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烏鴉和阿言的感情或許正在往上走,但從哥這一邊卻很尴尬。他始終摸不透阿大的情緒,好似無論什麽刺激,都不能讓阿大反映出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阿大是收拾幹淨了才回來的,回來後見着從哥沒偷溜,也沒和他打招呼,把吃的擺在桌面,便自己悶聲不響地換衣服。
從哥一整天沒敢出門,也确實沒有冒然逃跑。
他其實是有過想法的,只是剛打開大門,就見着一群人往烏鴉的屋子去。他知道如果這時候跑了,那阿言就徹底完了。
所以糾結了一會,又只能聽從阿大的指示,待在房裏待命。
從哥說,阿言有沒有事,我見今天有人去烏鴉家。
阿大淡淡地道,沒事。
說完從哥還在等下文,阿大卻沒了下一句。他就像完全不想和從哥說話一樣,又自顧自地把彎刀拿出來,用拭布擦幹淨。
從哥只好再次主動說話——“你今天去東嶺了?”
阿大“嗯”了一聲,不擡頭。
從哥望着桌面的食物,拿起粥喝了一口,繼續問——“那……那是怎麽個情況?”
“你不好問這些,”阿大說,“好好吃,好好睡。”
從哥不吱聲了,他一邊喝着粥,一邊瞥着阿大把彎刀擦幹淨,再重新插回刀鞘,然後好好地挂回牆上。
等到一切處理停當後,阿大才走過來坐在從哥旁邊的椅子上。他指指從哥,說你怎麽樣,按照三婆說的敷藥沒有,傷口有沒有化膿。
從哥說傷都好,“傍晚時候我敷過了,過兩天應該就沒事了。”
此刻從哥只披着一件皮毛,阿大的手碰到了他的肩膀。手指稍稍用了點力,就把皮毛的一角掀開,露出裏面結疤的淺傷和仍然發紫的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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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哥很緊張,他知道自己的臉和皮膚都在發紅。他記得今天早上兩人的反應,也意識到阿大在以一種不自知的方式讓從哥也萌生出一點點欲望。
為什麽會有這種欲望,從哥不清楚。
他不敢想同性戀之類的問題,可當阿大粗糙的手指碰到自己赤裸的皮膚,從指間傳遞一點點的粗糙觸感和溫和的熱度時,從哥的體內有一些奇怪的焰苗在跳動。
阿大會掀開他的衣服嗎,會就這麽順着肩膀摸下去,像今天早上一樣靠過來嗎?會把他抱住,一針見血地點明從哥今早的窘迫嗎?或者是什麽都不做,就這麽看着從哥的緊張和局促,等到從哥自己坦白,親口承認一些微妙的感受。
從哥不知道,他不敢動,不敢看。
他捧着粥的手在發抖,可嘴裏的一口粥卻怎麽也咽不下去。
阿大松了手,他似乎真的只是檢查了一下從哥的傷口而已,然後又把衣服放下,周全安分地蓋起。
阿大站起身來,從哥如釋負重地把碗放下。
可他的心仍然是不定的,他盯着那只剩半碗的粥好一會,兩邊耳朵的骨膜卻被血液撞擊得突突直響。
阿大上床了,他掀開被子,把床褥整理好。
然後他脫了鞋子,棉鞋咚地一聲打在地上。
他抖開了自己那件更大的動物皮毛,冷風帶着動物特有的味道鑽進從哥的鼻腔。
“小遠是、是誰?”從哥突然開口了,他的頭側了側,沒敢把腦袋徹底轉過去,小聲地問道——“是……是你以前的契弟嗎?”
