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阿大射出那一支弩的時候,一頭青鹿腦袋一閃,晃了幾晃。阿大再補一弩,便射到了它的肚子上。

它拔腿往前跑,烏鴉則連發兩弩,一支中了臀部,一支中了後背。

它的脖子輕輕顫動,後腿再用力往前蹬。可它慢慢使不上力了,疼痛讓它站不穩,沒跑幾步,便踉踉跄跄地栽倒。

青鹿一般都很機敏,人還沒靠近就靈活地鑽走。打青鹿其實沒有什麽意義,太費勁,回報還不夠,瘦且肉薄,沒什麽油水。只是這一頭已經送到面前了,不把它拿下好像還有點不好意思。

估摸着這鹿是走散了,迷迷糊糊就踩入了雷區。

阿大把鹿的血放出一點,讓烏鴉也來喝兩口暖一暖,然後把鹿往肩上一甩,向着西頭慢慢回返。

今日的夕陽很豔麗,讓苦山裏延綿的山群變得異彩紛呈。

走過天橋時阿大停住了腳步,他側頭往水面看去,只見碧波粼粼之上,夕陽便化作無數晶瑩的碎鑽,随着水面嘩啦嘩啦地滌蕩。

“不知道小言他們家鄉有沒有這樣的景。”烏鴉跟着上前,笑着道。

“他家鄉在哪裏?”阿大問。

“象省的中心,竹柳城。”烏鴉回答,“聽說是一個魚米之鄉,小橋流水,亭臺樓閣,若不是戰争招募士兵,他每天就泡泡茶抽抽煙袋,再勾搭勾搭姑娘。”

說完烏鴉笑了,阿大也抿了抿嘴角。

阿大沒有去過竹柳城,早些年他随阿媽去過丘陵城。

丘陵城在象國的邊界,也是一個沿海的小城。那時候阿媽想做一點運輸生意,便讓阿爸給了一條大船。

阿媽說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有人就有金幣。

于是阿媽由河入海,再沿海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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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是很好的,阿媽會把家鄉編織的布料和曬幹的茶葉帶去,換回一些酒,錢,和上好的煙草。她做的是掮客生意,一來一回,兩頭都賺。

阿大跟她去過兩趟,一趟他待在碼頭等,看着那些船工操着奇怪的語言和阿媽說話,幫着阿媽把貨卸下再把換來的東西搬上。

另一趟他則跟着阿媽一起下船,走進他們的集市場。阿媽給阿爸買了幾件衣服,給她自己買了一些脂粉,再給阿大買了一條圍巾和一雙鞋。

那街道真是大,人潮洶湧,車水馬龍。他聽到汽車摁着喇叭,看着陽光把櫥窗打亮,他的嘴裏喊着入口即化的棉花,手心還攥着幾枚阿媽給他的銀幣。

然後他會盯着男人锃亮的皮鞋和女人閃亮的頭飾,目不轉睛,忘乎所以。

在他們離開丘陵時,阿媽買了一把彎刀。

那把刀不出鞘時,看着和苦山人自己打磨的很像。但只要出鞘,阿大便看得出那是又硬又冷的材質。

阿媽讓店主換一個皮套,換沒有花紋的。然後把刀芯替進去,塞進阿大的包裏。

她說阿大是男人了,男人要有一把像樣的彎刀。

“你的彎刀是從外面來,那你就比別的苦山人更有見識和力量。”

回去之後阿媽給皮套紋染上了蝾螈,還鑲嵌了漂亮的碎石頭。

那刀一用就是多年,一直陪伴在阿大的左右。

阿媽的腦子聰明,模樣漂亮,手藝也很精湛。小時候阿大經常想,長大了就要娶一個阿媽這麽能幹的女人,如此他才能做一個像阿爸一樣的寨主。

但他自己是看不懂的,阿媽經常說男人有了雞巴就沒眼睛,有了眼睛就得忘掉雞巴。所以他找了人就要帶給阿媽過眼,阿媽點頭了他才有信心。

可惜阿媽沒有等到他帶回人來,在一次出海便中意外去了。

阿大記得那段日子自己就經常跑到天橋上來,他總覺着有一天阿媽的船會從大海飄回來,從海入河,再于山邊靠岸。

他經常望着這樣的水面,一直看到淚流滿面,然後他便見着水面撒上了一層碎鑽,就像阿媽鑲在彎刀皮套上的一樣。

“應該都有的吧,”阿大說,他拍了一下烏鴉的後背,道,“如果沒有,他們要去哪裏想事情啊。”

