兩人用手電筒往下照,卻像是被什麽東西阻隔了一樣,連光線都無法穿透。

陸爻幹脆拉着玄戈,直接跨了一步,沒想到瞬時間,洞口就産生了有一股極強的吸力,将兩人都卷了進去。

強烈的墜落感之後,兩人同時落到了地面上,陸爻被玄戈抱着,頭被對方護在了懷裏。

重新撿起手電筒,光将周圍照亮,他們所站的地方很窄,三面都是石壁,前面有一道只容一人走過去的石縫。他們穿過之後,就進到了這條狹窄的小路上。

“小心兩邊。”玄戈走在前面,緊握着陸爻的手。

“我以前完全沒有發現,這下面竟然會是這樣的。”回想起剛剛出現的銀色陣紋,和之前在榕園看到的有些相似,陸爻忽然就在想,難道這裏也是進行了空間隔絕,所以這麽久,他都沒有察覺到異常?

腳步聲在黑暗中傳來隐隐的回響,這條路彎彎曲曲的,前後又都沒有光,讓人完全喪失了方向感。陸爻捏緊了手機,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小貓回去想吃什麽?”

聽了這個問題,陸爻一愣,想了想又很快回答,“我想吃鹽酥雞,把雞肉切小一點,油炸之後會好香。”

“嗯,可以再撒上一點孜然胡椒粉,或者給你做酸甜口味的醬,蘸着吃。”

陸爻皺了皺鼻子,“不要說了,好餓。”他正說話,沒注意到玄戈忽然停了下來,一下子就撞到了對方的背上。将就着蹭了蹭撞得酸痛的鼻子,陸爻淚汪汪地從玄戈肩膀往前面看,“有什麽東西嗎?”

“嗯,我們好像到地方了。”

玄戈把手電筒的光線調到最亮,繞了個弧形,“看,這裏有門框。”

幹脆從玄戈手臂下面鑽了過去,陸爻湊近了看,“上面是繁體,寫的‘封’字,這一圈都是這個字。”他拉了拉玄戈的手,“我們繼續往前走吧,應該不遠了。”

果然,拐了一個彎之後,周圍瞬間就變得開闊起來。

面前的地方整體呈圓形,周圍石壁嶙峋,極為潮濕。邊沿還有一道水溝,像是被自然沖刷形成的。光細致地掃過,陸爻手一頓,“那裏有一個字?”

玄戈将手電筒對準了陸爻指着的方向,果然,上面刻着一個篆書的“陸”字,刻字的力道極大,一筆一劃都深深地陷進了石頭裏,蒼勁有力。

而在“陸”的下方,刻着一對陰陽雙魚,圖案的線條流暢且連貫。

“你能感覺到卦盤的存在嗎?”

玄戈搖頭,“沒有特別的感覺。”

“唔”了一聲,陸爻把手機遞給玄戈拿着,自己準備盤腿坐到地上,就聽玄戈說,“等等。”

“怎麽了?”

玄戈兩下就脫了外套,墊在了地上,“坐吧,這裏很潮濕,冷。”

看着只穿了一件黑色毛衣的玄戈,陸爻的嘴角翹了起來,坐了下去。

和往常不一樣,陸爻這一次從背包裏,拿了三根土黃色的線香出來,還有五十根蓍草。

他朝着玄戈伸手,“打火機用一下。”

從口袋裏把打火機掏出來遞給他,玄戈就看見陸爻将線香點燃,随後畫了一張刻紋紙,卷在了線香的底部,下一秒,三根線香直接就憑空立了起來。

又将五十根蓍草束成了一整束,在線香袅袅的煙霧上熏過一遍,同時,陸爻開口念道,“假爾泰筮有常,陸爻今以尋血契之離火浮明盤,未知可否,爰質所疑于神之靈,吉兇得失悔吝憂虞,唯爾有神,尚明告知。”

聲音很低,但每一個音節都極為清晰。重複兩遍之後,陸爻從五十根蓍草當中,抽出了一根,放到一側,随後将剩下的四十九根蓍草分為了兩束,一左一右放好。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非常好看,帶着一種奇特的韻律。

玄戈手裏拿着手電筒站在旁邊,在聽見陸爻念出“假爾泰筮有常”幾個字時,就反應過來,陸爻是在用大衍筮法算卦盤的具體位置。

這一次,過了許久,陸爻才睜開眼睛。他食指中指伸直并攏,在線香燃燒的一端繞了一圈後收回。

這之後,在周圍都沒有風的情況下,線香的煙霧忽然發生了彎折,像是被一股氣流牽引着一樣,直直朝着一個方向襲去。最後停在了陰陽雙魚圖的面前,消散不見了。

陸爻的雙腿有些發麻,他拉着玄戈的手站起來,兩人走到陰陽雙魚圖面前,陸爻遲疑了一下,伸手敲了敲。敲擊的地方發出了低沉的聲音,裏面不像是中空的。

“我猜這裏應該是陸家的先人建造的,”陸爻擡頭又看了那個“陸”字一眼,“而且,這裏完全隔絕了你和卦盤的聯系,以及血契的感應,我猜應該是有備無患。”

