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梨花蜜、梨花酒

徐胥野這幾日并不在汴梁城, 包括任成、昭成在內的所有人,誰都不知曉他去了哪裏。

不過誰都沒急, 王爺随性慣了,說走就走的事,大家都習慣了,第二日任成直接去宮裏為他告病請假。

何行時深夜接連探訪王府, 尋不到人, 只好作罷。

索性局勢穩住了些,等他回來處理,也好。

剿匪一事, 皇帝本欲私下與幾位肱骨之臣直接敲定徐胥野, 這幾位大臣手握重權,經他們的嘴宣揚出去, 也不會讓人诟病他專權獨斷。

但那日在乾清宮,雲淩沉着臉就此事訴說一番其中的利弊, 弊端一出,皇帝臉色就變了。

太尉程之邈極盡口舌再番游說,另外幾位大臣也還是憂心忡忡, 皇帝無奈, 大手一揮,只說,“早朝再議。”

但這事真的拿到朝上,文武百官口舌不一,黨羽之間各有所圖, 一時之間,更是成了漿糊,時至今日,都沒有定奪。

沒有定奪,并不是直接換了人選,但總算是朝中出了不少異聲,皇帝的心就更加動搖,太後那邊施威不斷,他被擾得煩不勝煩,今日早朝還當衆摔了折子,怒氣不可遏制,“都說雍勤王不可,那你們推舉一個可的。”

有人還真不知輕重,努力舉薦着自己一派的人。

程之邈揚聲呵斥他們舉薦的人都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西南匪徒已經發展到不小的規模,讓這麽一群飯桶過去,豈不是更給了他們藐視皇權的理由。

皇上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支着下巴,陰陽怪氣,“太尉這麽說,是非雍勤王不可了?”他環顧一周,“三皇兄今日又告病了,你們吵成這樣,他假托身體不适不願意,你又待如何啊?”

一句話,噎住了程之邈。

誰都知道,徐胥野我行我素,凡事只有他想做,沒有要他做這一說。

這次,西南剿匪,得他自己願意。

雲霧初知曉朝堂上的變化後,不免疑惑,“爹爹說了什麽,能讓皇上瞬間變了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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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淩只是笑笑,解釋道:“皇上與太後嫌隙不小,抓住症結所在,只說雍勤王軍功頗高,長此下去,怕是要功高蓋主。”

歷朝歷代,哪個皇帝容得下功高蓋主之人。

徐胥成是個直腸子,做事不懂迂回,想事也直來直往,只一聽,連帶着看太後想要挽回母子關系的殷切舉動都品出了不一般的滋味。

他可是記得清楚,徐胥野是太後的養子,雖不是打小就養在身邊,但這麽多年,總歸是有幾分母子情分的。

母後如今此舉,莫不是想要拉養子一把?

他目光寒了寒,這個念頭一旦産生,處處就都覺得合理起來,想起先帝在時,母後對于徐胥野的周到照顧,甚至于規勸父皇不要計較他生母出身衆皇子一視同仁,就連他十五歲時能夠随北拔軍出兵這也是母後一手促成的。

他冷哼,徐胥野能有今日的軍功,不都是他那好母後一個一個機會砸上去的嗎?

他厭煩的擺手,直接從金銮殿走了出去,留下激奮的群臣依然唇槍舌戰,為剿匪人選争論不休。

李日升湊近,道:“陛下,昨個兒雍勤王孝敬太後的禮物又進了坤寧宮。”

“這個月幾次了?”徐胥成用手擋了擋太陽,他那好三哥一向對待人情世故寡淡,兩個月前開竅一般的,突然就開始搜集珍奇玩意兒大張旗鼓往坤寧宮送。

“四次了。這次送的是顆南海夜明珠。”

得,巴結的勤快。

“你說朕這三哥要做什麽?”

李日升趕緊低頭,“奴才哪裏敢瞎說。”

徐胥成煩躁的踹了兩腳漢白玉石階上雕刻的群龍圖像,“走!去秦貴人宮裏。一樁樁一件件,都要煩死朕。”

……

五行山位于汴梁東南郊外,是唯一一座毗鄰天子居所的高峻大山。

山頂有一寺廟,雲霧缭繞之下,好似仙人居所。

寺廟不供奉佛,不受香火,空落落的,只守着一顆參天巨松。

徐胥野在山路上滞留許久,徒步了一天一夜才登上山頂。

他一身青衫,飄飄揚揚,淺薄的雲霧萦繞在他周身,一張桃花面若隐若現,恍若,此人,就該是那山中仙。

如果忽略青衫背後那兩個形狀圓勻的屁股印子的話……

他趕路着急,累了就席地落座,一點都不挑,渾身上下就帶着個水囊袋,如今也見了底。

徐胥野在被老丈人接受的當天晚上就獨身一人連夜騎着馬出了城。

到了山腳,山路馬難行,他就步行上山。

懷裏揣着兩人的生辰八字,越走越興奮,越走越爽快,氣溫也越來越低。

寺廟不顯破敗,當然也不氣派,大老遠一望,更像是農戶的小屋,甚至于寺廟後院,還有一大片菜地。

這個季節,果蔬半熟不生。

他彎腰摘了一個青青的果子,咬了一口,酸的呲牙咧嘴。

他皺皺眉,将嘴裏的果肉吞咽下去,聽的掃帚拖地的聲音,露出個燦爛至極的笑容。

笑容襯上桃花面真是極美,只可惜,被一掃帚呼上去,哪裏還有小美人的影子。

有人大喊:“大膽小賊,天天偷,我叫你天天偷!”

