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從哥覺得,人是要死撐的,撐着撐着,指不定死路就變活了。

這是經歷了那天晚上後,從哥得到的人生道理。此刻他仍然坐在房間裏,只不過房間的門打開了,他可以看到外面的景。

外頭有一個水缸,水缸旁種着幾棵樹。清晨的風從樹梢上吹過,那幾棵樹就象征性地飄點葉子下來。落在水缸平靜的水面上,晃晃蕩蕩。

從哥抽着第三根土煙,這是阿大留給他的。土煙又濃又嗆,還沒有過濾嘴,讓他整個人像吃了芥末一樣清醒。

他的腳踝上還戴着鐵鏈,鏈子的另一頭拴在床柱邊。他的身上披着阿大的動物皮毛,雖然裏頭仍然沒什麽東西可穿,但好歹不那麽冷了。

就這麽發了一會呆,門口響起了鏈條的聲音,然後一個腦袋從門邊探進來,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

從哥悶哼一聲,沒搭理他。

那人便猶豫了片刻,蹑手蹑腳地鑽進來。

那是阿言,他臉上的紅腫又消散了一點,神情悲傷又惶恐,手裏還捧着兩只雞蛋和一個小盒子。

阿言的腳上也有鐐铐,但看似他并不需要固定待在某個房間裏。大概是他已憑着單薄的體魄博得了苦山人的信任,大家都覺着這瘦瘦弱弱的小逼崽子搞不了什麽大破壞。

他鑽進屋子後,馬上踉踉跄跄地跑到從哥身邊,拉了張椅子坐下。他把雞蛋放在桌面上,又把那個小盒子往前推了推。見着從哥苦大仇深地抽煙,醞釀了半天才刺探着開口——“從、從哥……你、你還好吧?”

“嗯,沒死,”從哥把煙滅掉,又點一根,“很高興吧?”

阿言笑開,說是是是,當然開心,但看着從哥皮肉都不笑的樣子,又趕緊把自己的笑容收住。

他捏捏手指,指指桌上的蛋,道——“要、要不……你吃個蛋?”

從哥沒好氣地怼了一句,“吃個雞巴。”

阿言倒吸一口冷氣,震驚地道——“你、你真的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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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哥愣了一瞬,不理他。

從哥就想不明白了,阿言比他小個,比他瘦弱,比他白皙,還比他更順服,為啥阿言的屁股就沒事,他的屁股就要遭遇被侵略的風險。

阿言有些為難,把雞蛋敲了一下讓它在桌面固定,又指指盒子,說——“那……那要不上點藥?”

“上什麽藥?”從哥瞥了一眼小盒子,包裝精致,也不知裏頭是什麽東西。

“就是……”阿言咽了口唾沫,飛快地看了從哥一眼,結結巴巴地道,“就、就是治、治裂傷出血的那種……”

從哥又冷哼一聲。

是啊,他想起來了,他昨晚應該屁股痛的。這是那個救了自己的命又賣了自己屁股的堂兄和眼前這個被自己屁股救下的小秘書已經接受的設定。所以完事之後肯定要來關心一下,就算無法撫平從哥的心傷,也要讓他把身體的傷治一治。

只是出乎阿言的預料——當然也出乎從哥的預料,更出乎提槍上馬、蓄勢待發的阿大的預料——昨晚他倆根本沒有做成。

“我為啥要屁股痛?”從哥故意問。

阿言一愣,這回答超綱了,他一時不懂怎麽接話。他看看膏藥,又看看從哥,反問——“難道你能不痛的嗎?”

“我沒做。”從哥答,深吸一口氣,中氣十足地道——“你他媽還真以為老子心甘情願屈服?”

阿言再次一愣,片刻之後,臉上的驚詫變成肅然起敬。

從哥甚至都能知道他的形象從一個被人予取予求的人質,瞬間升華成了寧死不屈的猛将。

從哥捏煙的手有點抖,這牛逼吹大了,他也有些心虛。

其實昨晚沒能搞上并不僅僅出于他的頑強抵抗,還有天時地利人和的相助。

那時候阿大剛捏住他的手骨放完狠話,正打算将從哥翻過來番茄炒蛋時,房門突然就被敲響了。

那響聲急促,外頭的人還不停地用土話嚷着。

阿大馬上松手,操起毛皮大衣披上就打開門。來人從哥見過,是慶功宴時同樣位于阿大身邊,穿着蓑衣又不停地灌酒的男人。

男人臉上都是血和污泥,急切又快速地和阿大闡述着什麽。

從哥努力地辨認,大致能聽出什麽“喝多了”“走岔了”“沒通知”“挨了兩槍”之類的詞語。

阿大臉色驟變,把那人一推,回身就把從哥的鏈條拴在床柱上。他操起桌上的彎刀,又緊了緊毛皮衣,一句話也沒和從哥交代,便随同那人揚長而去。

從哥莫名其妙,但多少猜到是山寨的人出事了。他就這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直到天空微微發亮。

清晨時阿大回來過一次,換了身衣服,給了從哥一包煙,又把毛皮衣也留給他。

這時他說話了,他跟從哥講——“你不要亂跑,你要跑,我抓到你,你就等死吧。”

