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徹夜未歸

茅草房并肩排列開, 密密的擠在小院中,草葉子随着風胡亂的飄動着。

雲霧初走過月亮拱門, 擡手去推這個小院的門,就如秦貴人所說的,門才被打開一個小縫隙,土塊就“刷刷”的往下落。

雲霧初眯着眼睛, 擡手去擋掉落下來的土塊, 滾起的塵煙嗆的她咳嗽不止,她随手拿着秦貴人給她的帕子擦了擦臉,才算是沒那麽狼狽。

她小心的側着身從那個小縫隙間鑽過, 聽到她的腳步聲, 被關在裏面的孩子叫喊的更歡了些。

“送飯了送飯了!嬷嬷終于來送飯啦。”

“我們什麽時候能出去啊!”

“嬷嬷,水壺裏又沒水啦!”

“嬷嬷憋不住了, 放我出去解手吧!”

……

雲霧初粗粗辨認一番,才發現裏面的孩子有大有小, 有男有女,應該是為了便于看管,統統就将他們關在中間這一處稍大一些的茅草房中。

雲霧初有些無措, 慢慢靠近, 透過窗戶去看他們。

見來的是個陌生女人,孩子們慌張的向後躲,睜着小鹿般的眼瞳,拘謹又驚懼的看着她。

兩條寬大的木板成交叉狀釘在窗臺上,雲霧初不得不微微歪頭從木板縫隙間往裏面望, 茅草房中只有一張木板床,土泥地面上擺着幾個小碗,飯粒子還留在碗壁上,稍一靠近,一股濃烈的酸腐味就萦繞在鼻端。

天氣一日日熱起來,飯菜容易馊,又無人收拾,味道不會好聞,她皺皺鼻子,看到孩子們發皺發黑的衣裳。雲霧初再定睛一看,才發現有幾個年紀小的孩子該是餓慘了,竟然蹲在飯碗前去摳那些發腐的飯菜往嘴裏送。

“別吃!”她聲音拔高,又擔心吓壞他們,慢慢放柔自己的音量,“乖,都壞了,吃了要拉肚子的。”

孩子們把在飯碗邊緣試探的小手縮了回去,一臉茫然的望着她,“可是我們都這樣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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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為了證明般的,有個膽子大些的男孩子去端了半碗的肉糜,遞到了窗戶旁,幹淨的大眼睛發亮,“這個,可以吃的。”

如果說,雲霧初最開始距離遠些看不清楚,只是覺得發腐而已,尚且可以歸結為是天熱的原因,但如今這飯菜被直接放到眼前,她可以清楚的瞧見裏面的綠色絮狀物和萦萦繞繞飛着的蒼蠅後,才知曉,這是完完全全的苛待。

雲霧初幾乎是下意識地擡起了手将那碗肉糜打翻。

翻了的肉糜味道更沖,一陣細風刮過,裏面的酸臭味向外擴散直沖她,雲霧初聞了一鼻子,巨大的反胃感突然湧上,她不得不蹲下身子,幹嘔來的迅猛,她喉嚨發熱發燙,卻什麽都吐不出來。

眼淚被激了出來,她鼻尖發紅,好半晌,才能扶着牆慢慢站起。

稚嫩的童聲天真無邪,縱然害怕,見她這般,還是怯生生的詢問,“大姐姐你沒事吧……”

雲霧初努力站起身,想要搖搖頭,就聽得外面秦貴人催促的聲音,她咬緊牙關,揪住最後的一點的時間道:“這樣的東西,以後都別吃了。”

有孩子問,“可是嬷嬷兩三天才給我們一回飯,我們沒得吃。”

雲霧初喉嚨酸澀開來,“今後我盡量帶些幹糧偷偷拿給你們,以後不要再吃了。”

孩子們似懂非懂,點頭又搖頭,不肯相信一個陌生人。

雲霧初再不能耽擱下去,連忙跑了幾步,堪堪錯開進來查看的宮人。

她面色蒼白,唇上更是一點血色都沒有,她與秦貴人慢慢踱步回宮,她魂不守舍,“他們的父母都是南護軍将領,不論軍功大小,職位高低,至少衣食無憂,可如今……”

她說不下去了,視線模糊,秦貴人回頭看她,只來得及看見黑睫上的一點濕潤,“太後心狠手辣,也是情理之中,不知道對這些孩子的挫磨什麽時候能到頭。”

雲霧初垂下了頭,因為幹嘔嗓子發啞,每說一句話都像是在撕扯着她的喉嚨。

她不能以這幅鬼樣子去見徐胥野,從秦貴人那邊讨要了些熱水,灌下好幾口,面上也蒙了一層薄灰,用濕帕子微微擦拭一番,才聽到外面小太監的禀報聲。

雲霧初與秦貴人告別,才提起裙擺往外走去,她想的很多,到最後,都變成了一件事,一會兒還得去見皇帝,她還要打起精神。

唇角的笑意扯起個牽強的弧度,她意外的在門外見到了徐胥野。

因為新婚的原因,他今日一身錦紋月白長袍,衣袖領口都是紅色的雲紋,窄細的腰間帶着個紅色香囊,甫一瞧見她,就邁着長腿走了過來。

雲霧初愣在原地,笑容凝固在嘴角,也有了八分真。

“你怎地過來了?太後的坤寧宮離乾清宮最近,你可以直接過去的,來這兒,該是繞了一個大圈子。”

徐胥野皺着眉看了她好一會兒,伸手擡起了她一直低垂的下巴,他聲音清朗,帶着關切,“你哭了。”