為了避免離火浮明盤對陸家不利,就在有控制卦盤的法陣的基礎上,還修了這麽一個地方出來,應該也打着同時壓制血契人的力量的主意。

“就在這後面。”陸爻手指的指腹沿着圖案的線條慢慢移動,摸到雙魚圖中圓形的凹槽裏,他細致地感覺了幾遍,都沒有發現有一絲縫隙。

心裏焦慮,明明都已經在眼前了。

玄戈捏了捏他有冰涼的手指,低聲地安撫道,“不要着急,我在你面前的。”

地下的溫度很低,大衍筮法短時間裏也不能用兩次,陸爻拿了三枚硬幣出來,金屬的冰冷感凍得他手指一顫。

算出的結果是,“鑰匙”就在自己手上。

摩挲着硬幣上的花紋,陸爻思考着這個卦象到底是什麽意思,在他手上?他還嘗試着将血塗在了陰陽雙魚圖的線條上,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把硬幣揣回口袋裏,把手拿出來時,忽然聽見了細微的“啪嗒”聲,陸爻手一頓,把手擡了起來——他的手腕上戴着兩顆小石子,他父母留給他的東西。

陸爻看向玄戈,“你覺得……有可能嗎?”

他還記得龍婆婆曾經說過,手上戴着的石頭,是他出生之前,蕭笙起卦,算出自己未來的孩子命途多舛,但她似乎又不在。覺得未來變數太大,才将這石子放在木盒裏,交給龍婆婆保管。同樣的,鐘淮南那裏也有一個,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材質。

“可以試一試。”

輕輕摸了摸石子的表面,陸爻将繩扣打開,又把兩顆黑色石子都取了下來,然後分別放進了陰陽雙魚圖中的圓形凹槽裏。

他緊盯着圖案,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十秒過去了,依然沒有任何的反應。

正當陸爻準備把石子拿回來,重新用繩子系着、戴到手腕上時,只見黑色石子的表面,忽然出現了金色的紋路,如同龜甲的裂紋。

随後,金色的紋路如根系一般,從石子表面一寸一寸地蔓延了出去,很快就将陰陽雙魚圖完全覆蓋,最後,整幅陰陽雙魚圖都變成了金色。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已經完全變成了金色的陰陽雙魚像是活了一樣,開始旋轉,足足轉了九圈才停下。随後,一左一右慢慢游向兩側,露出了圖案下藏着的離火浮明盤。

這一刻,陸爻目不轉睛地看着,握住玄戈的手力道緊了緊。

離火浮明盤是一種精純的火焰的紅色,只看一眼,就像是要灼人眼球一般。大致有陸爻雙手張開那麽大,上面刻着的九天星辰隐隐顯出淡金色,邊緣一圈是天幹地支,正中央還有火焰的紋路,有一種讓人驚嘆的美。

想起以前卦盤總是飛來飛去的模樣,陸爻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卦盤。他的指尖還留着之前的血跡,直接就抹到了卦盤的表面上。

下一秒,原本沉寂的離火浮明盤忽然動了!它霎時間就懸浮在了陸爻和玄戈之間,周身散發出金紅色的火光,像是要将空氣都點燃一般。

随着火光的不斷擴大,卦盤表面刻着的九天星辰逐漸往上升,虛浮為天,凝重為地,直接構成了一幅天地星辰圖。

陸爻目不轉睛地盯着黑暗中耀眼的火光,心跳加速,手心都出了一層細汗,激動又緊張。

這時,一直有些沉默的玄戈伸出左手,只見卦盤像是被吸引住了一樣,繞着玄戈的手掌轉了好幾圈,最後停在了他的手心上。

火光映在玄戈的側臉上,顯得眉目鋒銳,眼中帶着一股藏都藏不住的燥戾之氣。

陸爻問出了心裏一直以來的不安,“你會不見嗎?”他指了指卦盤。

“不會。”玄戈搖頭,“這東西想進到我的身體裏去。”

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陸爻就看見離火浮明盤在玄戈的手掌上,完全化作了一團金紅色的火焰,朝着玄戈的心口飛去,幾個呼吸間就直接隐沒在了對方的身體裏。

周圍的光線暗了下去。

這一刻,兩人之間的血契終于再次相連,甚至久違的感覺讓陸爻有些反應不過來。

直到玄戈伸手攬住了他的腰,蹭了蹭他的鼻尖,聲音溫和,“你很開心。”

陸爻點頭,“我——”話音還沒說出來,就發現玄戈直接親了上來。他眼睛微微睜大,又聽玄戈說到,“我親了你之後,你更開心了。”手指扣着陸爻的,“我能大致感覺到你情緒的變化。”

沒等陸爻說話,玄戈就接着說到,“我沒有之前屬于卦盤的記憶。”

陸爻呼吸一顫。

“确實沒有,我的記憶依然是從兩年多以前開始的。”玄戈摸了摸心口的地方,“它沒有受到損傷,我能感覺到它就在這裏。”

沉默了一會兒,陸爻看向“陸”字下面的陰陽雙魚圖案,發現已經重新閉合。他伸手把已經又變得平常的兩顆石子拿下來,重新戴在手上,一邊說到,“我猜測,會不會是你和卦盤脫離太久了?”

