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獸象歷511年七月,苦山正式被獅國招安,定名苦山自轄省,首府蜥蜴城。
按照獸象歷的說法,五年為一期,一期一變革,這一年則正好是潤下期的伊始。
潤下為水,水有順應、平和、滋養之意。很多人都說,苦山這一次浩劫告終,至少五年之內不會有征戰,直到潤下期結束,走入下一階段的發展裏。
從七月到十一月,三個月的時間部隊陸陸續續撤退,僅留下一批精選的将士,準備成為開赴苦山內部,并駐守邊疆的第一隊人馬。
條約是在七月底簽訂的,西頭和其餘三個蜥蜴城的村寨阿大摁上了第一個紅手印。
那段日子從哥鮮少得見阿大的面,自從阿大們第一次與外頭的軍官見面,并開了第一場會議之後,更多的會議與見面便接踵而至。
從哥到底只是阿大的契弟,連個參謀都算不上,有時候問阿大進展,阿大也不知如何說。阿大是苦山人,他所能看到的是苦山人能看到的,所以他的消息不全面,也不夠客觀。
對阿大來說這是一場失敗的戰役,但卻是一場勝利的求生。他讓西頭大部分的人都活了下來,而不似北坡,已經沒有多少幸存者了。
阿大的心情很複雜,這也讓他沒法好好對從哥講清楚。
從哥唯一指望的就是每次山雞回來,從山雞嘴裏問到點最新的消息。
從哥聽說十一月之後,大約是十二月中,政府會下派一些官員過來,那些軍官将和阿大們有進一步的接觸,也将為苦山之後的發展制定方針策略。
從哥又聽說除了蜥蜴城之外,苦山還有一些小的村落不服招安,他們現在被定義為“匪”,到時候仍有部分武裝力量會進行剿匪。
當然這一次剿匪會聯合蜥蜴城內餘下的四個村寨的村民,以匪治匪,事半功倍。
從哥還聽說明年一月之前,像從哥這類小士兵要全部撤光,尤其是從哥這類文官。
從哥問為什麽,山雞笑起來,他說——“回去論功行賞,給履歷貼金啊。我也要走的,阿大同意我回去一段日子。等我再回來,我就是到苦山的特派員了,政府給的待遇會很不一樣。”
“我也要在那之前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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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二月中就走,你和我一起回去,順便帶上阿言。我們可以相互證明,我們為苦山的收複可立了不少功勞。”
從哥看着堂哥臉上的光彩,心裏頭卻有些難言的情緒。
能回去論功行賞自然是好事,可這也證明他必須和阿大分開。“功勞”不敢當,從哥到現在也不認為自己幫了部隊什麽,要是說他幫着苦山人打部隊,那倒還說得過去。
可這些糾葛很快就會過去,戰争結束就意味着給一切劃上句號。不管戰争正義與否,不管犧牲人數多少,也不管外界的人如何評價這五年時光,它都将成為歷史,再也不會被翻過來。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樂觀,讓從哥做了最錯誤的一個決定。
他不明白剿匪的含義,也不知道這意味着新一輪殺戮與清洗。他以為塵埃落定就是當下的局面,所以他可以重新啓程,在和平的時期開始新的生活。
這怪不了他,他們這一群小年輕并不能透徹明白戰争的歷程。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謹小慎微,步步為營。
可令從哥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這臨別之際,他和阿大本應約定着什麽時候相見,從哥以什麽方式再回來時,兩人卻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争吵。
這場争吵維持了兩天,也讓雙方的關系走到了盡頭。
這一切開始于阿大的一句話,那句話讓從哥對兩人的關系有了一個新的認知。阿大說——“我要娶親了。”
當天早上從哥剛把啓程回鄉的計劃和阿大說,阿大也很正常地和他聊着天。
從哥還徜徉了一下帶阿大一起到家鄉旅游的場景,他認為就算阿大不願意徹底離開村寨,那他可以選擇留下來。
他也可以像山雞一樣申請特派,這樣他就能繼續和阿大在一起,也有着一個正式的身份。
“什麽是特派?”
