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舐犢情深
金鸾大殿上, 文武官員分列而站。
這是徐胥野病後第一日上早朝,他一身朝服懶散地靠在朱紅漆高柱上, 柱身粗壯将他整個人都擋住,他漫不經心的皺着眉想事情,對那些頻繁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視而不見。
恭親王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胳膊,道:“瞧見沒, 今個兒他們都盯着你瞅, 都快要把眼珠子望出來了。”
恭親王是先帝第六子,資質平平,在朝中領了個閑職, 樂得自在, 一張嘴巴毒起來能與徐胥野媲美。
恭親王是個愛看熱鬧的性子,對自己這位年歲相差不大的三哥好奇多于懼怕, 自徐胥野回汴梁之後,總想着親近, 謀些好處。
徐胥野面色沉郁,心中滿腹思緒都圍着那個“孫戎乘”打轉,對這個搖着尾巴硬湊上來的六弟實在沒興趣, 眼皮都懶得擡, “哪天他們不盯着我看了?”
恭親王讪讪,“這倒也是,你一回汴梁,這群狗崽子就跟瞧見肉包子一樣,眼睛都冒光。”
徐胥野不耐煩了, “你三哥哥是肉包子?”
“比喻嘛,比喻嘛”,恭親王搓搓手,見徐胥野就要離去,有些急迫的攔在他面前,“三哥!我有事情向你禀報!”
徐胥野皺着眉對他一通打量,“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恭親王神秘兮兮的湊近徐胥野,徐胥野實在是對自己這個不學無術還學人家玩纨绔那一套的油膩弟弟有些嫌棄,任恭親王小身板如何墊腳都夠不到他的耳朵,他也不低頭去遷就。
能有什麽事禀告,無非是那些“哪個王爺捅了哪個王爺的後院”、“宮裏哪個娘娘用了什麽秘方懷孕了”、“哪個大人包了青樓的女子”等等深閨婦人熱衷的話題。
還是恭親王靈機一動,低聲說了句,“事關三哥的岳父”。
此話一出,尊貴的雍勤王終于彎下了他那勁瘦直挺挺的腰。
“說!”
恭親王如願以償扒上了他家三哥的寬肩,“雲丞相這幾日一直為了三哥你的婚事求見陛下,但咱這位陛下每每一下朝就着急趕回去見那秦貴人,陰差陽錯,都好幾天了,丞相也沒見成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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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胥野閉眼,撫額,是了,他的岳丈還等着将他這個準女婿一把丢出去。
這丢出去的法子,還是他一手促成的。
他忍不住在心裏狠狠鞭撻前幾日自己的蠢行為,又禁不住快速思索解決之法。
半晌,又覺得真是老天都垂憐他徐胥野,皇帝勤政日久,突然就這檔口蹦出來個秦貴人,直接阻撓了他岳丈退婚的路子。
徐胥野暗暗思量,等哪天這秦貴人有了龍胎,他一定包個大大的紅包。
他心中竊喜,面上不顯,問恭親王,“還有呢?”