從哥錯了,問出這句話他就意識到自己錯了,因為他的心跳更加劇烈了,呼吸也更艱難了。
現在那心髒就在喉嚨口,只要他再張張嘴,它就能跳出來,掉進那稀糊糊的粥裏。
“什麽小遠?”阿大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摸了根煙,再把床邊的小壺拿過,敲了敲煙灰。
從哥壯了壯膽,再把頭扭過來一點,說就鴨姨提到的那個,小、小遠吧,我應該沒聽岔。
阿大安靜了片刻,然後又一次回複了簡明扼要的兩個字——“不是”——來把話題聊死。
從哥痛苦不堪。
前一秒他還為自己冒然問阿大過去而糾結忏悔,此刻他只想把腦袋浸沒在半碗粥裏溺死。
他很想說你多講兩個字我就能把話題接下去,你硬是什麽都不說,次次都搞得氣氛那麽尴尬,我想和你熟絡一下都沒法子。
從哥選擇放棄,專心轉過身來喝粥吃餅。
阿大現在是摸清了他的口味,知道帶肉給他也沒什麽用,每天就只拍打投喂一些素食。
吃完之後他又喝了幾口酒,身子一下子就舒服多了。
他慢慢明白為什麽苦山人愛喝酒,因為這裏又陰又濕的空氣讓人渾身都不舒服,但喝了酒就好多了,它促進血液循環的同時還能把殘留在衣服裏的冷氣蒸出去。
何況酒壯慫人膽,喝了酒,話題也就沒那麽難找了。
從哥吃飽喝足,又繞到側旁的水缸洗了洗臉,然後走回阿大的床邊,一并鑽了上去。
他把皮毛脫掉,阿大也順勢接過他的衣服。他栖身躺下,阿大便順手滅了第三根煙,也掐了燈。
然後從哥說,你跟我講吧,你講了我們也有點話題。我知道我是個俘虜,但我現在也是你契弟不是,我也想知道一些你的事情。
阿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琢磨一會,又起身把燈亮了,再點根煙。
他說你想知道什麽。
“小遠,”從哥說,“我不知道契兄弟是什麽模式,我想知道你們是怎麽個相處法。”
“我和你講了,小遠不是我契弟。”阿大呼出一口煙氣,語氣有些森冷。
“那是什麽?”從哥問,他第二天醒來一定會責備自己的不自量力和胡攪蠻纏。
但此刻他卻沒有打住,酒精燒着他的胃和腦袋,讓血管通暢了,耳膜也不響了,阿大的氣味更清晰地傳過來,混着一點點酒精的腥膻。
他想了解這個人,這份好奇經過酒精的催化,變得更加鮮明。
阿大嘆了口氣,他的嘴張了張,又令人失望地合上。
從哥靜靜地望着他,直到他終于想清楚也組織完畢了語言後,才再次開口。
他說,那是我以前一個好朋友,一起長大的,早些年是想過納他做契弟,不過沒有結成。
其實小遠是阿大不太願意提及的一段歷史,也是阿大身份的一個污點。
阿大在村民眼中是堅毅且忠誠的,無論是之前的老寨主在位,還是現在阿大當權,不管是幫着舊政府抵抗外敵,還是如今守着一畝三分地不願屈服,西頭寨從來沒有出過一個叛徒。
可偏偏和小遠的交集讓阿大差點就蒙上了這番恥辱,以至于到了現在,小遠不僅成了鴨姨時不時拿來數落阿大的舊賬,也成了阿大努力想擦掉的過去。
小遠不是西頭寨的,他是中土臯一個裁縫的孩子。苦山學校不多,教書的老師也只能讓他們識幾個字。
阿大童年時,他和中土臯首領的孩子一起,以及幾個地位比較高的長老的孩子、富農的子嗣一并,于中土臯和西頭交界的地方識字。
他和小遠就這麽認識了,也成了特別要好的朋友。
阿大不是很喜歡識字,但他打獵在行。小遠不擅長打獵,但在那些孩子中,他是識字最多的。
這話說起來可能會讓從哥發笑,但苦山的文化水平一直很低,所以孩子早早便能識字,在苦山人看來就已經很有文化了。
兩個人的友誼長達十幾年,到情窦初開的十八九歲,也曾經躲在角落,釋放着那日漸蘇醒和愈加膨脹的欲望。
