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選擇權

秦貴人的宮殿毗鄰宮道, 一牆之隔,外面就是宮人們走動的甬道, 熙熙攘攘的雜聲總是穿透過厚厚的宮牆傳到院內,雲霧初一邁進,就不由的皺了皺眉。

實在是吵鬧的打緊,但看起來, 秦貴人倒是住的優哉游哉。

秦貴人早就倚在抄手走廊旁, 一雙美眸肆無忌憚的上下來回打量着雲霧初,她眼裏的光彩雖逼人,但視線卻沒什麽焦點, “雍勤王妃。”

尾音挑起來, 似乎對這個稱呼感到新奇。

雲霧初在距她五步之遙的地方停了步子,欠了欠身, “秦貴人安。”

上輩子她對這位秦貴人沒什麽印象,她成為皇後之後深居淺出, 本身就嫌惡極了後宮争鬥,對于“貴人”這種小小的位分,只要不招惹到她頭上來, 她都不會理會, 管她得寵不得寵,生子不生子,徐胥成寵愛誰,和她又有什麽關系。

雲霧初不知道徐胥成怎麽就讓她來這裏了,新婦進宮拜見, 先見個小小貴人成何體統。

“王妃,臣妾實在是好奇的打緊,昨夜求了皇上大半宿,才能讓你來這兒一趟。”她聲音尖細又柔,嗲味十足,雲霧初尚且都覺得骨子一酥,更不用提男人了。

只是,雲霧初皺眉,似乎這位秦貴人上輩子沒活到這時候啊。

大概是因為她的意外重生,牽連了這輩子諸多人的命運發生變化,雲霧初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迎面對上秦貴人的目光。

“雍勤王爺生的這般絕豔,臣妾一直以為,這滿汴梁女子無一人配的上他,聽說他娶了王妃,真是覺得不可思議。但今日見了,只覺得郎才女貌,般配的很,”她“咯咯”的笑了,一點也不認生的去挽雲霧初的手臂,“前一陣宮裏都還傳,雲家嫡小姐必為中宮皇後,誰能想到,你轉眼就成了雍勤王妃。”

“皇後之位那麽多人眼紅着,王妃卻不屑一顧,臣妾聽聞,覺得敬佩。”

雲霧初不動聲色的抽出自己的手,眉間隐隐不耐,“秦貴人如今冠寵後宮,得皇帝如此寵愛,霧初也佩服。”

秦貴人支着下巴,水頭極好的翡翠镯子順着手腕滑下,“王妃瞧着不願意來臣妾這兒,其實,臣妾也不願意讓王妃過來。畢竟,能勸得動皇上讓雍勤王妃進宮見個小貴人,這是多招人恨的人,一下子,就又會成為這群女人的眼中釘了。”

雲霧初沒意料到她突然來這一出,“貴人明知道其中利害,還一意孤行,是有什麽事必須親口告知臣婦的嗎?”

“自然是的,”秦貴人攏攏衣服,牽着雲霧初的手引着她往外走,還命令随行的下人都不許跟上,“穎貴人,就是您的妹妹,先前在娴妃娘娘手下救過臣妾一回,這次她有求于臣妾,臣妾還是要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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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越遠,夾道上連宮人的身影都不再,雲霧初竟然不知道,皇宮中,竟然還有這種地方,幾乎是無人往來,遍地的腐葉蓋着新芽,積灰的大門早就辨不出原來的朱紅,“穎姐兒出什麽事了嗎?”

“穎貴人沒出什麽事,只是有些事,她雖然看見了,因着與你的關系,她得避嫌,”走到一處月亮拱門前,這樣的荒敗景色才好了些許,地上的遍布的灰塵被幾個大小不一的腳印踩開,雲霧初猜想,這裏該是有人居住。

放佛是為了應證她的猜測,秦貴人停住腳步,透過拱門,可以看見裏面連片的茅草房,茅草房像是新建的,每個屋子的大門都緊閉,裏面傳來幾句孩童的哭喊聲,聽着聲音,年歲該是不大。

雲霧初即刻便明白過來,她匆匆道謝,“多謝秦貴人帶臣婦來此處”,又匆匆想要往裏走,秦貴人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兩人力量相悖間,雲霧初的胳膊被拉的生疼,她回頭看她。

“王妃失分寸了,此處多隐蔽啊,若不是穎貴人這幾日常去太後宮中走動,又暗自買通好幾位太後宮裏伺候的下等丫頭,哪裏能知曉這些孩子們被太後藏在這處。你切莫輕舉妄動,被人知曉,這群孩子就又要被挪換地方。”

雲霧初唇線抿成直直的一條,任由秦貴人拉着她躲進了不遠處一個竹亭,“穎貴人身份尴尬,不敢直接見你,故托我告知,她第一次發現的時候,覺得事關王爺,就處處留意。看王妃剛剛的神情,是已經知曉了這件事?”