恭親王略一琢磨,“不知道三哥知不知道一位名喚孫戎乘的秀才,前幾日,就你病着的那幾天,太傅和雲丞相一并舉薦了他,皇帝直接讓他進翰林院做了編修。翰林院編修啊,正七品,這還沒科舉呢,直接就塞進來一個編修,可真是祖墳冒了青煙,得了這兩位的青眼。”
恭親王咂舌,“不過也是,雲丞相入朝為官那麽久,何曾舉薦過誰?他一開口,皇帝總得給幾分薄面,這秀才自己也争氣,在皇上面前對答如流,策論上成,皇上給他開了這個小後門,倒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
徐胥野聽得耳朵直疼,“嘶”了一聲,磨着後槽牙,推搡着恭親王,“走走走!別提這人,一邊子去。”
孫戎乘這個人可真是陰魂不散,走哪兒都能聽到人談論他。
他撇嘴,挺直腰,居高臨下的瞧着恭親王,“你就給我添堵吧。”
言畢,他率先邁步,離了這朱紅漆的大柱子。
恭親王一個人在原地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
……
徐胥野在一衆武官當中穿插過去,他微微斜過身子去偷看大殿最前端站着的雲淩,雲淩官至丞相,周圍圍着一圈人阿谀奉承,但他目不斜視躲了那些人的攀附,嘴角抿緊,手裏的朝笏也直直的立着,看這神情,有些不安。
徐胥野是了解自己這位岳丈的,脾氣看似随和,實則不易接近,一身文人的儒雅氣,卻不知道從哪裏沾染上了武人的壞脾氣,心裏是很有主意的。喜怒不輕易表露,但今日卻将一副緊張不安貌端在臉上,看起來心裏揣着的事着實重要。
皇帝徐胥成還未到,雲淩目光就不離龍椅,徐胥野猜來猜去,覺得也只有“退婚”這一件事,能讓雲丞相這般難耐。
既然如此,他便是不能再順水推舟了。
徐胥野用手順了順袍子,看着恭親王又巴巴的湊過來,揪着他,指着自己的臉和頭發,“如何?”
恭親王小眼睛眨巴了兩下,雙手作揖,“絕世美男子”。
徐胥野“啧”了一聲,終于對他的馬屁有了幾分的滿意,拍拍袍子上的褶痕,大搖大擺的朝着自己的岳丈——雲淩雲丞相走去。
圍在雲淩身邊的文官都感到一陣淩然銳利的氣勢撲面而來,餘光裏突然闖進個高大修長的身子,他們瞧見那人的模樣,都暗自裏吃了一驚,瘋狂躲閃。
要說這些小文官們,縱然刀槍唇戰但奈何手無縛雞,對武将本身就有些懼怕,更不要說這嗜殺名聲在外的雍勤王。
徐胥野頗為滿意如今的效果,他們紛紛退避來給他讓路,但又十分好奇的将目光投在他與雲淩身上打轉。
這種事,自然也是越多人看見越好。
看見的人多了,才不能抵賴。
他端起一張标準的讨好笑容,嘴巴乖巧地咧開正正好的弧度,露出裏面的牙齒,朝雲淩行禮,笑眯眯很是親昵的喚了聲,“岳丈,小婿這幾日生病,還未來得及到府上去拜訪,您見諒。”
徐胥野琢磨着,他上一次這麽故意露出乖巧惹人憐愛的笑,還是父皇在世時。
父皇尚且能面對這樣模樣的他慈愛一番,雲丞相總該不會被先皇還難伺候。
事實證明,對待要拱人家白菜的豬,誰也拿不出好态度。
雲淩只當自己沒看見,眼睛正視大殿前方,身體還頗為嫌棄的往旁邊挪了挪。
徐胥野毫不在意,一張笑臉又湊了上去,聲音壓的輕,一股子真情實感,“岳父!”
清越聲線透着的磁性十分動人。只恨朝中沒有女子,不然不得酥麻到半個身子。
都說女子裏才有狐貍精的說法,但眼前這個算什麽?!
