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類人

大婚第二日, 本該進宮去請安。

雲霧初一大早就開始沐浴焚香,梳洗打扮, 燕泥在一邊伺候着,忍不住調笑,“春花小宴也沒見您這樣啊,随随便便就去了。”

雲霧初挑着簪子在發髻上比劃, 挑眉, “那能一樣嗎?如今進宮可是以雍勤王妃的身份,要給他掙些面子的。”

匣子裏一共十一只梨花簪子,玉質、銀質、金質甚至于木雕的, 款式不一, 各個精巧。

她伸手細致撫摸過每一至簪子,他說, 這是他遇見她之後,每年為她準備的生辰禮物。

說這話的時候, 他才做完一場,神清氣爽,摟着她喜笑顏開, 漂亮的桃花眼彎成了一條狹長的縫。

随便披上了個袍子, 胸膛以上的部分毫不遮擋,大咧咧的露着自己窄細的腰身和平直的肩線,彎腰去暗匣那邊一支一支将簪子取出,口中絮叨:“還有八支,其中有一支還是我自己雕的。”

他将那支木雕的簪子擦拭一通, 走回去,鑽回被子裏,将雲霧初拉到懷裏,“清遠大師教我的,他教我怎麽雕,但我第一次學,總也是不好看,你莫要嫌棄。”

那簪子是真的不好看。

簪身都歪歪扭扭的,更不要說簪子前端那朵小梨花了。

雲霧初使勁壓下上翹的嘴角,“太醜了!”

“小梨花,這麽挑剔可不好啊”徐胥野一把将她壓下,聳着鼻子去揉她的臉頰。

糾纏在一起的腿磨擦間又多了些別的意味。

他眸光沉了,呼吸也重了,眼看着不妥,雲霧初讨饒,“明日還要進宮,我們別來了。你別……”

她掙紮出來,坐直身體,弓着腰去一個一個将簪子收好,那個醜的不行的木簪子她小心的壓在了自己枕頭下。

再轉頭去看徐胥野,才發現這個十分“小氣”的男人已經轉過身子,寬大的肩膀随着呼吸大幅度的升降,幅度太大,佯裝生氣的氣呼呼的模樣,讓她好氣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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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昨夜的一幕,雲霧初還是忍不出瘋狂翹嘴角。

燕泥幫她畫眉,“王妃,再笑下去,眉毛要畫歪了啊。”

雲霧初揮揮手,笑意沖撞着說話的調子,她說不清楚,“那……你讓我笑夠。”

……

進宮的馬車早就備好,雲霧初與徐胥野出來的時候,見到位不速之客。

雲霧初提着裙擺的手收緊,目光似有若無的落在那人身上,蘇疊遠迎上她的目光,露了個淺淡的笑朝雲霧初颔首,算是問好。

雲霧初上齒咬上下唇,也點頭回了一下。

徐胥野自然是沒錯過這倆人的小動作,有些驚訝的揚眉,目光中透了些玩味。

他倒不是吃醋,雖然眼前這位實在貌美,從骨氣裏透出來的陰柔之美,他自認為,自己是比不上的。

但他還是微微有些不滿,一個男人與雲霧初有私交,而且看上去還頗為不錯。

他長身一擋,将雲霧初擋在身後,含笑道:“蘇公公,你親自來接我們入宮?母後舍得嗎?”

蘇疊遠往後退了一步,保持了些距離,聲音平穩,意有所指,“王爺沒猜到嗎?太後早晚都會找您的,或者說,等您過去找她。”

徐胥野眉眼一厲,嘴上弧度不減,但眼中已經一片冰冷,“是嘛,兒子與母親心意倒是相通。”

蘇疊遠垂眸,“太後說,請您在面見皇上之前,先去一趟坤寧宮。”他微微挪了幾步,對着徐胥野身後的雲霧初說:“王妃可先去秦貴人那邊賞玩,秦貴人最近得了一件寶貝,想請你賞賞。”

雲霧初率先進了馬車,對于秦貴人她沒有太多印象,上輩子也沒什麽往來,突然要見她,倒有些奇怪。

馬車簾子被一只大手掀開,徐胥野露出半張臉,壓低聲音,“若有人為難,不要忍。”

“不會有人為難我的,倒是你,小心一些。”

徐胥野面色不好看,眉頭蹙在一起,憂心忡忡的樣子。

蘇疊遠看見後,難得調侃,“王爺婚後的确是變了不少,那日在坤寧宮太後如何刁難,您都雲淡風輕,滿不在乎,哪怕最後用南護軍的家眷來威脅您,都不見您有絲毫的露怯。今個兒,倒是還沒進宮,就憂懼起來了?”