徐胥野結結實實挨了第一下,而後奈何掃帚揮的漫天掉渣子,也沾不上青衫一絲一毫,他招手,“清遠大師,瞧瞧清楚!我!徐胥野!”

清遠大師一身麻布衣衫,腰身不系,不修邊幅,光頭锃光瓦亮,眯着眼睛去瞅,才算是徹底看清自己抓錯了人。

他将掃帚放下,勻了勻氣,扶着尾端開衩的掃帚卻站出一股子睥睨氣勢,他聲音渾厚,“小野王爺,許久不見,這樣灰頭土臉,讓我好認。”

那掃帚揮臉上,要是能認出來也是奇了怪。

他面皮白,此時一道黑一道黑的,更是顯眼。

清遠随手一指,絕口不提抱歉之說,“那邊有一清泉,小野王爺快去洗洗,面容不佳,蔑視神明。”

被迫蔑視神明的徐胥野也不多言,大步去洗臉。

索性那掃帚只是沾上些灰,并無穢物,鼻尖僅僅是塵土的味道。

清遠就這麽個性子,他今日求人辦事,再不滿也得憋着,更可況,他也并不介意,之前行軍打仗的時候,身上沾上的髒東西多了,還怕這個。

他五官精致,泉水清冽,清水過了一遍的臉,睫毛上眉毛上都是水珠,順着下颌角滴滴滑落,他用袖子胡亂抹了兩下,水面上,他的眼瞳也沾上層水汽,濕漉漉的,他眨眼,突然看到一朵梨花花瓣正正好落到水面他的倒影上,似親吻一般,一碰即離。

他起身,轉了一圈,并未看到此地種有梨花。

而且,這個季節,梨花也早就落盡了。

一看到梨花,他就些忍不住,笑意從嘴角開始蔓延直直伸到眼底,最後心尖都癢癢,他俯身,雙手并攏,小心的将那個花瓣從手中撈了上來。

水從指縫間流進,只剩那一小片梨花花瓣乖巧的呆在他的手心。

桃花眼一彎,吶,想她了。

明明才見過的……

寺廟大殿,空空蕩蕩的,一個高桌,上面供奉着幾把松樹葉子,他盤腿跪坐在一邊,飲着酒。

見徐胥野進來,頭也不擡,只問:“要嘗嘗嗎?剛挖出來的梨花酒。”

桌上還有一小碟梨花蜜,他沾着徐胥野剛剛食用的青果,嘗了一嘴,餮足的舒展了眉毛。

“青果得配梨花蜜,不然酸的直倒牙。”

徐胥野想了想那青果在口腔的味道,心有餘悸的點點頭,他從懷裏掏出兩個人的生辰八字,遞了過去。

“山上可有哪處種着梨花,這個時節還未落,也真是稀奇。”

清遠低頭瞧着他們兩個人的生辰八字,聞言,只道:“這個地方,梨花樹養不活的。”

徐胥野獨自斟了一小杯梨花酒,入喉辛辣,而後甘甜反唇,口齒留香。

他看着手心裏一直小心捧着的梨花花瓣,疑惑,“那這梨花花瓣,你這梨花酒、梨花蜜都哪裏來的?”

清遠大師久居山林,一直避世,從不下山,也從不沾染凡塵俗世,一應吃穿用具都是自給自足,就地取材。他又精通醫理,烹饪之術,自己日子過得自在,也實在沒必要與外界有多牽扯。

要說這牽扯也不是沒有,徐胥野就算一個。

聞言,清遠大師難得的嚴肅幾分,指了指天上,“梨花從天來,奔着你來的。”

徐胥野只覺得清遠故弄玄虛,笑嘻嘻的應了,顯然不信,拿着青果去沾桃花蜜。

清遠“啪”的一聲,将寫着兩個人生辰八字的紙張壓在桌子上,用自己的手臂按住,他緊盯着徐胥野,“不光這裏的梨花,你心上的那朵梨花,也是從天邊來,為你而來。”

徐胥野愣了一瞬,重複道:“心上的梨花,霧初……”

“擇吉日這種事,你何必跋涉來找我,随便找個人看看就行了,”徐胥野似懂非懂,清遠卻不願意再說了,“終有一日你會懂的。”

徐胥野皺眉,“我會懂?”

清遠道:“多做做夢,你會知道的。”

徐胥野理解不了,面色發僵,什麽東西一閃而過,正紅色宮裝,傘面下他握住的那只手……

閃的太快,他用力去捉,太陽穴突突的疼,一杯酒放到他面前,“喝吧,為你而來的梨花酒,你要喝盡。”

清遠的聲音有些悠遠,似隔着重山,可明明他就在自己面前。

聲音太遠,太遙遠,以至于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信嗎?人可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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