烏鴉想想也是,信服地點點頭。

其實這幾年阿大一直在想,如果阿媽還在,她到底會讓自己怎麽做。

阿媽走得太早,錯過了很多東西,錯過了鴨姨的婚禮,也錯過阿大的兩個小外甥出世,錯過了阿爸走時的風光大葬,更錯過自己登位,與外敵開戰。

那天若不是從哥提起小遠,阿大似乎也不會想起自己身邊還存在這些有可能持不同意見的人。

畢竟主和還是主戰,在阿大看來根本不是問題,這和犧牲無關,只與忠誠有關。似乎只有戰下去才是忠于這片土地,哪怕戰到最後一個孩子死去,最後一滴血流幹。

可是這真的是所有人都想看到的嗎?阿大不确定。

他不希望自己蒙受貪生怕死的罪名,也不希望村民什麽都不說,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他一直覺得鴨姨才是适合做寨主的人,因為鴨姨敢做,敢扛,抵得住流言蜚語,也承受得了懷疑和責備的目光。

阿大卻受不了。

這些年來他的胸口像壓着一塊石頭,每死一個村民,那石頭就重一分,而每死一個戰士,石頭又被懸起一點。

他很害怕某一天纖纖細繩崩斷,石頭砸下,他便萬劫不複。

從哥被抓來的這段日子,他的感情也在發生着變化。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确實有一點點喜歡從哥,喜歡從哥幹幹淨淨的模樣,還有他似乎想了很多,出口卻謹小慎微的話語。

阿大寂寞很久了,如果沒有人到來,他或許已經麻木。

但當從哥睡在他的旁邊,從哥和他說話,從哥慢慢地吃東西,再悄悄地偷看他——那一切細微的動作都讓阿大察覺到了一份存在感。

這份存在感叫他舒服,讓他覺着似乎他也想有一個人陪伴。

他想起了小遠。

早些年阿大是逼着自己不要去想,人的大腦是很奇妙的,久不想了,竟然也能真忘了,至少是淡化了。那天從哥再提起來,有些本應該很刻骨銘心的細節,阿大卻怎麽都記不起來了。

小遠也是個識字的人,但他卻和從哥不像。他應該成為自己的契弟,但好像自己對他的感覺又和對從哥的不同。

或許是阿大和小遠都是苦山人,所以阿大知道他什麽受得住,什麽受不住。所以最後他也明白小遠是不怕刀刃的,刀刃快下快出,小遠死得也就不痛苦。

可回頭想想,阿大卻會為從哥通體的傷痕感到一點點的心疼。

尤其是那一回他看從哥安靜地哭泣,然後歇斯底裏一般一下子抱住自己——這帶有些微軟弱和崩潰的依賴讓阿大心軟,以至于阿大在那一剎那,竟忘了從哥的身份,只覺着自己該好好照顧他。