所以阿大和小遠約定好了,等阿大當上寨主,他就跟小遠做契兄弟,小遠搬來和阿大住一起,以後就是西頭寨的人。
現在想起來,還好沒有結成。否則等到小遠勾結外人的行徑被發現的那一天,阿大就怎麽也脫不了幹系了。
這一切都是有征兆的,或許也是小遠比他們有文化,又随同做裁縫的父母多次跑到外頭去,所以他的想法是和大部分苦山人不同的。
在舊政府風生水起的某一年,小遠就和阿大說過,他說舊政府撐不住了,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潰散。讓阿大不要随同父親抗敵了,留着條命,以後會有不同的出路。
但阿大不聽,覺着這是玩笑話。
他說怎麽能顧着自己保命呢,好不容易把外敵打跑,內部卻亂了陣營。要這時候不幫着政府平息內亂,豈不是前功盡棄,舊政府還沒兌現給我們的承諾呢,要倒臺了,我們找誰要賬去。
結果這話放出去沒多久,滿打滿算沒過兩年,舊政府竟一夜之間,突然潰散。那些士兵一路從北往南撤,直至撤到苦山。
這時候小遠又說了,他說阿良,你讓阿爸勸東嶺的人吧,讓他們快點把舊兵送走。很快新政府就要起來了,到時候他們若還不走,苦山就要遭殃。
這一回阿大非但不聽,反而覺着小遠不可理喻。
他說你怎麽這樣的呢,外頭就是有太多你這樣的人,政府才沒有撐住。你這是做叛徒的,你不可以這麽想。
小遠卻不依,三番五次地勸。
當然阿大是不會松口的,而到了後來,新政府的士兵确實一路追到苦山邊上,以至于苦山人不得不出手抵抗,來為舊兵撤離贏得時間。
或許也是接連幾次和小遠産生了觀念的沖突,兩人之間有了一些嫌隙和裂痕。所以阿大當上寨主之際,他并沒有馬上把當初的承諾兌現。
而小遠似乎也有自知,沒再把孩童時期玩笑一般的約定提起。
當然年輕的阿大仍然覺得,小遠只是看法消極罷了,他們之間的情誼還是在的,所以就算新政府真的踩進他們的地盤,事到臨頭,小遠也會和自己位于統一戰線。
但很遺憾,小遠第三次讓他失望了。
開戰還沒有到一年,小遠又開始游說阿大。
他說你現在是阿大了,你應該知道怎麽樣的安置對苦山最好。苦山不能和新政府對抗,必須要放他們的兵駐紮進來。否則還得打,還得死人。
那是阿大和小遠爆發的最劇烈的一次争吵,他說小遠是被外面人腐蝕了腦子,那些兵進來,苦山就不是他們的地了。
他們的村落會被推平,村民也會成為外頭世界的勞工。世世代代駐紮的山林不再是最後的家園,港口也将被人占領,網裏的魚也再不能進自己肚裏。
“他們要在我們這裏造兵工廠,你到底知不知道!”阿大氣不過時,給了小遠一耳光。
小遠說我知道,“那你有什麽辦法呢。你投降了,至少村民都還活着。你抵抗了,死了他們也得造兵工廠!”
阿大和小遠打了一架,最終小遠再沒回來。
等到再見小遠時,已經是第二年的春季。襲擊是黎明前發起的,一支小隊突然闖入西頭寨,一下子就摧毀了西頭寨的兩座崗哨。
阿大當晚帶着烏鴉等人拼死抵抗,犧牲了幾十條性命,才把那崗哨又奪回來,把士兵全部趕走。
那是一條多隐蔽的小道,不要說外頭的士兵了,就算是苦山村民,也沒有多少人知道。士兵為什麽會駕輕就熟地進來,無非是有人引路罷了。
三天之後,阿大帶人沖進了中土臯。他抓住了小遠,當着中土臯和自己村民的面,質問他是不是通風報信了。
小遠沒有承認,但他也沒有否認。
阿大已經不記得拷問過程是怎麽樣了,只記得最後小遠說,你撐不住的,你殺了我也是沒有用的。
“所以他被我殺了。”阿大說。
抓住頭發,彎刀過頸。就像宰掉一個畜生一樣,鮮血淌成了一條小溪。
從哥訝異,“你……你真下得去手?”