“有可能。”玄戈點頭。他有些在意,因為沒有以前的記憶,他根本就無從得知,自己當時是為什麽會突然變成人的。

兩人沿着逼仄的石縫從原路返回,看着上方的入口,玄戈直接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陸爻的腰上,“小貓,抱着我。”

下意識地按照玄戈說的做了,随後,陸爻只感覺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一個用力,視線再次清晰時,他已經重新站在了石屋的地面上。

“我們這是?”

“我的一點能力。”玄戈笑着道,“跳得比較高。”

不是一般高。

這時,門口傳來了陸輔舶的聲音,“小爻,你們還好嗎?”

玄戈湊到陸爻耳邊,低聲道,“小貓先出去。”

對視了一眼,雖然不知道玄戈是要做什麽,陸爻還是點頭,收回了旁邊懸浮着的刻紋紙和石子,走到門後,又拿了門鎖上懸浮的刻紋紙,打開門,“陸先生。”

陸輔舶笑容和藹,“你們很久都沒出來,我和澤楊都有些擔心。”說着,明顯往裏面看了兩眼,是在奇怪怎麽沒有看見另一個人。

“事情已經做完了。”陸爻直接站到外面說話,“今天打擾陸先生。”

“這就要走了?要不留下來吃頓晚餐,你兩年沒在家,張嫂做了你喜歡吃的菜。”

陸爻勾了勾嘴角,語氣平淡,“她知道我喜歡吃什麽?”

一噎,陸輔舶一時之間說不出什麽話來。

沒再說話,等玄戈出來之後,陸爻直接就朝着大門的方向走了。

坐上車,陸爻整個人才真正放松下來,他之前還一直擔心,自己找到卦盤時,背後那個人會不會突然出現。

黑色越野開到了大門外,陸爻最後看了一眼陸家的宅子,很快就收回了視線,沒有絲毫的留戀。

——他已經有了家。

回程的路上開得比較慢,陸爻沒一會兒就開始暈乎地打瞌睡,不知道在迷迷糊糊想些什麽,嘴角的笑容一直都沒消失過。

睜開眼,發現玄戈把車停在了路邊,他還沒反應過來,“到了嗎?”

“笨小貓。”玄戈伸手幫他解了安全帶,又下車從車頭繞過,打開副駕駛的門,“小貓,下車。”

剛在公路邊站穩,就看見玄戈拿了白色的毛線帽子出來,很長,頂端還有一個毛球。

“不是很好看。”他語氣嫌棄。

“很好看,乖,而且太冷了。”見陸爻點頭,玄戈才幫他戴上,還細心地将太長的邊沿一層一層往上疊好,整齊地固定在額頭的位置,露出了眉眼,确定戴好了,玄戈還俯下身,親了親陸爻的眼尾。

冷得原地蹦了兩下,陸爻瞌睡都跑完了,“我們這是去哪兒?”

玄戈沒回答,只是牽了他的手,朝右手的方向走。他們這是在近郊,公路旁邊都是荒地,溫度也要比市區低,呼吸都是白色的霧氣。

公路橫穿了一條小河,水質很清澈,“小貓。”

聽見玄戈叫他,正低着頭的陸爻順着對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瞬間就笑了出來,“那是梅花嗎?”

只見在河水拐彎的地方,長了一叢紅梅。

拽着玄戈的胳膊,陸爻走近了才發現,梅花還沒有完全盛開,梅枝上偶爾有一兩朵花,其餘都是花骨朵。

玄戈見他笑得開心,“來的時候看見的,想着等回市區時一定讓你也看看。”

“很好看!家裏窗戶外面的梅花才結花苞,這邊的要快一點。”

看着陸爻彎起的眼尾,玄戈忽然把手伸過去,手指的指尖碰上了他的帽沿。随後,原本已經折卷整齊的帽沿,被玄戈輕輕地放下來,遮住了陸爻的眉眼,只露出了精致的半張臉。

視野突然消失,陸爻下意識地握住了玄戈的手指,下一秒,他就感覺對方的嘴唇覆了上來,舌尖糾纏,呼吸溫熱。

這一刻,浮動的梅香,流水的聲響,通通都被他忽視了,他唯一能夠清晰感知到的,只有玄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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