是該好好照顧他,他到底是契弟嘛。

阿大對自己說。

但有時候想法是好的,要實現它卻沒那麽容易。

等到阿大和烏鴉剛剛到達村口,便見着一個年輕人嗖地一下,從家門口跑過來。

這是阿大安排看着從哥的小年輕,叫賴查。

這孩子不愛說話,人卻靈醒得很,最關鍵的是腿腳還快,一個飛竄就能上樹,一溜煙就能跑沒了影。

見着他神色慌張,阿大心裏也有點發憷。

他跑到阿大和烏鴉跟前,湊到他倆耳邊說了兩句話。

阿大輕輕吸了一口氣,和烏鴉對視了一眼,随後立即把弓弩和青鹿往地上一丢,忙不疊地朝鴨姨的屋子跑去。

從哥還是被動了刑,這一次鴨姨甚至沒通報阿大,更是故意不當着阿大的面,刑罰自然比阿大在時更兇狠殘忍。

烏鴉以為鴨姨不敢這樣越俎代庖,畢竟那是自己弟弟的契兄弟,就像弄死弟媳也不能私底下行事一樣,好歹得看寨主的面子。

但鴨姨有什麽不敢的,從小就沒人能制得住她。只要她想做的,她便什麽後果都不在乎。

阿大推門闖進去時,阿言正跪在地上。

他已經沒什麽知覺了,兩手鮮血淋漓,細看手指,指節則血肉模糊。

他的眼睛也腫了,根本看不清烏鴉的臉。他的膝蓋面前有一灘唾沫和血的痕跡,被他自己和來去的人糊得亂七八糟。

此刻他的手腕上拴着繩子,繩子的另一頭則扯在另一個村民手裏。他整個人便失了重量,任由那繩子扯着,維持着趴跪的姿勢。

而從哥也一樣,但從哥的意識還算清醒。他的手也同樣滿是血污,連炭筆都握不緊。

他仍然被摁在那張地圖上,艱難地抓緊炭筆,一邊劇烈地呼吸着,一邊仔仔細細地在圖上勾勒着什麽。

鴨姨則站在桌子旁邊,和北坡人一起一瞬不瞬地盯着從哥下筆的每一處。見着烏鴉和阿大進來,也僅僅側了側頭,沒說話,也沒給放人。

烏鴉噗通一聲跪下,他說鴨姨你不要搞他,他會死的,你不要搞死他啊,他是阿大賞給我的啊。

鴨姨轉過身來,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她說我是在拷問俘虜,我管你是不是賞的。

她把從哥推開,抽過地圖舉起來,她說你看看這個,你們在這裏守了多久,你們拿到了嗎——“拿不到就給我閉嘴,這個死了又怎麽樣,大不了我再給你弄一個來!”

從哥被一推,雙膝一軟從桌子上滾下。他的褲腿上也全是血跡,看樣子被棍子抽打過。

他站不穩,一下子撲到阿大的腳邊。

那一刻他心裏頭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謝天謝地,阿大終于來了。只要阿大來,他就不會死了。

他往前挪了一點,抓住阿大的褲腿。他擡頭看向阿大,而阿大也冷冷地注視着他。

“阿良,我問清楚了,這是他們的作戰圖,等會他标示完了,你和東嶺的人也抄一份。”

鴨姨頭一轉,揚手把地圖丢給阿大,淡淡地道,“到時候你們選一條路,讓這兩個牲口帶我們去。給他們兩發子彈,他們打頭陣。”

地圖撞到阿大的胸口,阿大一把抓住。他看了一眼地圖,又把地圖丢回桌面。然後他抽了抽腿,把褲腳于從哥的手中掙開。

他說,阿姐,放人。

聽罷這話,鴨姨笑了。但那笑容只有一瞬間,下一秒她便眉頭一皺,拉過椅子坐下。

她說,“怎麽的,我問出來你還說我不是了。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你怎麽想,你跑東嶺那麽多次,有什麽動靜沒有?東嶺那幫人要幹早幹了,你們是見着外頭人把我北坡吃了,不敢動了,現在屁都不敢放一個,就只能和我耗着吧。”

阿大沒表情,他杵了片刻,揮手讓烏鴉去把阿言解下來。

鴨姨喝了一聲,讓他們誰都不許動,然後唰地一下從位子上站起來,指着阿大就罵。

她說你他媽現在要和我對着幹是吧,阿爸死了不算數是吧,我老公死了不算數是吧,那麽多村寨人丢了命,你他媽操個屁眼就忘了是吧!