“他是叛徒,”阿大沉沉地道,“西頭寨最嚴重的一次傷亡就是他造成的,他死有餘辜。”
從哥懂了,阿大确實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不要說從哥這種賣別人面子納來的契弟,就算是十年的情誼也能說斷就斷。
阿大見他不說話,扭頭看他,問——“你還想知道什麽。”
從哥搖頭,“沒有了。”
“你不要多想,”阿大說,他望着從哥,語氣始終不鹹不淡,“我納了你,就不會東想西想。你雖然是我賣山雞面子才來的,但契兄應該做的,我一樣都不會少。”
這話說得從哥不懂該喜還是該悲,于是只能客套地說沒有沒有,你要如何就如何,我說不上話的。
阿大似乎還想講什麽,但最終只是看了從哥一會,把燈熄滅了事。
他們之間的模式是很奇怪的,以至于從哥不能理解每天早上兩個人到底是怎麽貼在一起。
他原以為第一次擁抱只是因為兩人都沒克制住內心微妙的悸動,可第二天清晨時阿大又壓住了他。
從哥不記得是自己靠過去,還是阿大翻過來。腦子恢複意識時,阿大已經在親吻他的肩膀。
從哥仍然不想睜開眼睛,他照例舉起雙手摟住阿大的後背,不輕不重,不婆娑也不揉捏。他放任阿大箍緊雙臂,直到對方的勃起和自己的陰莖頂在一起。
然後阿大停止動作,翻身起床。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的清晨,阿大終于在他耳邊說,你願意嗎。
從哥被這話吓了一跳,猛然睜開了眼睛。
如果他沒有睜眼,或許還會迷迷糊糊地僵持下去。他不想去深究這份悸動,他怕想了就必然承受背叛陣營的內心拷問。
可他越來越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身體的反應,每一次阿大離身之後,他自己也硬得不行,必須把被子掀開,讓冷風吹進來,才能讓已經撐起的小帳篷偃旗息鼓。
他對阿大的撫摸和親吻,乃至對這身結實的肌肉以及特有的氣味産生了一種莫可名狀的渴望。
他感到焦慮,可能夠産生焦慮情緒的時間那麽短,短到不需要他想清楚,阿大就會點到為止。
但今天不行,畢竟阿大已經問出口了。
而從哥感覺得到阿大的手正在下探,夠到了他的腰,然後再到臀瓣之間。
“我……”從哥的嗓子發幹,他吸了一口冷氣,望着被晨曦照亮的窗廊。視覺的恢複讓肉體的觸感消減了不少,也讓從哥暈乎乎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和阿大沒有感情——這是阿大所能傳遞給他的信息。
阿大不會強迫他——這是山雞告訴從哥的信息。
而至于從哥想不想——“你不回答,我就當你願意了。”阿大追問。與此同時,他的手繼續往下伸。
阿大的動作很慢,和他握住刀刃或拿刀斬人時很不一樣。他的親吻也沒有停下,皲裂的嘴唇和堅硬的胡茬紮着從哥的皮膚,讓從哥的頭皮一陣一陣發麻。
從哥一個激靈,抓住了他的手。
阿大的手順勢頓住,等了兩秒依然沒等到從哥的回應後,他再次把手抽開,淺淺地嘆了一口氣。
從哥把眼睛閉上,翻身轉向牆面。
緊接着,阿大穿衣服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片刻之後,木門打開再合攏。
從哥沒敢再把眼睛睜開,便又這樣渾渾噩噩地睡了個回籠覺。等到他再次睡醒時,他已分不清早些時候發生的對話到底是不是個夢。
從哥也是在這一天裏,再次見到阿言的。
鴨姨的管制似乎暫時告一段落,阿言又得了自由,小心翼翼又開開心心地溜到從哥的屋子裏。
他從懷裏掏出兩個餅,還掏出一個紙包的玩意。紙包打開,裏面竟然是兩條小小的烤魚。
阿言說你看你看,喜不喜歡,好幾天不得吃肉了,趕緊來開開葷。
從哥也很高興,他連忙讓阿言把魚拿出來,又從櫃子裏翻出兩壺酒。他給阿言倒酒,又仔仔細細地打量這個小秘書。
阿言的頭發已經有些長了,倒是愈發地像苦山的小年輕。
