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模樣,這性子

雲霧初中途被父親叫走,耽擱了好一會兒,進到大堂的時候,二房的三個孩子包括雲霧頃都已經就坐。

雲霧頃坐在外側,手裏拿着湯匙,一頓擠眉弄眼。

他年歲還小,樣貌還沒舒展定型,深邃五官擠在一張還尚未長出棱角的臉上,拼命眨着眼睛要向她傳遞信息的樣子,帶着些可愛的傻氣。

雲霧初抿唇忍不住笑了。

雲霧頃锲而不舍,用嘴唇的動作表達意思,“祖母今天不一樣,阿姐小心應付”。

雲霧初朝他點了點頭,讓他放心,上前一步,對着正堂上坐着的鬓角花白的人,欠了欠身,“孫女來晚了,祖母今日可好?”

雲家老太君一反常态的,吊梢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便拍了拍她右手邊的凳子,道:“來這兒,今個兒守着我用早膳。”

她起身經過霧頃的時候,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做安撫,防止他因為過于驚訝而作出不當舉動。

尋常,祖母左右手邊的座子,坐的都是二房的二姑娘四姑娘,他們姐弟倆都是坐在最外緣,雲霧頃的确是詫異,目光一直梭羅在阿姐與祖母之前,拿不準這究竟是為何。

但他的阿姐卻依舊仰着那花莖般秀麗的頸,瑩白的下巴微擡,毫不推脫的施施然入了座。

有人詫異,有人自然就不滿。

二姑娘雲霧穎哪肯起身,嘟嘟囔囔拿臉去貼老太君的手,嬌氣氣的直說不滿,“祖母,穎兒一直都是坐着裏的啊。大姐姐的位置在哪裏啊。”

老太君不肯,但也實在沒舍得給她下臉子,“穎姐兒,莫要胡鬧,給你姐姐讓地方。”

雲霧初也不吭聲,只是挺着腰板,等着她挪地方。

她這二妹,被養的太嬌慣了,眼高于頂,甚至有時連她也不放在眼裏,之前她并不在意她這小脾氣,但今時不同往日,太後囑意雲家一事,這二妹還很有用。

雲霧穎憤憤不平,起身的時候狠狠的用腳踹了凳子一覺,凳子角度偏了,差一點砸到雲霧初腿上,“大姐姐,你天天穿的這麽素,看起來哪裏像是官家小姐,你這出去,不也是敗了大伯父的面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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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不過腦子的話一出,老太君就率先拉了臉。

雲霧初适時接了話,“二妹妹你不知道嗎?”

她将凳子挪回原地,擡手捋平裙擺,笑着入座,話語間還是輕松的調調,眼睛只看着李媽媽将新的碗筷擺放在她身前的位置。

“什麽意思?大姐姐難道穿衣服還與我有幹系不成……”

她話沒說完,坐在老太太左手邊的雲霧筱就輕輕開口,她說話聲音不大,也不摻和她們之間的談話,只是起身拿起大的湯匙為老太太舀白米粥,“祖母,您看這米粥,又稠又香甜,您嘗一碗。”

這樣的做法算是高明了,見雲霧穎不過腦子的話就要壞事,從中穿插了別的一檔子事,想要掩了這事。

雲霧初的目光鍍到她身上,她也不躲閃,又盛了一碗,親自送到雲霧初手邊,“大姐姐,你也嘗嘗。”

雲霧初眼梢微擡,“筱姐兒養在祖母膝下,自然是不一般,這模樣,這性子,都頂尖兒的好啊。”

此話一出,雲霧穎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大貓,炸了毛般的就要朝着雲霧初張牙舞爪起來,“大姐姐,你什麽意思,說我模樣不好,性子不好。”

雲霧初看也不看她,只道:“我只是稱贊四妹妹一句,二妹妹何故将這些往自己身上扯,扯的這麽快,莫不是還在埋怨祖母。”

