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淩晨回到房間的時候,從哥很想對阿大說些什麽。

其實南寨的人走後他就想說了,但阿大似乎不想和他當衆接觸,轉身就和烏鴉等人離開。

從哥追了兩步,堂哥回頭瞪了他一眼,他便也不好再追。

但阿大終究還是會回來的,畢竟他們待在一個房間裏。不知為何,那天晚上從哥沒有想過逃跑,當然他也跑不了,只要稍微走遠一點,就有村民盯着他。

一直盯到宴會結束,才有人過來提醒他該回去了,他們護送他回去。

回到房間後又是給他搬來了大水缸,洗完了暖暖的熱水澡,看護他的人又細心地把鐐铐給他戴上。

他在床上坐了一會,阿大才總算回來。

他似乎是洗過澡才回來的,身上的紗布已經換過新的。這一場狂歡持續了徹夜,此時天空已微微發亮。

阿大的手掌沒有包紮,估摸着也是剛剛洗澡不方便動作。現在阿大又從櫃子裏掏出紗布,一邊咬着,一邊細心地給自己纏上。

從哥從床上站起來走過去,鐐铐在地上叮叮當當。

當下阿大穿着一件棉衣,皮毛擱在一旁,上面還沾着點血跡,不知道是自己的血,還是之前死去的那個士兵的血。

想到那個死去的士兵,堵在從哥嘴邊的話又出不來了。他很感激阿大為他擋了那一刀,可這并不能證明阿大就是正确的一方。

何況,如果不是阿大,他也不會被當成俘虜關在這裏,更不可能會有之後的事。

所以醞釀了半天,從哥出口的卻是——“你們為什麽不願意招安?”

阿大沒擡頭,一邊包紮一邊道,“招安什麽?”

“讓我們的部隊入駐進來,你我都不需要流血犧牲,你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從哥說,“這仗打了四年,雙方死傷慘重,沒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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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嗯是什麽,”從哥有些不滿,他清了清嗓子,又說,“那些戰士也是無辜的,和你們的阿爸阿哥一樣無辜,與其把他們一個個抓來,做着垂死抵抗,為什麽不願意接受現實,讓國家盡快地統一和完整?”

“嗯。”

從哥想等着“嗯”之後的下文,可阿大還是沒有繼續。

這讓從哥的不爽更加濃烈,他啧了一聲,語氣變得苛責起來,“你們都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為什麽就是不願意接觸一下?你知不知道我們在外面有多害怕,我們把你們當成自己人,想給你們建房子,修道路,你們卻用這種方式對待我們,你說你們這樣合适嗎?”

從哥越說越激動,一講到這些,學校裏那些慷慨激昂的宣講詞又湧入了腦海,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一開始只是想和阿大說感激,現在反而像在聲讨阿大。

阿大沒馬上吭聲,從哥以為他又将得到阿大的第三個嗯,但這回阿大擡起頭來,他組織了一下語言,像在做語種切換,好一會,他才開口。

他說,很多年前政府也是這麽說的,“現在那些人都跑哪去了?”

“那是舊政府,舊政府下臺很久了,已經離開獅國了。”從哥哭笑不得,看來這裏的山村真的不通網,以至于阿大他們的意識還停留在政變之前。

“很久之前舊政府在獅國內部就不存在了,現在獨立出去的鷹國就是他們最後的據點。你不要告訴我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如果你不知道,那我不介意現在告訴你——”

“我知道,”阿大打斷了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從哥,“那你知不知道就因為這一模一樣的承諾,苦山走出了五萬人。五萬人跟着打天下,回來的不到五千。”

“那是舊政府,我再說一遍,舊政府已經——”

“我不知道什麽新舊,我只知道你們都是一樣的。打贏了,我們的人也死了,不用花錢安置。打輸了,拍拍屁股就走了,爛攤子留給我們自己收拾。我不懂什麽政變不政變,我只知道你們想要我們的地,想要我們的人。”

阿大嘆了口氣,頓了頓,繼續道,“不要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之前舊政府在,還許我們一畝三分地,承諾打完仗了,給我們一筆錢,讓我們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你們現在獅國搞什麽,搞共享,搞專供。你們人多地少,我們地廣人稀。把我們納進去,無非就是要刨我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拿我們的地和人做你們想做的工業。”

阿大捏了捏拳頭,确定這傷口不會裂開後,抻了抻腰,站起來。

從哥想反駁,阿大卻沒讓從哥開口。他轉過身,以之前那種居高臨下的神态睥睨着從哥,給這場談話做了終結——

“不要再和我提什麽招安,我再說一次——我不管其他幾個寨子怎麽想,我西頭寨的地,一寸也不會讓。你們要殺進來,我就陪你們殺到底。”

話是說得兇狠絕對,但說完這話,阿大卻笑了一下,然後踢了踢從哥腳邊的鏈條,說睡吧,不要談了,通用語講不清楚,講得嘴巴太累了。

阿大的擔憂是正常的,這種擔憂源自于對舊政府的失望,以及對新政府的不了解和不信任。

從哥在課本上學過,或者說早年也在電視報道和報刊雜志上看過,在他童年時期,舊政府當政,那時候為了抵禦外敵,全國人都在出兵。苦山也是出過大将的,那些大将也立過不少的功勳。