從哥說這幾天你怎麽樣,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阿言說有,不過不要緊,“烏鴉看着,他那麽大一個人,擋在門口,別人也進不來。”
從哥又問,烏鴉有沒有為難你,就像你之前說的,他有沒有拿你出氣。
阿言捏起一條小魚,咬了一口,又灌了一口酒,說沒有沒有,“他不會拿我出氣的,你看他還給我弄了這兩條魚。”
從哥聽罷,再看看阿言眉飛色舞的表情,忍不住道——“你和他好像相處得不錯。”
這話一說,阿言嗆了一口。他的臉色瞬間一變,目光也立即有些閃躲,嘴裏一邊嚼着魚肉,一邊支支吾吾地嗯嗯啊啊,含糊不清的說大概吧,還可以,他這個人笨笨的,兇兇的,但對我是蠻好的。
說着又想把話題岔開,再把另一條魚往從哥方向推了推,催促從哥快點吃。
但從哥看出了其他的東西。他沒吃魚,反而喝了一口酒,一針見血地指明——“你和他做了。”
阿言又嗆了一口。
“做什麽?”阿言明知故問,“做、做魚啊,這個不是他做的,是我生火烤——”
“你和他上床了,”從哥步步緊逼,急切追問——“什麽感覺?”
多年之後從哥無比後悔自己當年問了這個問題,因為阿言的回應不僅讓從哥對新世界大門後的東西産生了難以自持的好奇,還放縱阿言以誤人子弟的方式,叫自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雖然阿言所說和從哥後來的體驗完全不是一回事,但至少在從哥于門外徘徊之際,打消了他對那方面的大部分的恐懼。
阿言撓撓頭,把領子往上扯了扯——或許他自己也意識到當下表情的窘迫,所以盡可能多地把臉遮上——模棱兩可地說——“還、還成吧,沒、沒想象的那麽糟糕,就……就那樣,很快的。”
“……很快的?!”從哥訝異,“烏鴉看起來不是很快的人啊。”說完又覺得不太全面,補充道——“這……大概是有個體差異?”
“不是那個很快,”阿言為難地解釋,“就是難受的感覺,一下就過去了,就是、就是……”
阿言抓耳撓腮,現在他恨自己讀書不夠多了,想找點形容卻怎麽都找不出,最終只能手一攤,道——“眼一閉,腳一跺,一小會的功夫,然後該進來的進來,該出去的出去。”
從哥似懂非懂,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開始有點痛,後來有點癢,一痛一癢真他媽的爽。
“那……怎麽進得去啊?”從哥又問。
阿言心說你可以啊,你這是陷阱問題吧,現在問我這個,我要說沒進去你就說我慫,我要說進去了你又說我沒抗争到底。
糾結片刻,阿言不耐煩地作結——“你自己都知道有個體差異了,那你和阿大試一下不就全知道了嗎,你問我,我也說不準啊。”
從哥愣愣地望着阿言,就像望着一個領路人與先驅者。
阿言埋頭吃烤魚,他并不打算把自己的人生經驗與從哥分享。
兩人冷場片刻,從哥還想确定一下“烏鴉真的進去了”沒有,但阿言沒等他說完,就啧了一聲,狠狠地瞪了從哥一眼。
“其實我覺得這也不是什麽壞事,”阿言吃完了自己這條魚,看着從哥還在思考人生而沒打算動魚,又把從哥的魚拿過來開始吃,“我看阿大挺喜歡你的,他肯定舍不得讓你痛。”
“阿大不喜歡我。”從哥脫口而出。
“怎麽可能。”阿言從魚背吃起,這是最有肉的地方,啃了兩口,覺得有點對不起從哥,又把魚頭掰下來,一點點吮吸。
“我聽烏鴉說了,阿大是個很講情義的人,那麽多年來都沒和誰有過瓜葛。這一次收了你,積蓄多年的洪荒之力有待宣洩,這人一勃起,肯定看你哪哪都好了。”
“他真不喜歡我,他有過喜歡的人。”從哥說,說完又後悔了。
他也不懂自己為啥老揪着這玩意不放,明明阿大都和他解釋過了,他再和阿言說,就顯得自己特別耿耿于懷。
其實他沒有耿耿于懷,他就是——
“你說那什麽小遠啊。”阿言把魚眼睛都挖出來吃了,呷呷嘴,瞥了瞥從哥。
從哥一驚,道——“你他媽也知道小遠?”