“看來王妃對您影響不小。”

徐胥野不願意在這種事上被人奚落,他臉上浮現薄怒,輕巧的回了一聲,“蘇公公這段時間也變了不少,初見時還會因為一杯酒灑在本王身上而惴惴不安,如今卻也學會咄咄逼人,朝着人的痛楚戳。”

蘇疊遠淡淡地看着地上的影子,直到徐胥野翻身上馬才開口,“王爺,我們都是一類人不是嗎?有了軟肋,人就變了。”

徐胥野握着缰繩的手用力,手骨凸出,揚聲喊了一聲“駕”絕塵而去。

蘇疊遠眯着眼去看徐胥野的背影,直到小太監來請他上馬車。

徐胥野的軟肋,是雲姑娘。

他的軟肋,是阿姐。

可不是一類人嗎。

他眉宇間的冷漠大大沖淡了他原本的陰柔,美人冷臉,拒人千裏之外,朝外擡手,“走吧。”

馬車走的穩當,他從車窗裏望出去,繁華的汴梁城的景色向後撤去,離宮門越近,嘻鬧越遠,冷清更甚。

他和蘇十裏原不是汴梁人的,他們來自京郊的一個小山村,臨海而居,他們一家四口,談不上富足,但也吃喝不缺,只可惜,父親跟着商隊出海打魚,遇到風暴,商隊無一人幸免。

沒了父親,這個家也就徹底垮了。坐吃山空,又正好遇上他高燒大病,買不起藥,母親就想到了賣女兒。

蘇疊遠疲憊的閉上了眼,果然往事不可回首,一回首,就神傷難耐。

阿姐是因為他才被賣掉的。

“賣”這個字眼,從口中吐出,讓他險些咬掉自己的舌頭。

人非牲畜,怎能用賣!

但他的阿姐,也是真的被賣了。

這一輩子,他都是還不完阿姐的了。

蘇疊遠擡手狠狠的揉了揉眉心,在宮門口悄悄截住了雲霧初,他屏蔽衆人,親自領着她往秦貴人的宮室走。

“雲姑娘可知道這一切如何解?”

話辭模糊,雲霧初心中閃過一瞬,裝作不解,問:“什麽?”

蘇疊遠嘴角噙着一絲極淺極淺的笑意,“雲姑娘擔憂王爺的未來,我也擔憂阿姐與衛尉大人的未來,而這一切建立在什麽樣的前提上,您該是很清楚。”

雲霧初心裏“咯噔”一下,她确定蘇疊遠并無重生,但都能猜到這裏,她詫異于他的聰慧。

低估了對他的認知,讓雲霧初的背上冒出一層冷汗,她聲音嚴肅起來,滿是警告,“蘇公公,你在宮裏呆久了,總該知道宮裏最容不下話多之人。越是聰明的人死的越早,裝傻充愣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蘇疊遠嗤笑一聲,“就是呆久了,才更迫不及待解脫呢,雲姑娘,我裝了太久的傻子了,現在想為了我阿姐清醒一點了。”

雲霧初回頭瞧着他,不知道怎麽回事,這般模樣的他與上輩子高高在上乘坐太後轎辇出行對皇後都不屑一顧的蘇公公重合,那麽不可一世,蔑視鄙夷所有人,分明他才是最卑賤的身份。

是了,他骨子裏就是個這樣的人物,會裝,且狠,卑微又自負。

只是,現如今,他還沒有徹底變成上輩子的模樣。

但是,依然不可與他為敵。

興許是雲霧初眼中的驚懼太過于濃厚,蘇疊遠明媚一笑,那笑容很是柔軟,他朝她行了個禮,“雲姑娘助奴才找到阿姐,是奴才的恩人,哪能不知恩圖報呢?更可況,奴才說了,王爺的未來與阿姐的未來需要達成的目的,都是一樣的。”

“蘇疊遠,願意為您效力,為您現在心中的大逆不道的想法。”

雲霧初連連退後,她由衷感慨,“你太可怕了,蘇疊遠。”

徐胥野尚且猜不到她的想法,這個人,這個旁觀的人,僅僅通過那麽幾個人的關聯牽扯,就可以猜出她有想要徐胥野造反的念頭。

“如果我們的敵人是一樣的,奴才的可怕是助力啊。奴才所求不多,只想阿姐下半生幸福,青樓那種髒地方,阿姐不能再呆下去。”

“衛尉大人與王爺交好,王爺手中有軍隊,為什麽就不能……”

“住嘴!”雲霧初聲音尖利起來,“在皇宮裏,到處都是耳目,你要說什麽!”

雲霧初被他逼的手腳發涼,她擡手制止他還要靠近的步子,“蘇疊遠,雖然我的确有這樣的想法,但王爺做不做,如何做,什麽時候做,都不是我能左右的。”

蘇疊遠皺眉,“您可以的,王爺現在已經為了你有所改變,只要雲姑娘肯豁出去,對自己狠一些,苦肉計您也不是第一次用,王爺怎麽可能會無動于衷。”

雲霧初手指開始顫抖了,她用力壓了壓,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旦發兵,要付出的代價是你我可以承擔的嗎?我可以使苦肉計嫁給他,但是絕對不會逼他發兵。”

就是因為知道他不會無動于衷,她才會猶豫,先前的算計,最多是她小女兒心思,設了個局勾引心上人進入圈套。

但算計他發兵,就早早脫離了情愛的層面,她做不到。

她背過身去,“如果有一天王爺發兵了,一定是因為他想發兵了,不會存在任何一絲一毫的我逼迫的原因。”

她想他活下去,想上輩子的悲劇永遠不發生,當然,也想他造反。

但是,她不能替他做決定。

有些事逼得了,有些事不可以。

“你說的對,若我在太後、皇帝那邊受了什麽挫磨,傷到一定程度,他氣急,定然會動取而代之的心思,但這樣做,不是他本願。就如當初我逼他娶我一般,我知道他心中沒有別的人才敢去算計他。這件事,我不知道他心中有沒有別的打算,我不做。”

“蘇疊遠,如果真有這麽一天,我們會是很好的一條繩上的螞蚱,但現在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蛇蠍美人·蘇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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