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白玉梨花銀簪子
雲霧初出了宜安堂時,已到晌午,日頭正好,老太君送到門檻處才堪堪停住,又拉着她的手好生叮囑一番,“三日後,春花小宴,你好生打扮一番。太後特意派了嬷嬷來打探你的婚事,肯定是有那種思量的。”
雲霧初目光裏滿是了然,點了點頭,“孫女定當全力以赴。”
“嗯,中宮之榮,于你自己,于你父親,于雲家,都是天大的榮光。”陽光照上老太君這張滿着溝壑紋路的臉上,吊梢眼裏都是精光。
雲霧初低頭思慮一番,壓低了聲音,道:“春日小宴,公侯家們的公子,甚至皇子王爺們也會前往,不若,讓二位妹妹一同前往。”
老太君沒料到她會這般說,好生親昵的拍了拍她的手,“你如此識大體,不錯不錯,妹妹們嫁的好,對你來說,也是助力啊。”
雲霧初只笑不語。
在孫女有望成為中宮皇後面前,祖母實在是沒什麽原則,她未多說,那衣裳的事,她就只說,自己老糊塗了,讓下次請安雲霧初姐弟倆就照常來,甚至還道了一句,“老遷就着老二家,就叫外人瞧了笑話。”
祖母話至于此,她也就不再提什麽。
這等小事,她上輩子并不放在心上,這輩子她帶着做了五年皇後的氣勢而來,只覺得不可再縱容祖母,大房無過錯,何故受這種委屈。
回去路上,燕泥随在她身上,半步的距離跟着,走到一處無人處,雲霧初才止了步子,燕泥不解,上前來詢問:“姑娘可是有什麽吩咐?”
雙手合攏,湊近燕泥耳朵,小聲吩咐着:“尋輛馬車,我們出府。”
“是”,燕泥走出去一截,又折返回來,“可要叫上五少爺?”
雲霧初撣撣衣袖,有些不明白,“我先前出府,會叫上霧頃嗎?”
燕泥認真想了想,“您是不愛帶五少爺的,總嫌他小尾巴似的總跟着,惹的您與別家姑娘們聊的不痛快。”
“那今兒,你怎麽這麽提議?”
燕泥這個時候是聽出來了,姑娘這是還不打算帶着五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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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是想着,先前城樓那事兒少爺幫了大忙……”
雲霧初不肯等她說完,皺皺鼻子,輕哼一聲,“他去求你了吧。我今個兒去金鑲鋪看看首飾,帶他不合适。”
雲霧初仔細回憶了好一番,才想起,上輩子她與徐胥野第一次初見,可就是在這個鋪子啊。他們上輩子在宮外相見的時機不多,僅有的幾次,她一一回憶清楚,總想着或許正好來個偶遇。
更何況,上次城樓之事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她也該當面道謝一番,再者,她擔心他的手臂。
從高空之上接下她,承受的力道會多大,她那夜清楚的感受倒,環在她腰間的手臂,在微微發着抖。
“燕泥,還記得爹爹上次曾送的傷藥嗎?你幫我找來,我回去換身衣裳,我記得母親之前送過來一條水紅色鎏金石榴擺裙襦,還有那套白玉雙蝶流蘇簪,水紅配白玉,一烈一清,互相抵消,正是極好的……”
……
雲霧初這好一通收拾,連腰上綁着的香囊、玉佩都慎而重之的選了又選,整身行頭裝扮過來,就像那窗外俏梨花被人精心勾描在宣紙之上,用最最昂貴的紅墨妝點花心。
金鑲鋪在汴梁算是老鋪子,門臉排面大,掌櫃的會來事,打造的首飾又總是有些小花樣,小巧思,活計能說會道,說道着每一件首飾的好寓意,惹得姑娘們花了錢,心裏更是痛快。
雲霧初到的時候,鋪子裏人并不多。
她提溜着一衫華麗衣裙,到處轉,也沒相中哪套,但也不離開。
燕泥指着一副純金牡丹花紋手镯,問:“這個,夫人估計會喜歡。”
雲霧初心不在焉,斜着眼睛瞧着門口,她暗自計算着時辰,上輩子确切的時辰她記不大清,但日子錯不了,他肯定是也來了的。
當時,她也是閑逛,身邊跟着雲霧頃,相看一副贈送母親的頭釵。
雲霧頃是個話多的,對着各形各樣的頭釵評頭論足,遲遲決定不了,雲霧初不想打擊這位小孝子的積極性,也不打斷他自以為高深的評判,只是放空了自己的視線,各處神游。
轉來轉去,就落在一個穿着青杉男人身上。
青杉過于普通,他又低着頭,尚好的面貌被這樣的動作遮住不少,從她的角度只可以看見他那管高挺的鼻梁,他似是在和掌櫃的讨價還價,皺着眉說,“你要是再不便宜一些,我就不要了。”
她只覺得好笑,這男人周身的氣質不像是買不起一支小小銀簪的人。
她看了好一會,只覺得這個男人對于自己耍貧嘴的行為樂在其中。
她那時被家裏嬌養的不成樣子,平日又常愛拿話語消遣雲霧頃,一時沒忍住,起了興致,就挪步過去,以他壓價的十倍買了那銀簪,男人生了小氣,但到底沒跟她計較,扭頭徑直離去。
雲霧初覺得自己做的有些過了,本就不該奪人所好,她卻偏偏還以這般輕蔑人的手段奪了。
她本意不是如此,這個男人扭頭不要銀簪,她心虛的很,跟了幾步,喚住了他,小聲道歉,詢問他是否還要,若要的話,她為自己的玩鬧賠罪,以銀簪為禮,贈于他。
徐胥野扭頭看了她一眼,露出那張漂亮的桃花面,此時季節,桃花已開,粉紅一片,花瓣飄揚,落了一片在他青衫肩頭。
粉綠相映,恰如其分,綠衫真是最合他相貌的。
他只說了一句,“這簪子我是喜歡,但既然小姐也愛,那便不與你搶了。梨花簪子,我那兒還有很多,這不是最精巧的一支。只是,小姐這般行徑,換個別人,定是要打鬧一番,還好,你遇上我,臉皮兒厚。”
雲霧初那時完全怔住了,他走遠,才回過神。
只一眼,傾城,難忘。
這個男人就是有這樣的資本。
雲霧初想,她對于他的喜歡,就是從那一刻開始。
雲霧初把玩着這個镯子,掌櫃的特意過來招待她,“雲小姐,這镯子您要嗎?”