說完又一次離開了房間,走之前還把鐵鏈換了根更長的,能讓從哥在房間裏走動走動,卻又沒長到讓他走出去。

從哥會那麽聽話嗎?當然不會。

但苦于他的鐵鏈還拴着,身上除了一件毛皮衣什麽都沒有。所以他只能乖乖地坐着,坐到阿言來為止。

他不打算告訴阿言真相,畢竟反抗的信念是要有的,對自己抱以崇敬和愧疚的心情也是要有的,這樣阿言才會和他一起努力,盡快地想法子從這裏逃出去。

相比之下,阿言的運氣就好太多了。

阿言前一天被拉出去不是因為血祭,按照這裏人的話說——“他們嫌我肉太少,血估計也不會太多,所以宰了沒意思。”

阿言是被帶去當奴隸端茶倒水的,蝾螈節擺長橋宴,上千張桌子一路排去,從路上排到橋上,從橋上再盤到山腰上。

“你沒看到昨晚的景,遠遠看去就像是一條火龍繞山而栖。”

阿言就在這些人之中端着盤子斟着酒,來來回回,時不時還被人踢一腳屁股,用土話罵他幾句。

但這對比從哥的遭遇來說都好太多了,至少他還能得個行動的自由,甚至能偷兩個雞蛋,喝一碗熱湯,到了現在更是偷偷摸摸地跑來看從哥一眼,還能掏出一個治屁股的膏藥。

“你這膏藥哪來的?”說到膏藥,從哥也有點好奇。

阿言說是看守他的那個農夫的,昨晚幹完活了把他丢回幹草房,農夫就給了他幾盒膏藥,要他自己把臉上的傷擦擦。

“今晚還是要幹活的,估計是怕傷太多了,讓村民看了掃興。”

從哥皺了皺眉,他本來還想說你能在外頭跑,你得多留心看看什麽地方的看守最松動,什麽時候容易溜出去,你要及時通知部隊,我們就能盡快離開。

豈料還沒等從哥開口,阿言就攪着手指聲明——“從哥……你、你別指望我給你搞什麽槍啊刀啊的,你那個老鄉交代了,讓你這時候千萬別堵槍口上,我……我每天給你帶兩個蛋,你、你先熬着,怎麽樣?”

說完還怯生生地望着從哥。

哦,看來那個老鄉真的見過阿言,還通過氣了。

也不知阿言是真沒看出那人是自己的堂哥,還是已經被堂哥威逼利誘地招安了。

從哥盯着桌上的兩個蛋,突然很想把這蛋都塞到阿言的嘴裏。

一個人待在房間裏是無聊的,尤其在阿言走了之後,從哥一個人在鐵鏈的限定範圍內走走轉轉,沒多時就把地上有多少條裂縫數清楚了。

阿言說他不能久留,要是看守他的漢子回來了,沒見着他老老實實地在幹草堆待命,他的屁股少不了一頓踹。

“其實我的屁股也不太好受,你就不要——”

阿言想安慰從哥,但從哥看了他一眼,他便把後半句話吞進了肚子裏。

從哥真是大惑不解,他已經聲明了自己的立場和前一天晚上的骨氣,為什麽阿言還是不信,難不成他真的那麽像一個輕易出賣自己屁股的人。

他在房間裏找到了一個銅鏡,他端詳了一下被阿大扇腫的臉和裂傷的嘴角,非常堅決地否定了。

或許在苦山人眼裏只有能操的活物與不能操的死物,對美醜的分辨率并不怎麽高。

中午時候有人給他又換了一碗粥和兩塊餅,他試着和那人說話,這時候多找點信息是必要的,這樣他會有更多的機會逃出去。

但很遺憾,他聽不懂別人說什麽,別人也聽不懂他。雖然在學校學過這裏的土話,可基本上只是書面上的文字,對話什麽的說快了就不明白,何況不同村寨,口音上還有差別。

從哥努力了一會,兩人雞同鴨講,比比劃劃。

說急了,從哥甚至做了個要撒尿的動作,然後猛地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又捂着肚子嗷嗷叫了幾聲。

結果那年輕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走到屋子門口的小樹旁,指指樹根,再指指從哥,然後把手放在了腰上,解開了褲帶,露出一個不可描述的部位,做了一個不可描述的回應。

從哥表示肚子不痛了。

他忽然覺得之前小時候在新聞報道看到的那些男子女子被拐到山裏賣給某個老光棍做肉便器的新聞變得真實可觸起來。

那時候他還覺着既然是被拐進來做個伴,還能燒飯做菜,到處走動,山又那麽大,若是真想跑,還是有機會的。

可現在他不這麽想了,他覺着那些人是真可憐,就像他一樣,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撒個尿還得在門口的樹根旁,這簡直不是人過的生活。