她很少有這樣咄咄逼人的時候,往日的雲霧初,潔純如白梨,明婉秀麗,但坐在那兒就是一副水墨青圖,對于別人的小打小鬧,總是慣于笑着接受,雲霧穎摸不透吧她的底線,就好如沒有底的黑洞,無人敢輕易嘗試探索,因而雲霧穎一直對雲霧初有所顧忌,自然不敢放肆。

今日,是被氣昏了頭,本只是不滿意屬于自己的“寶座”換了人,而後就真的是勾起了心裏的卑微情緒。

雲霧筱是二房裏的雲姨娘所出,庶女罷了,本是不用放在心上,但是二爺為了讨老夫人歡心,想要将其中一個女兒放在老太君膝下養着,用他的原話說是“小貓小狗似的瞎養着解悶罷了”。老太太母家是如今煊赫的定遠侯的旁枝,雖是旁枝,在家中也頗為得寵,打小受的是正統的宮廷教養。

在老太君跟前養着,自是收益良多,就算是将來出嫁,夫家也會高看一眼,但這兩女兒,一嫡生、一庶出,老太太竟然選了庶出。

二太太想不明白,自家孩子這麽就比不上一個庶出的,她心裏不情願,時常念叨下來,讓年幼的雲霧穎因為這個事留下陰影,在心底永遠覺得在雲霧筱面前擡不起頭。

這情緒日日發酵,年年升溫,突然爆發,勁頭迅猛,豆大的眼淚狂彪出來,雲霧穎一把推開桌上的吃食,捂着眼睛徑直就往外跑。

雲霧初一愣,沒意料到雲霧穎反應會這麽大,她微彎的嘴角盡然抿緊,小小的吸了一口氣。

雲霧穎這樣的脾氣,不行啊。

她想的很簡單,既然太後要雲家有女人進宮,又不是非她不可。

上一輩子,她記得很清楚,雲霧穎在得知她被太後選中後,還暗中求了祖母也要進宮,但宮中已有雲家女,怎可再多一個。

苦求不行,還鬧了個絕食,懸梁自盡逼迫,在毫無希望之後,才不甘心的挑了個秀才下嫁,聽說,過的也是不舒坦的。

她心氣那麽高,怎麽會瞧得上秀才的柴米油鹽。

但當時,她鬧的事已經傳開,能嫁給秀才已然是劣中取優了。

深宮高牆,有人求着想進,有人哭着想出。

雲霧初覺得深宮吃人,熬人白頭,但雲霧穎卻覺得是夢中閣樓,金碧輝煌,非去不可。

她本想試探一番,看看這二妹妹的性子,卻不成想,這等言語羞辱就受不了了。

罷了,也是她一把抓住命門,直接挑着她最在乎的攻擊,惹哭了小姑娘。

湯匙上的白粥還冒着熱氣,雲霧初就又離了座位,蹲下了身子,道:“祖母,是我冒失了,惹哭了穎姐兒。”

老太君臉色也不好,但還是硬逼着沒有發出來,“是她小性子使過了,你是嫡姐,已經很讓着她們了。”

“初姐兒,跟我來一趟。”老太君由李媽媽扶着,往裏屋走,雲霧初緩緩起身,靜默了一會兒,才打算跟上。

就在這時,雲霧頃湊到了身邊,小聲喚着,“阿姐……”

小狗崽一般翹着尾巴蹭着人撒嬌,雲霧初“嗯”了一聲,俯在他肩頭說:“想不想每次跟祖母請安穿漂亮衣服?”