雲淩太陽穴直跳,猛然側過身,一掌擋在徐胥野臉前,“滾遠點,老夫可沒有你這樣的女婿。”
徐胥野笑意不減,也不去躲他那只手,還要往前走,臉就碰上了那只手的掌心,雲淩一僵,想再收回手已經不可能,手下的肌膚光滑,年輕男子的皮膚頗有彈性,而後,手臂就被人一拽,身子就不受控制的貼上了徐胥野的肩膀。
徐胥野笑容更盛,單手攬着雲淩的胳膊,眨了眨眼,“岳父,大意了哦”。
真是對武将的武力值一無所知,只要給他碰到他身子的機會,哪裏還能再甩的掉。
雲淩氣急,正要破口大罵,只見那人長指抵在唇邊“虛”了一聲,“您瞧,皇上來了。”
他話音還未落,就聽太監尖利的聲音回蕩在金銮殿上空,“皇上駕到。”
朝中大臣紛紛下跪行禮,跪下的時候,徐胥野将雲淩往自己身上拉了拉,來承擔些力量,以至于雲淩從下跪到起身的過程中,身子及其輕巧。
雲淩暗聲提醒他,“你是武将,回對面去。”
徐胥野目不斜視,“不回,我和自家岳父站在一起,皇帝只會稱贊舐犢情深。”
這算哪門子的舐犢,無奈徐胥野敢在朝中不顧章法和規矩,但他卻不能,總不能在大殿之上與他争論一番,撬開這只緊緊锢着自己的手臂。
徐胥成今日情緒不高,沉着一張臉坐在龍椅上,他身側站着的太監又喊,“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大臣們面面相觑,誰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去做第一個開門紅。
徐胥成望朝下一看,立即便瞅見文官隊伍裏多出來的徐胥野,再定睛一看,才瞅見這倆人攬在一起的胳膊。
他擡手,指向徐胥野,“雍勤王,你這是?”
徐胥野眉毛一揚,擡起那兩只胳膊炫耀似的揚了揚,“與岳父惺惺相惜,實在舍不得有一刻的分離,故而臣就站在了這邊,請陛下恕罪。”
雲淩暗中使着勁,但武将力氣大的驚人,他被壓着胳膊,不疼,卻動不了分毫。
徐胥成總算因這件事露了幾絲笑意,“看見三皇兄這麽滿意朕的賜婚,朕也就安心了。”
徐胥野自然是見風使舵,松開雲淩的手,單膝跪地,十分恭敬,“多謝皇上成全微臣!”
做小伏低的徐胥野讓徐胥成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這個一向出挑的兄長,在自己面前俯首稱臣的自負感極大的沖淡了他在後宮的煩心事。
他大笑出聲,親自走下,去扶起徐胥野,看着雲淩道:“朕的皇兄與雲家嫡小姐真是一對璧人,佳偶天成啊。”
徐胥野又開口,“聖上英明!臣拜服!”
他先發制人,哪裏還給雲淩陳情的機會。若他在這個時候,請求皇帝退婚,豈不是在當衆打皇帝的臉。
無奈,只能硬着頭皮順承下去。
雲淩咬牙,連着胡子都翹起幾分,心不甘情不願,“是,承蒙皇上吉言。”
徐胥野黑睫垂下,逗岳父這種事,全靠膽子大。
他膽子有些過分大了……
……
早朝後,太監總管李日升跟着皇帝的龍辇,有些擔憂的問:“陛下,太後先前說過提拔孫戎乘就是為了阻撓雲丞相與雍勤王爺結親家,您怎麽今個倒還一個勁兒的竄和啊。”
徐胥成讓轎夫停步,自己從轎子上下來,叫李日升撅起屁股,連踹了三腳方才平複心中的郁郁之氣,“我問你,誰是皇帝?誰是這天下之主?”
李日升也不敢揉屁股,保持着撅屁股的姿勢,顫顫巍巍,“您是,自然是您。”
“那提什麽太後,提什麽太後!”
李日升小聲道:“可是,太後也是為您好……”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就更來氣。
徐胥成大聲怒吼,“什麽為朕好?她只會一味剝奪朕的心愛之物,小的時候是這樣,處處管着朕,現在還是這樣!”
“朝野上的議論朕不是沒聽到!什麽傀儡皇帝,朕受夠了!”
“昨夜要不是朕提前去了秦貴人的宮室,秦貴人怕是早就香消玉損了,三尺白绫要活生生勒死朕心尖子上的人啊。”
徐胥成懦弱久了,心裏情緒也悶的久了,久而久之,只需一個火點,就足夠引得爆炸之勢。
而這個火點,伴着昨日秦貴人的嘤嘤哭訴而形成,今日早朝見太後日夜懼怕提防的雍勤王如此謙恭,更是火上澆油。
母後婦人之見,哪裏看得透朝堂之勢,雍勤王謙卑,何足懼!