十分篤定。

雲霧初揉揉眼,“不算哭。我們快些去乾清宮,別叫皇帝等急了。”

徐胥野眼中沒什麽大的波瀾,拉着她的手一路往外走,走了一段路,雲霧初才反應過來,“這是出宮的方向。”

“嗯”他應了一聲,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的,“我不舒服,不去拜見皇帝了。”

“胥野,我沒事。”她想要拉住他,不及他力氣大,反倒弄的自己一趔趄,徐胥野幹脆将她橫抱起,輕吻落到她還發着紅的眼睛上,“嗯,你沒事,是我不舒服。我們回去吧。”

這樣憐惜的吻,讓雲霧初身子一軟,每次,她哭,他都會這樣吻她。

他一路抱着她,哪怕到了馬車也沒有松手,他懷裏溫暖,耳朵貼上胸膛可以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聲,雲霧初情不自禁的道:“胥野,你心裏很難受吧,你心裏也在哭吧。”

徐胥野面容稍緩,“霧初何出此言?”他嘴角動了動,卻難以勾出個淺淡的笑,但他的掌心依然溫暖,貼着她的側臉,為她去擦拭花了的妝,

雲霧初在他懷裏蹭了蹭,不再言語。

她尚且只是因為對徐胥野愛屋及烏而對那些孩子有了這樣的憐憫心思,那直接幹系孩子的徐胥野呢?

心裏該是哭的比她更大聲。

孩子們,因為他,有了這樣的遭遇,他的愧疚難過怎麽會不将他淹沒。

“胥野,我幫你哭一哭吧,我替你哭一哭吧。”

他們兩個都不算是情緒外露的人,她的眼淚安靜的流着,無聲無息的,爬滿了她的面頰,沾濕了他的錦袍。

徐胥野用手一下一下的順着她的背,薄唇接連落在她的發頂,直到她壓抑不住,哽咽出聲的時候,才聽得他長嘆一聲。

馬車停了好久,直到雲霧初哭累了,在他懷裏沉沉睡去,徐胥野才低聲道:“霧初,謝謝你,我哭好了。”

……

紅燭燃盡,燭淚由熱變冷,由軟變硬,堆在銅色花盞燭臺上,天色青明,晨光乍洩。

雲霧初眼睛發酸,下意識的伸手去摸旁邊被褥。

冷的,涼的,沒有一絲他的溫度。

她猛然驚醒。

喚了燕泥,才知道,徐胥野徹夜未歸。

雲霧初慢慢的蜷起腿腳,輕輕的應了一聲。

徹夜未歸,那該是王府都沒有回。

燕泥看着她的臉色道:“王爺在床前守了您好一會兒,還特意請了宮裏的禦醫來給您把脈,知曉您身子無礙才出門的。”

雲霧初嗓子還有些啞,“禦醫?”

“是,您回來後臉色很不好,”燕泥扶她起身,“禦醫說您腸胃不爽,血氣虛乏,憂慮過甚,開了些補氣血的藥。”

雲霧初草草洗漱,坐到圈椅上。手腕一滞,毛筆尖端墨水滑落,染髒了整張宣紙,她看着幾案上的墨跡發呆,想徐胥野去了哪裏。

她昨日情緒過于亢奮,以至于忽略了他一直揚不起來的嘴角,和那不間斷的吻帶着的唇上的涼氣。

是的,他的懷抱是溫暖的,呼出的氣是溫熱的,但唇上卻是一片冰涼,似乎還帶着些細微的血絲。

這些細枝末節,一旦展開,心神不寧。

毛筆在宣紙上留下粗重的一筆,雲霧初扔掉了筆,不肯再寫半個字。

蘇疊遠終究是不死心,在送她進秦貴人的宮殿之前,半逼迫半請求的,讓她不要斷了與自己的密信往來。

并且隐晦不明的說,“王妃定然還是會需要奴才幫你做事的。”

雲霧初想,似乎那群孩子如今的遭遇,他應該是知道,但為何一直不說,大概就是為了等這遭。

最開始他們之間是最平衡的交易關系,如今,卻不平衡了。

雲霧初親自去了一趟雍勤王府的後廚,吩咐着他們做些容易貯存的食物,她答應了孩子們,幫他們帶一些吃的。

只是,再次進宮的理由卻不好找。

更可況,她還在憂慮,該不該把孩子的事告訴徐胥野。

深夜時分,就在雲霧初以為徐胥野依然不會回來的時候,她猛然撞進一副滾燙的身子。

是她熟悉的味道,卻不是她熟悉的溫柔。

他褪掉她衣衫的力道很大,進入的時候,發出悶哼,挺身的時候險些讓雲霧初的頭撞上床欄。

他穩穩的護住她的頭,力氣卻不見小。

是個瘋狂又迷亂的一夜,他們酣暢淋漓,熱汗不休。

他邀她赴一場極致的愛,她自然樂意奉陪。

紅燭暈出昏黃的光,他的脊背高大,蝴蝶骨凸出,在輪廓分明的骨骼肌肉間振翅欲飛。

他背對着她坐着,無盡的沉默。

雲霧初強撐着不肯睡,她知道今夜有什麽要發生。

果不其然,他聽到她說,“霧初,明日我要帶兵去西南。”

“我們新婚燕爾,我尚且還未陪你回門,我對不起你。”

“王府人員簡單,我早早吩咐好,不會讓你過多操心,但是,有一事,還要請你幫忙。”

作者有話要說:  出去打仗這種事,是個最好的造包子機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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