南護軍家眷被太後用來威脅徐胥野的事,是何行時告訴給她的,徐胥野從來沒對她提過,但她一直在心裏記了好久。

那些孩子們何其無辜,徐胥野心中就何其在意。

他的在意,就是她的心事。

“是我莽撞了”,雲霧初指尖狠狠的陷在掌心中,蘇疊遠的話的确影響到她了,以至于在知曉孩子們的處所之後,竟然生出想要硬生生闖進去的心思。

秦貴人慢悠悠為她解釋情況,“最開始這些孩子們的确是養在坤寧宮,跟着皇子公主們一起被太傅教養,這倒也是他們因禍得福來的福氣。但後來不知怎麽地,就被挪到了這處,坤寧宮與茅草房的确是天壤之別,孩子們擠在這處,吃飽穿暖都由最下等的奴役照料,瞧上去,也是可憐的打緊。”

雲霧初斂目,手指摸着竹亭柱子上的尖刺,“太後娘娘,是真的心狠。”

“可不是,先前還差點賜條白绫勒死我,”秦貴人美目怒睜,“但皇上心疼我,她又奈得我何。她威脅我,皇上又威脅她,誰都別好受得了。”

雲霧初輕聲喃喃,聲音低到只有自己聽到,“是啊,左右不過是威脅,那這次又是威脅他做什麽呢?”

突然将孩子們藏到這處,決不可能是興起之行,多半是因為徐胥野今日進宮,不想給他看到這群孩子罷了,借以再以此脅迫一番。

但今時今日,又可以逼他什麽呢?

根本不用思索,便得出了答案,西南剿匪一事……

上輩子,也是自西南剿匪一事起,他被慢慢剝權,南護軍的軍權脫離,成了真正的閑散王爺。

雲霧初從頭到腳都發着涼,蘇疊遠的一番話給她造成不小的影響,她雖然回絕了他,但也對于徐胥野的未來深深擔憂着,現如今,又親眼瞧到太後的逼迫手段,冷的身上發抖,心中發顫。

秦貴人将手裏的帕子遞給她,頗有些破釜沉舟的味道,細細的眉毛上挑着,“我啊,就好人兒做到底,幫你瞧着人,你快去快回,見一見那些孩子們,這裏灰塵大,王妃用帕子擋着些,不然碰了一鼻子灰,被人瞧出破綻,我們就都完了。”

若說最初,她僅僅是領路而已,一旦被發現,她也可以輕巧的摘出自己,但現在,變了,徹底成了同夥。

雲霧初當即便要給她行禮,感激的話語還沒有出口,秦貴人就擺了擺手,雙手托着腮,仰着頭得意的笑了,“我啊,喜歡過王爺。”

雲霧初臉色一瞬間變的難看起來,手裏的帕子本來絲質柔軟,現在捏在手心裏刺刺的,“秦貴人在開玩笑?”

女人,總是天然的對于觊觎自己男人的同性十分的不友好。

即便端莊持重,穩妥聰慧如雲霧初,也不可避免。

“王爺風華絕代,哪能不叫人動心呢,”秦貴人大笑,睫毛微微抖動,似乎是陷入某場回憶,“其實若不是王爺那些可怕髒陋的流言甚嚣,恐怕王妃今日能有雍勤王妃的頭銜也不容易,不過這個世界上哪裏有這麽多假設呢,我借着幫穎貴人的忙,也幫一幫王爺,算是了了自己的少女春閨夢。”

她語氣間帶着極淡的嘲諷,嘲的都是自己。

她的手撫上自己的小腹,“我已經懷有身孕三月餘,日日養育這個孩子,晚上竟還能夢見王爺,總覺得,要做些什麽了斷自己的情緣。”

雲霧初微微揚起下巴,十分驚訝,目光落到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貴人好癡情。”

她笑容發媚,“癡情談不上,就是難得喜歡個人,你知道嗎?皇上與王爺有那麽幾分像,我們在床上時,我總是會将他想成王爺,可如今肚子裏都有孩子了,不能總是對不起孩子他爹。”

雲霧初默然,她突然感同身受,上輩子的她也曾經努力地想要将徐胥成當作徐胥野,同父異母,輪廓是像的,但終究不是他。

她努力未果,騙不過自己的心,只能徒有皇後的身份遠遠躲避徐胥成任何妄圖的親近。

“王妃,先前我就一直在想,憑什麽你就可以得到他,我卻不行呢?”她還是在笑,眸子間的神采不減,反倒帶了幾分真摯,“王妃,你一定是做了別人所不能做的事,也應該是給了他別人所不給的深愛。我想,你該是給了他想要的吧。”

“去吧,你應該有一柱香的時間去看看那些孩子。”

她說完,便轉過頭去,只留給雲霧初一個插滿華貴金簪的後腦勺。

雲霧初機械的朝着拱門後那幾個茅草房走去,大腦一瞬間懵然,又在下一刻清醒,發冷的身子終于有了幾分熱度,秦貴人的話恍若給她迎頭澆上一瓢熱水,撒到肌膚上,又疼又燙,但也慢慢将僵冷的身子暖回。

他最想要的……想要的……

那她,給了他想要的了嗎?

心中郁積的結突然就被打通了。

她受困于上輩子的夢魇,重生之後,只一心想讓他活下去,但她卻從沒有想過,活下去,就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或許的确如此……又或許根本就不是……

最想要的……

無論他做什麽,她無所顧忌的陪着就好了。

造不造反,死還是活。

一起生,一起死。

選擇權,她該放到他的手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對于霧初來說,重生後唯一的目的就是不想他死,她想他活着,但她也忽略了,徐胥野自己想不想活,想和誰活。

包括造反一事,她不能逼他去做皇帝。一切的前提,建立在,徐胥野心甘情願去做這件事。

把想法強加在徐胥野身上,是她的剛重生時的想當然。

把選擇權交給徐胥野,在某種意味上,雲霧初才算是真正擺脫了上輩子的陰影,畢竟,最重要的是眼前呀

女主的想法一直在變化,有點擔心大家産生疑問。

所以,稍稍解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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