那時苦山不似現在這般又臭又硬,還是聽政府指揮的。

或許也正如阿大描述的那般,苦山人本來就窮,為了舊政府承諾的錢和糧食,怎麽着也得跟着一起闖一闖。

誰知外敵打完沒多久,內部又鬧了起來。

舊政府節節敗退,沒多久就退居到鷹省。再過了沒兩年,鷹省獨立,成了現在的鷹國。

戰敗政府不可能再兌現對苦山人的承諾,苦山人死去的四萬多人的家屬,也确實沒有得到過應有的安置。

這些創痛是留在苦山人心上的傷疤,是他們失去的血親,和廢棄的山田。

新政府上臺之後,百廢待興,也确如阿大描述的一樣,要重新規劃國內的格局。用句通俗的話說,就是術業有專攻。

一個省專種糧田,一個省專搞工業,一個省專造軍火,一個省專做文教,諸如此類等等,目的是為了讓專業人員更集中,也希望發展的效率能更高一些。

苦山這個地方是不會種田的,這裏的土地不算肥沃,山又多,種起來收成不夠。所以一旦招安收回,大概是設立幾個軍工基地,囤點軍火,也讓這裏的村民成為幾個軍火點的勞動力。

這樣的格局看似沒有什麽問題,但實際上剝奪了各個省份自給自足的能力。畢竟糧食是集中在某個省份生産的,那其他省份想吃飯,就得打報告上去,再由上頭統一分配。

而生産糧食或輕工業的地方想要得到其他的資源,也要經過一輪繁複的調度,才能得到增補。

當然,從哥相信這只是暫時的。說到底,交通運輸業也在發展,雖然現在的調度不及時,可過不了幾年,只要苦山人願意,道路和鐵軌就是開到了家門口,指不定還能削平山頂,做一個飛機場。

到了那時,整個獅國将成為一個真正的整體,一個巨大的、協調的機器。每一個省份,也将成為與之不可分割的零部件。

這才是真正牢不可破的統一大國。

而阿大不願如此。

從阿大的态度中,從哥知道,他們害怕自己的糧田被收繳,害怕自己的同胞被招募,害怕外來人如蝗蟲一樣侵入進來,害怕苦山再也不是專屬于他們的地盤。

這就像他們曾經臣服過一個王,他們為那個王披荊斬棘,揮灑熱血,但最終那個王抛棄了他們,讓他們留在已被戰火灼燒過的廢土之上。無奈之下他們只能重新播種和耕種,把破壞的修複,把逝去的掩埋。

而在一切正準備複蘇之際,又來了一位新的王。

可偏偏苦山人舊時的傷痛尚未痊愈,對被抛棄的過往心有餘悸,此刻又如何叫他們立即整理着裝朝新王下跪,心甘情願地把好不容易拼起來的東西拆散,将所有的家當拱手奉上。

恐懼和無知讓他們故步自封,寧可以流血犧牲來延續現狀,也不願重建信任,冒險改變。

哪怕改變遲早會到來,哪怕苦山已如釜底游魚。

那天晚上從哥和阿大仍然分着被子睡,中途阿大想碰他一下,從哥一個激靈,推了阿大一把。

這一推好像正好扯着傷口,阿大的臉色有點改變,但終究沒有勉強。或許他也是覺着等傷好了再治對方也不遲,反正從哥被鐵鏈鎖着,要什麽時候吃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不過阿言就沒那麽好彩了,第二天從哥被解開鐐铐放出去轉轉時,還沒見着人,就聽着烏鴉在罵。

烏鴉住的地方和阿大住的隔不遠,走不了多久就能見着面。

阿言好像沒睡好,眼睛腫得比他握着的兩個蛋還大。

他委屈地踎在地上,烏鴉便踹他一腳。他歪一下,沒倒,烏鴉又踹一腳,把他踹倒才解氣。

見着從哥走來,烏鴉罵罵咧咧收了聲,回頭又瞪了阿言兩眼,才不解氣地操起弓弩,陪着阿大一起上山。

從哥見着對方走遠,小心翼翼地過去把阿言扶起來。

阿言癟着嘴不說話,揉揉屁股,找了個小板凳坐好。坐的時候屁股一沾到凳子,他又立馬跳起來,然後摸摸屁股又摸摸凳子,再謹小慎微地挨上去。

看來昨晚屁股挺遭罪。

從哥有點心疼,從口袋摸出煙遞給他。

阿言哆哆嗦嗦地點上煙,好一會才搓搓手,噴出一口濃濃的霧氣。

“你看,你……你熬過來了,”從哥說,“這是好事,可能第一次很痛,但痛着痛着就習慣了。你就當打了一支屁股針,被螞蟻咬了一下,被鞭子抽了一道,被——”

“沒有那麽大支的針。”阿言打斷了他。

看來阿言是真的目睹了兇器的可怕,那現在說什麽安慰都沒有用了,身體和心靈都一并受傷了,只有——“時間會讓一切好起來的。”