那話罵得難聽,阿大和烏鴉也得受着。

這就是鴨姨的脾氣,她會把所有的負面情緒全部轉化成憤怒,無論是悲傷,痛苦,惆悵抑或是本來應哭一場的思念,都會變成熊熊燃燒的怒火。

而憤怒,就是要見血才能消。

烏鴉想上前摟住阿言,守着阿言的人卻直接抽刀橫在烏鴉面前。

烏鴉不敢從地上起來,挪動膝蓋又對着鴨姨。

他說鴨姨我求你了,我和他相處好些日子了,他真的什麽狗屁都不知道啊,他都給你吓傻了,你就不要收他命了。

但鴨姨不吃這一套,她看都不看烏鴉一眼,一腳踹到桌子腿,讓桌子擋住跪着的烏鴉,不讓她看見。

“我不會收他的命,我還要留他探路的。但我至少得要留點東西,不留,我心裏頭過不去。”鴨姨沉下嗓子,冷冷地說。

說着朝其中一個押着阿言的人使了個眼色,那人微微點頭,摁住阿言的肩膀再往下押一些,彎刀便卡在他一邊胳膊下。

烏鴉大驚,這一刀就是要砍掉阿言的一邊胳膊。

他求助地望向阿大,又往前挪了一點托住刀口。

阿言已經連呻吟都發不出來了,他甚至都不知道現在正發生什麽。

那刀手推了烏鴉一把,烏鴉的手被刀口劃了一個淺淺的傷痕。另外兩人則直接上前摁住烏鴉的肩膀,不允許他再靠近。

烏鴉不吱聲了,這一刀就算只砍掉阿言的胳膊,憑阿言這個小身板估計也是撐不過來的。

烏鴉的小娘炮要死了,還沒能真正開開葷,小家夥就要死成一塊冰坨了。

但阿大沒讓刀手這麽做,他朝着那刀手狠狠地喝了一聲“你敢”,便轉頭瞪着鴨姨,他說阿姐——“我讓你放人。”

鴨姨不理他,繼續對刀手下令,“你他媽等什麽。”

那刀手糾結了片刻,最終還是認定了自己北坡人的身份。他上前半步,定了定神,最終徹底架起了彎刀。

但他的胳膊還沒發力,就聽得身側傳來出刀的聲音,然後脖頸一涼,有什麽東西貼上了他的皮膚。

阿大出刀了,他出刀很快,兩三步走到刀手旁邊,毫不猶豫地把刀刃卡在刀手的脖子上。

他說,你聾了,聽不見我的命令嗎。

“你想幹什麽,阿良,”鴨姨不爽,鼻子噴着粗氣——“你是想做叛徒吧,你要想做叛徒——”

“我不是叛徒!”阿大吼了一聲,回身就把刀尖指着鴨姨,他的表情變得猙獰,目光也兇狠起來,“但這是在我西頭寨,你做事得問過我意見。”

“我是你阿姐,我要做的事就是——”

“你是鴨姨!你是北坡的鴨姨!”

阿大打斷了阿姐,手一揮,一把将彎刀卡在桌子上,怒斥道——“你不是西頭寨的人,我才是西頭寨的阿大!我西頭寨收留了你們,你們就給我安分點!”

這話吼完,鴨姨有一瞬間的愣神。

但阿大不愣,他轉身把房門徹底踢開,對着徘徊在外頭的幾個小年輕喊道——“賴查,屁精,進來把我和烏鴉的契弟帶走。”

然後跨出房門,又對着不遠處幾個聚在一起曬衣服的姑娘道——“阿農,阿春,帶人過來把我阿姐的房間擦幹淨,以後你們給我搞好衛生了,不要讓我阿姐這裏到處都是血!”

等到他再次回身時,鴨姨怒不可遏,她指着阿大還想講,阿大卻把彎刀拔出來,說阿姐不講了,“我當你是阿姐,所以讓你拿他出過氣了。但從今往後,你不要碰我和烏鴉的契弟——碰一個寨主的契弟是什麽罪,你自己心裏清楚!”

說完再不停留,讓烏鴉和兩個小年輕帶着阿言和從哥,離開了這滿是血腥味的木屋。

臨了阿大不忘把被血和炭漬染得斑斑駁駁的地圖卷一卷,塞進自己的衣袋裏——阿姐說讓自己和東嶺的人都抄一份,這個建議還是可以采納的。

那天晚上晚些時候,聽聞北坡的人大部分都走了。他們要發起進攻,血洗其中一處駐紮的兵營。

他們拿着弓,拿着刀,拿着土槍,還拿着一些根本不能稱之為武器的東西。

他們走得那麽幹脆,無論前方等待他們的到底是什麽。

屁精說阿大,鴨姨是去送死。

阿大打開門,看着北坡人從西頭房裏一個一個鑽出來,一個一個并入隊伍。隊伍浩浩湯湯經過阿大的屋前,北坡人時不時側頭瞥他一眼。

阿大知道在北坡人眼裏,自己是個懦夫。他不敢扛槍,不敢報仇,不敢以死來捍衛苦山的尊嚴,他失掉了蝾螈圖騰給他的力量,他的刺青很快就變得不清不楚。

領頭的是鴨姨,她就像死神一樣,帶着北坡下火湖。她沒有再和阿大見一面,而阿大知道這一別将是永遠。

他讓屁精帶人守好西頭寨,多派點人值崗,以免沖突起來了,把戰火燒上寨裏。

“阿大,我們不幫嗎?”屁精搓搓手,哈哈氣,焦慮地跺跺腳。

阿大問,“你還能等嗎?如果不能,就加入進去。如果能,再給我點時間。”

“你們真的在籌備嗎?”屁精又問。

“嗯,你信我嗎?”