“就是村官,”從哥笑了,“當然我肯定得不了什麽錢,到時還得你養着我。”
阿大聽罷也是笑笑,沒多追問。
從哥想明白了,錢多錢少無所謂,能不能在竹柳混得好也無所謂。他是真心喜歡上了阿大,那讓他為這份感情做一點犧牲,沒有什麽不可以。
何況離開了保守的竹柳,他也不需要面臨結婚生子的壓力,無需向家裏解釋自己為什麽不願意交女友,也不用天天聽到他們的念叨。
等到逢年過節了再回去探望,阿大也能時不時跟他去竹柳玩一下。
這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可以商量的,如果兩個人真想在一起,辦法總有很多。
談話的過程中阿大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以至于從哥也覺着這是一個好的建議,至少阿大接受了,那他們就有“然後”。
可到了晚上,從哥湊近阿大時,阿大冷不丁地竟冒出這麽一句話。
從哥以為自己沒有聽清楚,問阿大在說什麽。
“我要娶親了,”阿大清晰地重複了一遍,扭頭平靜地望着從哥,“戰争結束了,我年齡也不小了,我必須娶親了。”
“你怎麽可以娶親,”從哥又好氣又好笑,但還有一點點莫可名狀的惶恐從心底滋生,讓他不由得稍稍支起身子,問阿大——“我是你契弟,你……你怎麽能娶親?”
“契弟和妻子不矛盾,”阿大仍然一臉平靜地解釋,“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娶親。契兄會包攬契弟成親需要的一切禮金,若是你需要,我還可以給你蓋一間房子,做你的婚房。”
“我不需要娶親!”從哥一聽急了,音量也稍微提高了一點。
他意識到阿大沒有開玩笑,而那份恐懼則愈發蔓延。
他徹底地坐了起來,認真地道——“我和你雖然是同性,但都已經是夫妻的關系了,你、你怎麽可能還娶個妻子?你……你這樣是不合常理的,何況有哪個姑娘願意這樣?有哪個姑娘願意嫁給你這種有契弟的人?”
“姑娘當然願意,男人之間有契兄弟,女人之間也如此,姑娘也有自己的契金蘭,這就是苦山的風俗,”阿大說,“你怎麽可以只接受風俗的一半,不接受另一半?”
“不可能!”從哥用力地強調,“我不同意你娶親,我以契弟的身份告訴你——你不可以娶親!”
那一刻從哥的情緒有點失控,他不管道理是什麽,也不管阿大到底是不是對的,反正他不同意,不允許,不服氣。
他堅決不接受。
可阿大卻無所謂,他連坐都沒坐起來,冷冷地撇下一句“別他媽大晚上給我扯着嗓子喊”,便轉了個背準備睡去。
從哥哪裏允許他睡,他握住阿大的肩膀,硬是把他又翻了過來,厲聲質問——“你……你已經有喜歡的姑娘了?”
阿大沒回答。
從哥又問,“可是、可是你喜歡我啊,你喜歡我的,不是嗎?”
阿大眉頭微微皺起,還是沒回答。
“如果我強烈反對,你就不會娶的,是不是?”從哥不依不饒,就差沒有把手掐上阿大的脖子,一句接着一句——“那……那我不走了,我不回去,或、或者我只回去一個月,一個月我報個平安就回來,你不要娶親,一個月你娶不了親,是不是!”
從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這是要求還是乞求,他的心髒像被人抓住了,阿大冷漠的眼神和他沉默的回應讓恐懼如病毒一般蔓延。
不到五分鐘的談話,從哥便覺着自己已病入膏肓。
阿大最終還是沒有給他任何肯定的回答,讓他不要無理取鬧後,推開了他的手,自顧自地閉上眼睛。
從哥很害怕,也很氣憤,可他仍然覺得這也是可以商量的。阿大那麽喜歡他,怎麽可能看着自己痛苦不堪。
可第二天天亮後,事情卻沒有好轉。不僅如此,在話題于午飯後重新提起之際,阿大徹底地打碎了從哥最後一絲幻想。
在從哥又一次表明自己不接受對方娶親的意思後,阿大淡淡地道——“這是我的自由,你沒有權利管我。”
從哥已經非常拼命地壓制怒火了,因為他就是不相信阿大能對他的感受坐視不理。
所以他花了一晚上勸服自己,又花了半個小時好聲好氣地跟阿大講道理。
他說我尊重苦山的風俗,我也尊重你的想法,但我也希望你能尊重我一下,我真的接受不來這個。我不是苦山人,我不要求你按照我竹柳人的方式安置我的吃喝,但這一點上不要和我對着幹,好不好?
