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吉日
彎月高懸, 在五行山的山頂看漫天星子,仿佛觸手可及。
徐胥野也真的伸手了, 骨節微凸,掌心合攏,對着一顆最亮的星星抓了一把,舍不得用力氣, 只是輕輕的攏了攏手心, 意料之中的,什麽都不會抓到。
他卻擰了眉毛,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 醒了之後, 就躺在了這處。
身子一旁就是那汪清泉,他探身去望, 又瞧見幾片梨花花瓣。
這次他沒有去撈,用那只手蓋住了自己的眉眼, 一片黑暗。
剛剛做的夢也是這樣,一片黑暗。
但不同的是,他伸手嘗試去握些什麽的時候, 可以将一只溫暖的小手納入掌心, 那手的主人似是穿着正紅色宮裝,宮裝上有用金線繡的火紅鳳凰,一直從裙擺蔓延到腰身。
正紅色……火紅鳳凰……該是皇後的裝束……
他初醒,夢中的餘韻還沒有消散,他仍努力的回憶着夢中的細枝末節, 那雙手的主人應該是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驚慌失措的要抽走自己的手。
他心尖不由來的一疼,而後,迅速松了手,夢中的自己,好像在克制着什麽,那種死死的壓抑着自己的渴望的痛感到現在都惹的心髒隐隐作痛。
這是個太過于真實的夢,也是個太過于虛幻的夢。
他撐着身子坐了起來,清遠大師背着個簍筐在不遠處赤足撈魚,徐胥野喊了一聲,清遠轉頭望了他一眼,笑容意味不明。
簍筐中的魚還在掙紮,清遠意有所指,“醒了?你喝了我好些梨花酒,醉的厲害。做夢了嗎?”
徐胥野如實答:“做了,但是很奇怪,夢裏的人該是皇後……但如今都還未立後……”
而且,他對這個皇後裝束的女子,竟生出些微妙的占有欲,可望而不可及的占有欲促使他伸手去握了她的手。
他蹙眉,對陌生女子生出些占有欲這種事,即使是在夢中出現,也讓他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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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本身就光怪陸離,奇奇怪怪,不足為奇,”清遠打斷他的話,看見徐胥野嘴角嗫嚅深思的樣子,悄無聲息的轉了話題,“生辰八字我看了,很不錯,是良緣。”
徐胥野揉了揉額角,看着清遠含笑的面容,只覺得醉前有什麽話被自己忘記了,他越想,頭疼越烈,只得放棄。
他站起身,幫清遠卸下他背上的簍筐,迷茫的眼神滿滿被喜悅充斥,“我與霧初婚期還未定,望您給擇個吉日。”
再多的困惑,都被一句“良緣”沖淡,現在頂要緊了,不就是将霧初娶回家嘛。
清遠撿拾了一堆幹柴,生起溫火,柴上烤着魚,火上溫着酒。
清遠将魚翻了一個面,“既然是良緣,便時時是吉日。不過,我還是勸小野王爺盡早。”
“要多早?”徐胥野翻開蓋子,去聞裏面盛着的熱酒,不是梨花白。他又伸手将一邊的鐵盒一個挨一個的打開看,也沒有梨花蜜。
清遠注意到他的動作,沒有絲毫解釋的意思,只說,“有多早算多早,若你今日能娶,再好不過。”
徐胥野哈哈大笑,撫着清遠的肩膀,“那我一定不辜負清遠大師期望,明日下山就将夫人帶回家。”
清遠微微閃身躲過他的手,徐胥野完全不在意,從清遠烤好的魚肉上扒了一塊,塞進嘴裏,腥得他直皺眉,“清遠,出家人怎麽能殺生呢?你不但殺生還要吃,一點都不誠心。你這樣佛祖們神仙們看得下去嗎?”
清遠往那魚肉上撒了些黃色汁子,用荷葉包了遞給他,示意他再嘗嘗。
“誠心與否本也不在我做什麽,說什麽。老天能讓我窺的一絲天機,我已經滿足。”
清遠頓了頓,看向不遠處那片樹林,叢影深深,樹影張牙舞爪盤桓不休,“明日再去見你娘親吧。”
聽到“娘親”這個字眼,徐胥野本能的閉上了眼,這是個下意識回避的動作。
清遠的麻布袍子在他腳下堆成一團,腳下的鞋襪破了個小洞,一身滑稽裝扮,神情卻肅穆,“那年你抱着你娘親的骨灰誤闖我寺廟時,也是這麽個夜晚。只是沒有今夜寧靜。”
“當時娘親走了一段日子了,我被父皇派去的人日日看管,拼死拼活求了半天,才得了娘親的骨灰,”他喉結微微攢動,“他們帶着我入汴梁城門的前一刻,要搶奪我懷裏抱着的骨灰罐,只說,皇子可進,卑賤奴女要留下。我哪裏肯,從馬車上跳下來撒腿就跑,無路可去,就上了山。”
“也就陰差陽錯得您出手相救,給了我娘親一個長眠的地方。”
清遠喝了一口溫酒,颔首,“你年年都來,如今就要有了妻子,怎麽不帶她來見見你娘親?”
徐胥野向後一倒,手臂掂在腦後,“這麽遠,我心疼她要爬山路。”
這自然是推脫假話,清遠也不拆穿他,悶聲喝着自己的酒。
未了過了好久,清遠含着醉意的模糊聲音又響,“你怕她嫌棄你有這樣一個生母?”