知道,阿言當然知道。
烏鴉話比阿大多,萬不是什麽一個“嗯”字就把話題聊死的人,自己又比較事逼,兩人湊一塊,要是烏鴉不踹他屁股,還是能有幾句話講的。
這幾日阿言不能來找從哥,本來就憋得慌,等到晚上烏鴉回來了,他當然要讓嘴巴釋放釋放,抓住烏鴉問個沒完。
所以他不僅知道小遠,還知道從阿大十七歲算起,到現在三十一歲,總共有三個人明面上追求過他,有兩個暗戀過他。
其中明面上追求他的兩個是女的,一個是男的。男的就是那個小遠,而女的有一個則是他曾經被安排做老婆的女孩。
“他還娶過親?”從哥真是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懂。
“沒有,那女孩比那小遠消失得還早,她本來就不服氣家裏安排的親事,後來和西頭一個屠夫的兒子好上,大肚子之後就離開苦山了。”
阿言把後半條魚也拿過來,他覺得從哥聽到這些應該是沒什麽食欲了,于是大快朵頤,三兩口消滅幹淨。
他是太久沒有沾肉腥味了,雖然二十多歲已經停止了發育,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有長個頭的趨勢,不然怎麽每天都吃不飽似的,聞到肉味就跪下了。
“所以阿大沒什麽戀愛經歷的,烏鴉和他熟悉,他看得出阿大對你挺上心,”阿言說,“你說不喜歡,大概是阿大不怎麽說話。但他要真不待見你,你也不會被解了鏈子随便放着,你說是不是?”
是,阿言這話反而提醒了從哥。
他們還是俘虜。阿大可以随時廢了他,再讓全村的牲口都來操他。
“而且你也挺喜歡他的,”阿言道,“你看,計劃真是趕不上變化。原來我以為被抓來是要賣屁股的,現在雖然也是賣屁股,但是賣給自己不讨厭的人,應該也沒那麽難受。”
從哥眉頭一皺,反問,“誰說我喜歡他了?”
阿言笑了,他笑出一嘴的魚腥。
可他剛想回答,卻突然被喧嚣打斷了。
只見十幾個人浩浩湯湯地闖了進來,穿過大廳,繞進後院。還不等阿言把嘴擦幹淨,就猛地踢開了卧室的木門。
從哥馬上站起來,抓起靠近門邊的阿言往自己身後甩去。
可來的人實在太多了,其中四個年輕人立馬上前,兩人一組地摁住從哥和阿言的肩膀,不由分說地就往門外拽去。
出了房門,從哥心髒便漏跳一拍。
他看見了去給鴨姨敬酒那天杵在鴨姨房內的幫手,此刻那人就站在屋子外頭,叼着根煙,指揮着這群年輕人行動。
這一群是北坡的村民,而他們要把他和阿言押到鴨姨那裏去。
從哥心說完了,他前一秒還沉溺在自己有可能萌發的小情愫上,後一秒又得要生要死了。這果然不是談戀愛的劇本,一談戀愛就要見血。
此刻阿大不在,烏鴉也不在。這幾日他們忙着和東嶺的人走動和籌劃,基本早出晚歸。鴨姨也放松了幾天沒來找事,讓從哥和阿言一度以為風頭過去,氣已消,萬世太平,新年快樂。
但實際上并不是這樣。
當兩人被帶到鴨姨的屋子後,已經有很多北坡的人等在裏面。他們全是北坡殘餘下來的青年,有男有女。聽到開門的聲音,頭一轉,兇狠的目光便齊刷刷地射向他倆。
鴨姨在中間,她招手,讓人把他倆押過來。
從哥踉跄幾步,直到走到鴨姨面前的桌子邊時,才被人踢了一腳,整個人趴在一張地圖上。
他低頭一看,瞬間倒吸一口涼氣——這個地圖他見過,不是普通的苦山圖,而是他們的作戰圖。