好不好?
不好。
“你來到苦山,就得按我苦山的規矩來。”阿大繼續夾菜,不鹹不淡地道。
夏秋交界,打獵也變得容易,餐桌上多了不少從哥能吃得慣的葷腥,可阿大的話卻讓他胃口全無——“你要回你竹柳也娶個親,我也管不着,一樣的。這問題不要講了,沒什麽好商量。”
“我再說一次——”從哥咬緊牙關,狠狠地捏着筷子,牙縫裏蹦出最後的聲明——“我不接受你娶親。”
阿大“啪”地一下把筷子放下,擡頭看着從哥,反問道——“你不同意,你有不同意的立場嗎?你告訴我,你能生一只半只的蛋嗎?”
“我有你這樣一個契弟,你這個外鄉人,我娶親還得給人家姑娘多一倍的禮金,人家才好考慮要不要跟我這個有污點的人在一起。你有什麽好說,你有什麽立場說。”
見着從哥不接話,阿大便接着說——“我和你講,小從,你不要覺得我喜歡你就了不起。現在苦山變成了苦山省,你們外頭多的是人要進來。我好歹是個阿大,娶親困難,但要再找個你這模樣的契弟卻不難。”
阿大噴出一個鼻音,總結——“你們外頭人不是都講道理嗎,你現在怎麽不講道理了?總會有比你懂道理的人,大不了我換一個契弟!”
這是阿大一次性對從哥說得最多的話,可從哥一點也不想聽。
每一個字甚至每一個氣音、每一個标點符號都像一把匕首,将從哥的心髒戳得千瘡百孔。
是啊,他生不出一個半個。他怎麽有立場阻止別人這樣,怎麽有權力以外鄉人的身份幹涉苦山的習俗。
可他的頭好痛,心髒好痛,四肢百骸都痛得難以自持,那痛是自內而外的,讓他渾身發抖,戰栗不已。
同時他也覺着可笑,他覺着自己是個傻逼,他傻逼地愛着一個蠻人,傻逼地被自己的感情感動,傻逼地以為日子會變得越來越好。
他真的太傻了,傻到以為陪伴阿大度過了征戰的歲月,對于彼此來說就是不可取代的,不可動搖的。
可現在阿大告訴他——不是,他始終是一個外鄉人。一個不過長得好看,聞着香的外鄉人。
現在是物以稀為貴,往後他甚至連稀少都談不上,又何來珍貴。
阿大說完,見着從哥愣愣的,他又把筷子拾起來,準備繼續吃完這如同嚼蠟的一餐飯。
但從哥看不得他的無恙,他唰地一下站起來,揚手就把木桌掀翻。
餐盤掉了一地,飯菜潑灑得到處都是。從哥踩過飯菜,一把揪住阿大的衣領,厲聲質問——“這就是你說的喜歡我,這就是你喜歡我的表現,是不是!”