明明是反問句,聽進徐胥野耳裏,卻刺拉出一聲“嗡嗡”的耳鳴,成了陳述句。
……
雲府二姑娘、四姑娘今日進宮侍駕,雖然只是冊封了小小貴人,但宮裏給的排場不小,鑼鼓喧天聲一路不息,兩頂金漆紅身的軟轎更是奢華無比,轎檐上的挂飾,都是真金白銀雕成的玩意兒。
看熱鬧的瞧了只說,皇帝真是給雲丞相面子啊,這麽多家進宮的小姐們,只有雲家這兩位有這樣的排場,連總管太監都親自來了。
被瞧熱鬧的雲淩卻在暗暗磨牙,這就是正兒八經的捧殺。
他擡眼看了一眼喜氣洋洋,眼角眉梢都是傲氣的胞弟,要說的話堵在口中。
罷了,說出口的話,老太太又要生氣,這個關頭說那樣的話,難免不會被人認為嫉妒心做怪。
他這樣想着,耳朵卻聽的自家女兒的聲音,他轉身去看,只見雲霧初捉着雲霧穎的手,輕聲囑咐着,“這樣大的排場,說明皇帝看中,但你也不要失了分寸,喜不外露,寵辱不驚,越是如此,越要謹小慎微,宮中竟是些拜高踩低的小人,今日你被擡進去,所有人都高看你,一但你跌下來,所有人就都想着踩上幾腳。”
她手上暗中使勁,鄭重的看着雲霧穎,說出最後一句話,“好生珍重,記得時時去太後那邊請安。”
雲霧穎瞬間了然最後一句話的意思,屈膝道:“多謝大姐姐。”
雲淩突然就有些羞愧,因為春花小宴不得太後青眼的事,初姐兒平白的不知道受了多少人的編排,這個時候,還願意這樣教導妹妹。
他這個做爹爹的卻在瞻前顧後,略一沉吟,拍了拍胞弟的肩膀,“想女兒在宮裏走的更久一些,就收收你那自負得意的神采。”
雲拯眉毛一聳,嘴角一撇,不樂意了,“哥哥就是看不慣弟弟有什麽好事,這回春風終于刮到弟弟門前,開心開心也不行了?”
雲淩嘆氣,“我是怕你春風吹過了,馬蹄子跑斷了。”
雲拯還要去頂嘴,就在這時,李日升揚着拂塵走過來,尖細的嗓子掐出個谄媚的聲線,“雲丞相啊,今個兒皇上還念叨呢,雲大小姐與雍勤王爺的好日子定沒定下來,聖上還等着來喝喜酒呢。”
雲淩作揖,“勞煩公公跟皇上說一聲,訂好了日子,雲淩一定親自去謝恩。”
李日升笑道,“好說好說,就是雍勤王這一直病着,不知道究竟怎麽樣,會不會耽誤婚期?”
這就是打聽消息來了。
雲拯努力插嘴,彰顯自己的存在感,“王爺身子骨這麽不好嗎?這嫁過去,不就是苦了我們霧初嘛。”
“雍勤王爺是聖上最親近的兄長,這位大人還是慎言,”李日升白眼翻得利落,皇家兄弟間再怎麽鬧,都不是別人可以腹诽的。
尖聲一揚,翹着的蘭花指指指雲拯,“我說大人啊,一母同胞,這麽會差這麽多。”
雲霧初在不遠處目睹了這三人的對話,雲霧穎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心的問着,“王爺身子真的不好嗎?”
“或許吧,”雲霧初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她挑眉,暗自思索着有多少日沒見徐胥野了。
她叫過燕泥,想要先回初梨院。
人太多了,吵的她有些頭疼。
前廳都是來道賀的人,有幾家的公子的目光接連不斷的落在她身上,目光裏的意圖,過分鄙夷。
她跟邱氏說了一聲,邱氏理解,“一會兒也用不着你做什麽,就先回去吧。午膳別忘了讓燕泥給你帶到房裏去。”
回到初梨院,才覺世界清淨許多。
燕泥去關窗,屋裏散暑氣放置的冰塊,已經化了不少,雲霧初坐到一旁,洗淨了手,去疊金元寶。
沾有金粉的紙在她手間翻飛着,她凝神,黑色的睫毛微垂,十分專注。
在她的座位一邊,已經疊了滿滿一大袋子。
金元寶、銀元寶混雜在一起,都是她一個個親手疊的。
上輩子她聽徐胥成說過,他那三皇兄不願意去回憶自己娘親去世的慘狀,執意将生辰日當作祭日。
徐胥成只說了一嘴,她便記住了。
她起身将手放到了徐胥成的肩膀上,輕輕柔柔的捏起來,她知道的,徐胥成雖然不碰她,但心裏是一直喜歡她的。
她難得讨好這個男人,只為徐胥野,“那陛下知道雍勤王娘親的生辰是哪天嗎?”
徐胥成又驚又喜,他的皇後一直冷冷清清,對自己更是冷淡,樂不可支,不假思索就交代了,“不就是今天,這不就又告假了,每到這個時候,總要托辭有病,有什麽病,都是趕着給他那娘上香。”
雲霧初的手心沾上不少紙上掉落的金粉,洗了又洗,還是洗不幹淨。燕泥說要幫忙,被她拒絕了。
兒媳孝敬婆婆,總要親手才行。
她嘴角淺淺的彎起,眼睛卻是亮晶晶的,“要在明日之前疊完。”
燕泥應聲,“好,馬車早就給您準備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徐胥野:這麽遠,我心疼她要爬山路
雲霧初:我不疼我不疼,我要見婆婆
還有一更~這章是彌補昨天噠,昨天眼睛酸痛,電腦屏幕都盯不住,所以就更了一章~抱歉大家,說好了二更,昨天就更了一章,給大家發發紅包賠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