晚上阿大回來了,這也是最令從哥擔憂的事。前一天晚上由于天時地利人和,阿大沒有操上他,但今天就不同了。

以前和阿言抽簽刷碗,一人拔一根草比長短,十次有九次是從哥刷的碗,唯一一次贏了還是他偷看了阿言拔的草,自己摸了根更長的。

所以他自認沒有那麽好的運氣能再碰巧一次。

前方已經沒有什麽障礙能阻撓阿大操他。

想到此,他的菊花微微一緊。

但當他看清阿大的剎那,他愣住了。

阿大受傷了,他是和那個披着蓑衣的人一起回來的。

人還沒進到房裏,就聽到兩人吵吵嚷嚷的土話。

那穿蓑衣的一直在罵,扶着阿大進了門,還繼續義憤填膺地大聲地罵,罵得桌面的水杯微微震蕩,空氣都随着一顫一顫。

從哥趕緊站起來退到床邊,而那男人旁若無人,仍然慷慨激昂地罵着,眼看着眼眶罵紅了,眼睛都要流出濁淚來。

直到阿大擺擺手,讓他閉嘴,再帶上門出去。

阿大的手臂和腿都有傷,用布料纏着,鮮血染紅了麻布。

從哥站在床邊有點不知所措,阿大也沒理他,瞥了他一眼,自顧自地把濡濕的麻布拆開。

從哥遠遠看去,那好像是被刀子割傷的裂口。

阿大伸手去掏櫃子的抽屜,從裏頭翻出了幾塊幹淨的布料,嘴巴咬住一頭,沒受傷的那邊胳膊便靈活地纏繞,不一會就把大腿和手臂的傷口包好。

這時,他才擡頭看向從哥。

他說,你做什麽,你吃飯沒。

從哥愣着,沒吱聲。

阿大又說,你過來。

從哥咬咬牙,捏捏拳頭,上前走小半步。

阿大招招手,重申了一句,你過來,我不傷你。

從哥糾結地走過去,一路走,一路想着能不能操起桌面的茶壺,給阿大的腦袋來這麽一下。

可他馬上又打消了這念頭,阿大身上看似沒有鑰匙,他要把阿大給敲了,等人來了他還鎖在原地,那不是等着自己也被敲的傻逼份。

他走到阿大身邊,阿大摟住他的肩膀。一發力,半個身子壓在從哥身上。

他說,往床走。

從哥扶着他,肩膀沉甸甸的。阿大的身上傳來濃烈的血腥味,讓從哥不懂從何拒絕。

從哥不知道該不該躺下,阿大自己也沒躺下,他坐在床上,指了指另一個大衣櫃,說,你打開櫃子,裏面有另外一床被子。

從哥後來想,如果那天晚上沒有這樣的交集,或許他真的找機會一茶壺悶阿大頭上拉倒。

畢竟他很能認得清自己的身份,那就是一個待宰的俘虜,生殺大權掌握在別人手上,只要這黑猴子樂意,随便把他做成叉燒都沒得反抗。

但事實上并非如此,阿大讓他把被子扛出來後,又讓他鋪在床的另一邊。然後終于拍拍床,讓從哥睡上來。

那天晚上他和從哥一人蓋着一床被子,奇怪地睡在一起。

從哥本來不想多說話,但還是忍不住好奇,試着問道——這是你們的規矩嗎?這是擺公筷的意思嗎?

阿大說什麽擺公筷?

從哥指指阿大的被窩,又看看自己的被窩。阿大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突然笑了。他說我腿傷了怎麽搞,你不介意你自己坐上來。

從哥趕緊說不不不,你這不操之恩我一定銘記半輩子,你要明天晚上也不操我,我能再多記十年,你要始終不操我,我他媽率領祖宗十八代感謝你。

從哥覺着這是一個關系緩和的機會,至少他可以試着和阿大交流交流,雖然這些人被稱為苦山猴子,但看似阿大還比較通人性。指不定聊好了,從哥也能用其他方式換自己一身清白。

豈料阿大靜靜地望着他一會,然後搖搖頭,堅定地道——“不行,我不搞你,我們就要殺你。”

從哥大驚——“為什麽?”

“因為你是俘虜,拷問不出消息的俘虜,不可浪費口糧。”阿大認真地解釋。

“那……”從哥訝異,反問,“那如果我被你操了,我損失了那麽多精力和蛋白質,我他媽一頓吃三碗,不是更浪費口糧?”

“不,你跟了我,你就是我的契兄弟,他們不可動你。”阿大說,“我養契兄弟,天經地義。”

“這……”從哥完全沒覺得這哪有天經地義。

在從哥的家鄉,兩個男人在一起是想都不可想象的事。不是說沒有過,而是有也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欺上瞞下,甚至自欺欺人。

他曾以為這是家鄉民風過于保守決定的,不夠開明就導致還不能接受外來社會那麽前衛的關系。

但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在苦山這個落後到不可思議的地方,這方面卻有着完全不同的習俗。

他咽了一口唾沫,問,那阿言呢,我做阿言做的事,我……我給你們端茶倒水,我——

“阿言也是要找個人跟的,”阿大說,“現在端茶倒水只是暫時的,等蝾螈節過了,若是沒人願意要他,就殺了。”

從哥心裏咯噔一下。

氣氛僵硬了幾秒,阿大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狐疑地問道——“你怎麽知道你的小秘書端茶倒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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