“不會的,日子只會越來越糟糕。”阿言長嘆一口氣,把最後一點點煙吸進肺裏,又揉了揉屁股,意味深長地說,“今晚估計我是再逃不過了。”

阿言的表情非常惆悵,目光落寞地望着不遠處另一個小農舍,看着那屋前随着晨風晃晃蕩蕩的鹹魚幹,仿佛一夜之間成熟了不少。

看來做那件事不僅會讓女孩變成女人,還會讓男孩變成男人。

但從哥還是聽出了貓膩,他剛想說第一次肯定是最痛的,往後只有可能變得越來越爽,而不會越來越痛時,忽然有什麽從他腦子裏一閃而過,讓他狐疑地反問——“你昨晚……也拼死抵抗了?”

其實說拼死抵抗不太貼切,畢竟一切都是在阿言喝多之後進行的。

“我找到後半夜才把那小娘炮找着,操,你說他媽一個人喝醉了能躺豬圈裏嗎?你躺過嗎?反正我是沒躺過。”烏鴉沒好氣地對阿大抱怨。

烏鴉發現阿言時,阿言不僅躺在豬圈裏,懷裏他媽還抱着一只小豬。那小豬也睡得安穩,竟還時不時往他懷裏蹭一蹭。

烏鴉酒量好得很,找了一輪,人也清醒了不少。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他還是把惡臭熏天的阿言撩出來,提拎着丢進了水缸。

脫衣服的過程還算順利,反正阿言睡得比那頭小豬還死,迷迷糊糊睜開眼,也沒反抗。

本以為洗個熱水澡能讓他清醒一些,誰知熱水作用,酒精上頭,反而讓他更是醉得亂七八糟。

“還好我把那水缸搬到後院裏,你沒見着昨晚,他光着屁股一個勁要往外頭爬。爬又爬不利索,爬兩下又滑回去。滑回去摔到屁股了又罵,警告我不要搞他,然後又接着爬。”

“我真是搞不懂了,外頭人洗澡都那麽不安分嗎。”烏鴉斬了一節竹子,一邊撐着,一邊跟阿大繼續往山裏走。

但無論如何,爬了幾回阿言也累了,烏鴉也得了機會,終于把他洗刷幹淨,扛肩上丢到屋裏。

烏鴉想着這一炮怎麽也得打了,雖然他還是覺着躺床上這個小娘炮不怎麽合口味,但既然是阿大幫他約的炮,那硬着頭皮也得打完。

豈料他剛把衣服褲子脫了一并爬上床,那小娘炮就睜眼了。

“媽的吓死我,操,你想,你一睜眼,那麽大一支玩意怼你面前。我算是很冷靜了,只是往後躲而已。要換做前幾年我血氣方剛那會,我肯定一把将那蘑菇摘下來!”阿言一邊劇烈地抖着腿,一邊捏着從哥給的第二根煙。

從他的反應來看,那一幕确實給他不小的驚吓,以至于現在說時還很激動,猛地吸了幾下鼻子。

但烏鴉會讓他跑嗎?肯定不會。

雖然阿言沒拴着鏈子,但烏鴉一只手就能把他拖回來。烏鴉心說我褲子都脫了,讓你跑了豈不是很沒面子。

于是幹脆把阿言翻個背,壓住肩膀掰開腿,就要把事情做到底。

“殺豬一樣,媽的,真他媽殺豬一樣。你聽到他叫沒有?我覺得他把半個西頭都叫醒了。”烏鴉苦惱地抹了一下眼睛,昨夜的經歷也給他不小的打擊。

阿言也不知咋了,那玩意剛碰到他大腿根,他就鬼哭狼嚎起來。

或許也是酒精打通了他任督二脈,本來掙紮不起作用的,昨晚一邊歇斯底裏地嚎,一邊沒頭沒腦地胡踢亂踹,最後竟不知道踹中什麽玩意,硬是讓烏鴉“啊”地一聲,從床上翻下去。

烏鴉滾到床邊,罵罵咧咧,火氣也跟着上來了。可他還沒從地上爬起來,就撞着阿言一回頭。

“唉,然後我吐了嘛,”阿言懊惱地說,“我又不是故意的,吃那麽多,喝那麽多,又動得那麽劇烈,吐了也、也很正常吧。”

“吐了我一臉,操,”烏鴉說,好似還能感覺到傾瀉而出、迎面襲來的顆粒感和異物感,使得他又抹了一把腦門,“阿大,這小娘炮真難搞啊,我知道你是好意啊,但、但好像反應有點不合常理啊。”

阿大扭頭望着烏鴉,看着他還有一邊眼睛腫了一圈,指了指,問,那這個怎麽搞的。

“那我吐了他,肯定要讓他走開,因為我還要吐啊。”阿言無辜地說。

“他踹的,按他的說法,他是要我閃開,以免第二場他再吐我頭上。”烏鴉悲傷地道。

阿大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烏鴉,最終用力地擁抱了他。

“這一炮打得辛苦了。”阿大深沉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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