屁精點頭,他說那當然了,我是西頭寨的,你是我阿大,我不信你還能信誰。說完轉身跑了,一路敲了幾家農戶的門,讓裏頭的小年輕跟着他往崗哨去。

阿大一直目送他們,直到北坡人徹底消失在小路的盡頭,才轉身回房。

而這時從哥則踉踉跄跄地從床上跑下,他的傷口被纏着,兩只手纏成了兩個拳頭。

他說你不要讓他們進攻,我和你說了地圖是假的,标識是假的!他們去就一定會進包圍圈,你知不知道,你有沒有聽懂我說的通用語。

阿大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扶穩,道——“那你把真的畫出來。”

從哥不說話了。

他不可能把部隊徹底出賣,所以他填上的标識全是錯誤的。他本想着可以拖延時間,至少在他們證實他說謊之前,阿大會及時趕回來。

而當阿大救下他之後,他也及時把這件事的真相告訴了阿大。他不想背叛部隊,但也不想害苦山人。

至少,他不希望阿大去送死。

可他不明白阿大當下的做法。阿大現在是明明知道是死,還讓鴨姨去送。

“為什麽?”從哥不解,那可是阿大的親姐姐。

“她一天都等不了了,就算我能再把她勸下來,她一樣會去送死。”阿大把從哥推回床上,讓他安安分分坐着,“現在活着的每一天,她都過不好。”

“所以你就讓她去死?”

“我不想這樣,正如你不想我們殺你的人,或者部隊屠我們的寨,”阿大擡頭看向從哥,嚴肅地道,“但若非如此,我們雙方都沒法給自己交代。”

從哥承認。

他确實不想看到這些,不希望士兵殺村民,也不希望村民殺士兵。他是跟随部隊來的,他看得到很多人和自己一樣,抱着所謂的救世主的身份認知,以為安定了苦山便是幫助這些村民。

誰也不知道最先結下仇恨的是哪一場戰役,但到了如今,雙方已水火不容,勢不兩立。

阿大說得對,如果招安,苦山和村民的命運可想而知。而如果不招安,除了屠平,沒有把它收複的可能。

“會有辦法的。”從哥說了一句極其蒼白的安慰。

“嗯。”阿大敷衍。其實擺在阿大面前的并不是如何活,而是如何讓更多的士兵一起陪葬。

“我是認真的,”從哥又說,他用幾乎被包成團子的手拽了拽阿大的手腕,“我會告訴你真的地圖,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阿大擡頭,揚揚下巴示意他說。

“我要一件軍服,”從哥說,“我要回到部隊裏去,我必須知道他們最新的指令方向,才能告訴你怎麽做,才能讓苦山盡可能地活下去。”

阿大怔怔地望着從哥一會,突然笑了。

從哥說你別笑,我說真的。

“我能看到的就是戰鬥方向的改變,部隊已經從火力全開、全面進攻,變成集中兵力小範圍突入,大部分則穩兵防守。這是一個很關鍵的轉變,這說明政府在重新制定對待苦山的方針。”

對于軍官來說,他們是想要踏平這裏,和好鬥的苦山人一樣,血戰到底就是不得已的選擇。

但對于統治階層來說,他們就必須權衡得失利弊了。

國家正在崛起,到處都需要青壯年勞動力。這時候能否源源不斷地供兵,就是一個至關重要的難題。

“你們在消耗,我們也在消耗。”

“你們在死人,我們死的是你們的三倍甚至更多。”

“這是遮不住的戰敗,也是讓新政府蒙羞的恥辱。”

從哥作結——“新政府不該有污點,所以他們最希望的,仍然是有商有量,和平解決。他們需要找到一個平衡點,而我需要知道這個平衡點到底往哪個方向挪動。”

阿大聽罷,撇了撇嘴。

“這種逃跑的借口我還是第一次聽,”阿大說,“真是坦白得令人發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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