心中的叛逆一旦生成,哪怕逆風而長,也早有一日能成參天大勢。
徐胥成冷哼一聲,“太後日日與那閹人歡好,朕也不曾說什麽,朕疼愛個美人,她就受不了了。”
李日升這個時候哪還敢在吭聲。
徐胥成又一腳踹上他的肩膀,“走,去看秦貴人。”
“太後那邊還等着您用膳。”
徐胥成面色陰沉,“那閹人陪着她還不夠嗎?走,朕乏了。”
……
徐胥野在朝上,對着雲淩翹唇笑了好一通,顴骨都微微發着痛,但一下朝,就頭也不回的飛奔出去。
雲淩回過神的時候,就只看到他朝服的一角消失在拐角處。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無奈又氣憤。
雲淩皺着眉,詫異地竟然覺得這小子的脾氣秉性有些合他心意。
做得來出格之事,擔得起國家大義。
他搖搖頭,當自己老糊塗了。
任成、昭成見王爺跑的大汗淋漓,心中驚異。
昭成往後面觀望一番,“這是後面有人追?您還有打不過的人?”
徐胥野用袖子擦了擦汗,“你別說,還真是。不是打不過,是不能打。”
他扶着腰氣喘籲籲躲在牆後張望一番,看确定無人追過來,才慢慢的踱步出來,“老丈人索命,最是可怕。”
他扶着牆,等呼吸平穩後,才道:“走吧,去翰林院一趟,讓爺好好瞅瞅那個孫戎乘。”
翰林院的官員深入簡出,難得見王爺來訪,剛要行禮,就被徐胥野擡手止住,“別叫旁人知曉本王來過這裏。”
那人有些為難,嘴上嗫嚅,“要是皇上問起,下官哪裏敢瞞。”
這人就怕不靈活,不知變通。
徐胥野皺眉,“皇帝問起,自然是要答的,瞞着那個新來的編修就好了。”
那人喃喃,“新來的編修,王爺說的可是孫戎乘?”
“自然是,帶本王去看他一眼。”
那人以為雍勤王費盡心思偷偷來訪是對這新來的孫戎乘有愛才之心,該是想要看看到底如何,來招為自用,口舌上為了投其所好,毫不吝啬唾沫,“要說這孫戎乘啊,可真是可造之才,青年才俊 。這比他有才的吧,沒他長得芝蘭俊秀;比他長得好的吧,又沒他一表人才。以後前途,自是不可估量啊。”
徐胥野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只當自己是個木頭,誰動氣誰就輸了。
他透過一側小窗戶看見裏面一襲白衫的人在幾案前落座,手裏捧着一卷詩書,提筆沾墨默默的謄抄着,陽光透過窗戶找到那人的手心。
将那手都暈出一層淡淡的柔和光芒。
徐胥野眉眼一厲,這人的手,該是沒什麽繭子,軟軟乎乎的吧。
猛然間,昭成發現王爺面色發黑。
這手,一經雲霧初腹诽,幾乎成了徐胥野如今瞧男人最關心的地方。
對自己這身好皮囊倍加自信的徐胥野,突然就自卑了,單單對自己這雙手自卑了。
生來頭一遭……
他拂袖,轉而離去,任成、昭成匆匆跟上,只聽的他冷聲吩咐,“任成,去給爺盯着他,一天不離身的盯着,爺非得找到他點把柄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徐胥成:無能怒吼
徐胥野:爺就不信,爺比不過他了。
嫉妒使人癫狂,失去理智
汪:王爺你比他長得美啊!就這一條,還不夠你橫着走?!
抱歉大家,我昨夜不小心睡着了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