如果阿大說“不是”,那從哥會頑固地質問下去。而如果阿大說“是”,那從哥也能說出更多的反駁。
可惜,什麽都沒有。
阿大的沉默擊垮了從哥。
他不需要再多說一個字,從哥就已經潰不成軍。
從哥放開了他,而阿大在位置上坐了一會,最終拿了煙,走出門外,剩下從哥一個人伴着一地的狼藉。
他怔怔地望着地上的飯菜,猛然覺着自己就像打碎的碗碟。他被摔得四分五裂了,簡直讓人心生厭惡。
阿言是在傍晚時分跑來的,他一溜煙地鑽進了院子,一個一個房間找去,最終跑進了阿大和從哥的卧室。
他神情很慌張,可見着正在收拾衣物的從哥,他又一時不懂怎麽開口。
從哥仍然在氣頭上,他把自己簡單的衣物塞進小包裹,每一下動作似乎都要把手中的東西摔進地獄。
阿言搓着手糾結了好一會,才怯生生地問——“我……我聽烏鴉說你和阿大打架了。”
從哥不理他,也不看他。他的東西不多,唯一珍貴的就是一支殺過士兵的手槍。
他要把這玩意好好留着,以後甚至要搞個相框裱起來挂牆上。提醒他誰他媽認真誰輸,誰他媽動感情誰是傻屌。
阿言又搓搓手,往從哥的方向湊近一點,繼續小聲地問——“你……你怎麽打得過他啊,你們有話好好說啊,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了?”
從哥輕笑,他說烏鴉沒告訴你嗎,阿大不是什麽都跟烏鴉說嗎,烏鴉早知道阿大的打算了吧。
“烏鴉沒說……”阿言小心翼翼地道,頓了頓,更加小聲地補充——“是……是娶親的事嗎?”
從哥再次輕笑一聲。他還想繼續收拾東西,但很遺憾他已經收拾完了。
他此刻不想見任何人也不想說話,可阿言怎麽還不走,阿言不走他就定不下神,他就沒法讓自己靜一靜。
“阿大可能只是胡說的,”阿言嗫喏着,往從哥身旁再靠了靠,“他怎麽可能娶親啊,烏鴉都沒說娶親啊。”
“那是烏鴉實在,厚道,”從哥怼了一句,“但不是每個人都像烏鴉那麽老實,那麽重情義。”
阿言咽了一口唾沫,覺着這并不是讨論烏鴉的好時機,又把話題調轉回來,接着安慰——“可能阿大只是有個想法,那……想法又不是現實,他到時候肯定娶不成的,烏鴉都說了,阿大喜歡你喜歡得要緊,他怎麽舍得——”
“那是因為現在只有我一個,”從哥一針見血地挑明,“他自己心裏頭清楚得很,現在沒了我,以後他媽還有千千萬萬個我。”
這話分明是要怼阿言的,可不知為何,從哥說完之後竟胸口一堵,眼眶又疼又脹。
阿言不敢激怒從哥,怔怔地站在旁邊看從哥胡亂地擺動自己的行李。
他本來就不會規勸人,一般都是別人勸他別哭,所以他沒經驗,他也被弄得手足無措。
可他看得出從哥的難過,那難過透過了故意彰顯出的憤怒,洋洋灑灑地在卧室裏翻騰。
到了最後,從哥實在沒有東西可收了,又胡亂地掏衣袋找煙。可找了半天才想起來,煙被阿大拿走了。他留給了自己一個冷漠的背影,卻他媽連根煙都沒留給他。
阿言摸出自己口袋的兩根,遞給從哥,再幫從哥點上。
從哥深深地呼出一口煙氣。
阿言咬了咬牙關,他覺着阿大是欺負從哥了,所以他一定要說點什麽來讓從哥舒服一點。
比如——“從哥,你……你不要哭。”
阿言确實沒有經驗,他這話不僅沒能安慰從哥,反而讓從哥又一次燃起了怒火。
他猛地扭頭看向阿言,低吼道——“我哪裏哭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我他媽會為這逼人哭?我——”
羞辱和憤怒的感覺交織在一起,讓從哥的動作大得煙頭都掉了。
可他沒有說完話,後半句都沒來得及出口,脖子便被房間裏那雙無形的手摁住,狠狠地掐着咽喉。以至于他驀地一哽,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那天晚上阿大沒有回去,阿言也沒有回去。阿大和烏鴉待在一塊,阿言則始終陪着從哥。
烏鴉很焦慮,一直在屋後踱着步子。阿大則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喝到渾身皮膚發紅。
烏鴉說阿大,你這太傷人了,這麽傷害他的話,你也說得出口,“你怎麽一定要他走呢,他跟你不好好的嗎,你們感情不一直挺好的嗎,怎麽說吵就吵,還動起手來了呢?”