看來鴨姨的人還是擅自行動了,不僅偷偷摸到部隊裏去,還偷出了那麽關鍵的東西。
“把這些圖示的內容寫出來。”鴨姨道,随手丢給他一支炭筆。
從哥疑惑,定睛一看才明白是什麽意思。
原來鴨姨的人雖然偷出了地圖,但這是文官之間交流的地圖,而不是最終的開會地圖。這些地圖上有着很多沒有文字标注的圖示,只方便參謀團內部的成員溝通和共享。
所以鴨姨的人看不懂,而只有從哥和阿言這類人能懂。
從哥和阿言對視了一眼,阿言的嘴唇發起抖來。
從哥輕輕皺了皺眉,示意他不要緊張,然後微微擡頭,定了定神,裝傻地對鴨姨道——“是……什麽內容?”
話音剛落,其中一個人就扇了他一耳光。鴨姨點了煙坐在他面前,噴出一口濃煙,說你他媽自己清楚,別跟我耍花樣。
從哥說我真的不清楚。
“埋伏線,塹壕線,計劃防守線,甚至模拟進攻線都繪制了好幾條,你看上面密密麻麻有那麽多圖樣,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種,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沒有意義。畢竟這張圖是讨論的過程,并非讨論的結果。”
從哥雙手摁在地圖上,低頭看了看,發現這是一張很新的地圖。
在苦山這種潮濕寒冷的地方,紙張放久了就會發軟發蔫。而這張紙還是比較挺拔堅硬的,證明它剛送來苦山不久。
也證明不久之前,上頭有新的指示下來了。
這是一張預示着下一步作戰計劃的圖。
當然,從哥不會告訴他們這些。他或許會出賣自己的駐紮點,但他離開也有好些時日了,士兵有沒有轉移,防線有沒有變更,這一切都不由他說了算。
所以即便他出賣了當初自己的位置和營地的成員組成,苦山的襲擊也未必能達成預計的效果。
可鴨姨卻不這麽想,她把煙撣了撣,根本沒受從哥的糊弄,幹脆地道——“我不需要知道你們的線路,我只需要知道綠色的是駐紮點,還是紅色的是。”
都不是。綠色的是已經失守的、廢棄的點,紅色的是還沒達到的、預計要占領的點。
不過從哥只是在心裏回答,這些關鍵的東西只要曝光給鴨姨,他們的部隊定然損失慘重。然後又會有更多的新兵送進來,更多的炮灰被投擲出去。
他再次與阿言對視了一眼,阿言已經怕得不行了,他渾身發抖得厲害,腦門硬是貼在地圖上不敢擡起來。
但即便如此,他們也拽着他的頭發将他腦袋揚起,連續扇刮了好幾個耳光後,厲聲警告他不要發出嗚咽和呻吟。
聽到鴨姨的問話,阿言更是吓得抽抽噎噎。他好害怕自己又被丢進那個暗無天日的刑房裏,他只消想一想就覺得毛骨悚然。
他的腦袋被扇得嗡嗡直響,見着他還是止不住哭腔,壓住他的人又揪着他的頭發,用力地撞了幾下桌面。他的思維被撞散了,腦袋像要裂開一樣疼。
所以他要開口了,他本能地就想回答鴨姨的提問。
他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咿咿呀呀地嚎道——“不、不要打,我、我說,綠色,綠色是——”
“你不要講話!”從哥猛然警醒,下意識地用他的家鄉話向阿言喊了一句。
苦山人有可能聽得懂通用語,但他們不可能聽得懂從哥的家鄉話。
這是從哥本能的反應,而喊完之後,阿言噤聲,他則被一腳踹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