雲霧頃點點頭,随即又覺得不妥,“可是,爹爹說,咱們穿太打眼,二房的會不高興,祖母也會不高興,阿姐,你想穿嗎?女孩子家家的慣是愛美的,新衣服新首飾都是喜歡的。”

大房為着顧及二房他們所謂的“面子”,一直在兩家會見面的場合,挑着樸素的衣裳穿,這種事聽起來是頗為可笑的,但還真的是太太君親自找大兒子這麽要求的。

可笑卻又存在着,很是荒誕。

雲霧初心裏定了定,笑道:“新衣服得顯擺出來啊。”

她提起裙擺,正要往裏屋走去,一聲嬌美若黃鹂之音輕輕柔柔響起,“大姐姐莫要責怪二姐姐,二姐姐也是無心。”

雲霧筱這個人真真是在老太君跟前抽條出了一身的涵養氣質,說來也怪,這四妹妹竟和她有個五六分的相似,一雙時刻含着水汽的濕眸襯着纖弱腰肢,十分有讨男人喜歡的資本。

雲霧初站定,詢問:“四妹妹說她無心,無心尚且這般驕縱,那若有心還得成什麽樣子。”她順着雲霧筱的話說,眼角餘光盯着她,果真看到她眼裏的一閃而過的冷笑,她接着說,“終究是我不該那般說,惹得她多想了,四妹妹見到二妹還請幫我美言幾句。”

雲霧筱欠了欠身行李,臉上是一副榮幸至極的模樣,“大姐姐這是哪裏話,能幫到大姐姐是我的福氣。”

雲霧初徑直走了,她上輩子并未與二房諸人交涉過多,一是不喜而是實在沒有必要,出嫁後又一直在皇宮,常年見不到幾次。真是沒想到,二房這倆姑娘,一個驕縱,一個深沉,一個小小的試探,性子底下的隐瞞就露出這麽多。

哪個都不是好相與的。

不過相較于話裏有話的這位,只會哭鼻子溜掉的那位,真是可愛極了。

老太君已經喝了一盞熱茶,周圍只有李媽媽一個人侍奉着,雲霧初暗自一笑,果然,宮裏是早就派嬷嬷下來支會了。

雲霧初上前,接了李媽媽的活計,來給老太君溫茶,她端坐在下方的圈椅上,腰挺得直直的,執着茶盞的手纖細修長,垂着眉眼挑着茶葉,她一舉一動,一動眉一眨眼,都是大家閨範,饒是老太君這般見慣了宮裏貴人的,都不得不承認。

自家這大姑娘,出落的極好,自然也擔得起這中宮之任。

但老太君哪裏想得到,上一輩子這個年歲的雲霧初在這位祖母面前還會誠惶誠恐,生怕惹她不喜,所有的超出這個年紀的端莊風範,都是她上輩子費了極大功夫練成的。

老太君打量的視線過于灼熱,雲霧初并不理會,明眸一彎,笑道:“祖母,您看,與二妹妹之誤會,始于我身上這素淨衣裳。初兒明白您心疼二叔家,但一直讓我與頃哥兒這般陪襯幾位弟弟妹妹,難免被外人見了說道。二妹妹是自家人尚且覺得我不合時宜,更惶恐是外人。”

她不打算陪祖母繞圈子,偏心做到這份上,就是因為無人敢于說出,老太太才會一再要求。

上一輩子跟了父親,只覺得老人得順,但人一老了,就容易愚着昧着自己,靠別人同情陪襯出的優越感,只會心裏更加空虛,虛的多了,就變成了再也擡不起頭的自卑。

而這自卑,竟然在孩子身上也有了。

大爺自卑,自己與大哥前程差遠,二房的嫡女,卻自卑于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庶女。

作者有話要說:  自卑害人!!!

有自卑這個情緒的人,無外乎身邊的人過于優秀而自己卻是個陪襯品,又無外乎本瞧不上眼的人比自己更得人青睐而一下子崩了心态……

二房一下子占了倆啊。

悄咪咪,少量自卑有益于暗戳戳奮鬥呀!

——

嘿嘿嘿,大家,情人節快樂呦~

讓徐胥野這個野男子跟大家賀喜:

徐胥野:小仙女,雪大風涼,本王體熱,可要來?

【捂臉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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