是啊,他跟着自己不是好好的嗎,為什麽一定要讓他走呢?
這個問題于從哥第一次提到家鄉起,就一直徘徊在阿大心中。它就像是一團不肯散去的陰雲,讓阿大的心髒越來越重。
一開始不過因為山雞才和從哥接觸,可接觸到現在,從哥就是他心頭的一塊肉。從哥有多恨阿大,阿大就有多恨自己。
那些話說給從哥聽不過一次,卻在阿大的心裏頭彩排過無數回。每一次彩排都像一場炮烙,等到把皮膚都燙出了痂疤,才能真正道出口。
阿大明白從哥有多難過,因為他也一樣難過。可他更明白從哥是什麽人,明白從哥到底應該回歸怎樣的生活。
戰争打的時候身不由己,很多事情沒法考慮。但現在戰争結束了,苦山在變,局勢在變,怎麽樣對從哥更好,這不用說都能想明白。
“人家家庭好好培養一個知識分子,不是留在苦山這逼地方遭罪的。”阿大呼着酒氣道,“他在這裏能幹什麽,他的知識能派什麽用場。他自己都知道他不會有好的生活,除了我是他的一個盼頭外,苦山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烏鴉不認可,他停下踱步,坐到阿大身邊,也悶了一口酒,“那你也不能這樣傷害他,他幫了我們那麽多,你這樣講,他……他做的一切豈不是個笑話。”
“那他就不會想着回來了。”阿大說,“沒有惦念,他的步子會更輕一點。斷得幹淨,對我和他都有好處。”
阿大感覺得出從哥的動搖,從起先的讓阿大跟他走,到後來阿大不走,自己留下。
現在從哥或許無法估量這樣的犧牲,但再過個五年,十年,那些與他同期的人在外頭混得風生水起時,從哥再想後悔,就為時已晚。
長痛不如短痛,只要從哥不再回首,日子繼續往前走,痛都是可以被時間治愈的,情感也是可以随之淡化與遺忘的。
人心何其柔軟又何其剛強,即便當下被戳得通體傷痕,也始終能自行痊愈。
“你打算如何處置小言?”阿大把酒壺拿過來,問道。
烏鴉愣了一下,嘟囔,“反、反正我不讓他走,反正我不要這樣。”
阿大笑了,他笑着搖搖頭,道了句“那就随你”,把剩餘的酒喝光。
月色真他媽敞亮,亮得把阿大最不見光的心底都照得透徹。他曾在這樣的月色下和從哥表明過心意,如今也在這樣的夜色下反悔當初的誓言。
“你到底喜不喜歡他?”烏鴉也有點喝醉了,他最難相信的就是阿大真的說要娶親。前段日子阿大告訴他時,烏鴉都以為是個玩笑,誰知阿大還真這麽放話了。
這事情雖然道理上可以不和契弟商量,可人情上卻沒人會直接忽視契弟的感受。
而顯然,阿大沒有把後半句和從哥說明。
阿大躺下來,雙手枕在腦後。他望着月亮出神,恍恍惚惚,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腦子裏盤旋着烏鴉的問話,那問話問到了好久之前,他和從哥見面的那一天。
那一天從哥渾身是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那一天從哥洗了幹淨,身上的傷也上了藥。
那一天從哥手臂紮進了刺青,暈暈乎乎地架在阿大肩頭。
那一天從哥抱住了他,狠狠地抱住他。他說對不起啊,對不起。
阿大用力地咳了一下,再抹了一下臉。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為了這個問題想了多久,沒有意識到烏鴉已經沉沉睡去。
“喜歡啊,怎麽會不喜歡,”阿大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淡淡地說,“就是因為太喜歡了,才不能留。”
月亮猛地模糊了,不知道是不是晴空突然下了雨,讓它和雲霧融在了一起,叫阿大什麽都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