“要,包起來吧”,她又指了上輩子雲霧頃挑的頭釵,“這個,也包起來,回去拿給頃哥兒。”
上輩子母親接了霧頃這個禮物,也是極歡喜的。
她微微俯身,想要找一找,徐胥野上輩子瞧上的銀簪,但因那簪子實在不打眼,她看了一圈,都沒有找到。
守株待兔,總是忐忑。
就在雲農夫以為自己的木樁子無用的時候,那只大兔子才晃晃悠悠來了。
就是她記憶裏的,一襲青衫,袖口修着些祥雲,是最普通的繡樣,腰間一條窄窄的碧色腰封,除此之外,毫無任何裝飾。
時下的男子流行腰間挂玉佩,意為“君子如玉,謙謙高德”。
他偏偏随着性子來,不趕這些時興。
他的目光落在一個梨花玉珠銀簪上,桃花眼眸盯了好久。
雲霧初怔在原處,眼睛不自覺的追随着他,心口卻紛亂,她忍不住的吞咽口水,上次城樓相見,風馳電掣,她來不及細細感受便離的他那般近,等她回神,她也已然離了她。
今日又是不一樣的,她要走到他面前去,以還未出閣的姑娘身,面對這個愛慘了的男人。
她遲遲不上前,燕泥輕輕道:“姑娘,雍勤王。”
“嗯”,她的聲線都在發抖,“我這身裝扮可還好?”
在喜歡的人面前,饒是再自信的人,都忍不住懷疑自己。
“這衣裳是您自己挑的,您眼光極好,自然是相配的,咱們走了一路,都沒瞧見比您還好看的。”
雲霧初勉強放下心來,她扶了扶發髻,捋順水紅裙擺,才朝那男人走去。
她身條是極好的,腰細如柳,腰板直直,一步一甩手跟丈量似的,身形款款,步伐卻有些亂。
徐胥野已經伸手拿了那簪子,半個身子倚着牆,低低的笑了出來,“掌櫃的,便宜些。”
掌櫃的哪裏想到這位主兒還會砍價,腦子一抽,對于砍價婦人的條件反應來了,“您看,我們這兒小本買賣。”
徐胥野拇指摩挲着簪子上的玉梨花,眼睛專注的看着玉梨花上的雕痕,想也不想,徑直答了,“我看買賣不小了。”
掌櫃的被“噎”了回去,眼睛一轉,手指撥弄算盤,又覺得實在不劃算,小肥身板一跳,在徐胥野沒反應過來時,将那簪子攥在了手裏,一邊說着一邊便要往匣子裏收:“買賣能做大,都是承蒙您厚愛,這簪子給您開的價已經是最低了。”
徐胥野挑眉,懶懶的笑了,也不惱,“你倒靈活。身上再少十兩肉,打劫的都會怕你。”
他雖然笑着,眼裏卻沒什麽情緒,恹恹的,耷拉着眼皮,長長的黑色睫毛低垂,如欲振翅羽蝶。
掌櫃的瞧這非富即貴的氣度,慫了些,陪笑讨好,“要不您看看別的,這個白玉梅花簪,那個金座荷花簪都是不錯的。”
徐胥野棕黑眸子不動,那些簪子分不得他片刻視線,“巧了,爺就喜歡梨花,你便宜一點,你也不差這點錢。”
掌櫃的心疼錢,又怕惹事,小聲嘀咕,“您也不差這點錢,非跟小的計較什麽。”
雖是嘀咕,但音量也實在不小。
徐胥野又往牆上靠了靠,隔着衣衫,也能看到裏面修長有力的長腿交疊者,“爺就是差了這點錢,你不情願,我這就直接拿走了,一個子兒都不給你。”
他耍起賴來,輕挑又風流,別人再氣,也不敢發作。
“那那……就按您說的價錢吧。”掌櫃的嘆氣聲接連而出,就沒見過這樣的人。
雲霧初聽着這倆人一唱一和,穩了穩心思,又湊近了兩步,她微微欠身,“那日城樓,多謝您出手相助。”
徐胥野得了那簪子,心情大好,低頭去瞧出聲的女子。
她身量嬌小,他微微低頭,看見她雪白的頸,和小小的發旋。
徐胥野收斂些浪蕩模樣,眸色深了些,他喚她的名字,“雲霧初。”
話一出口,驚訝了兩個人,竟是出奇預料的順口。
徐胥野耳朵尖一抹紅,像染了胭脂,他睡夢中喚過好多次這名字,沒想到,當着人的面,這麽順溜。
順溜過了,有些緋紅的心思,就冒了出來。
雲霧初眼睛一亮,亮晶晶的揚起了頭看他,“您還記得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