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胎動

朝堂官員各自推诿, 即便何行時的委派令早已頒布,但等真正帶着充足的糧草出發已經是一月後。

一個月, 足夠南護軍與羌族交鋒三次。

沒人知道,在極度缺糧,更不會有援軍的情況下,南護軍是如何度過這一個月的。

更沒人能想象到, 饒是如此, 南護軍還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将羌族軍逼退到邊境線邊緣。

捷報傳到汴梁時,百姓對雍勤王早先那些嗜血傳言開始有了懷疑。

外族侵犯, 比之國內內戰, 更令百姓憤怒和關注,也就是這種關注, 讓他們開始抛棄先前對于雍勤王的偏見來好好審視這位十五歲就在外征戰的皇子。

有人開始宣揚,“朝廷無用, 外患擾我西南,南護軍苦苦支撐一月餘,仍不見朝廷有任何決策, 王爺殺戮, 是為我大梁子民啊。”

漸漸的,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多,先前的流言蜚語漸漸不攻而破。

茶館瓦肆間,文人秀才集聚,甚至開始暗中傳起“先帝原本想要皇三子繼承大統”的說法, 他們興致勃勃,論起當今聖上與雍勤王的優劣。

這些民間小動作,根本逃不出皇宮那兩位的眼睛。

秦貴人誕下皇子,徐胥成正喜,冷不丁被太後劈頭蓋臉一罵,“這一月,你安生上過幾次朝,整日去那個賤人宮裏守着,耽誤了西南軍務的決策,你聽聽外面再說什麽,你這皇位怎麽來的,你自己不清楚嗎?”

喜氣被徹底澆滅,兜頭一瓢冷水,勾起了他心底的虛火,“母後這是什麽話,難道後悔了?想這皇位易主?您可別忘了,朕可沒對皇兄做什麽,那一樁樁一件件對他的逼迫,可都是您親手做的。您就好好管好自己吧,要這天下真的易主了,最先不得好死的就是您啊。”

他目眦盡裂,根本顧不得任何母子情分,“朕可是清白的很,這皇位如何來的呢?您不擇手段來的啊哈哈哈哈哈,不管是三皇兄還是午夜厲鬼都該是奔着您找啊!”

徐胥成寬袖一揮,推開了太後扒住他的手。

太後被他這一推,直接後腰撞到了桌角,疼的當下動不了。

徐胥成當下便慌了,他用的力氣不大,卻将人直接推了出去,“母後,您這身子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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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字還沒出口,就看到挑簾進來的蘇疊遠,君主不孝是大忌諱,他慌不擇路,逃一般的跑離。

據說當夜,坤寧宮燭火不歇,整個太醫院的禦醫都被召了過來,天明的時候,太後這邊情況剛剛穩定,李日升又帶着這群太醫去了乾清宮,說皇帝身子也不太痛快。

目睹了一切的蘇疊遠,目送太醫消失在視線裏,嘴角的冷笑才漸漸消融。

母子成仇,皇帝又被吓病,天下易主之勢,已不可擋。

皇帝稱病不早朝,太後心中有氣,更是不肯理會自己這唯一的骨肉。

但氣歸氣,她還是很清醒,一些事她不做,他們母子倆定然不保。那混賬兒子可以撒手不理會,她不行。

就像是徐胥成所說的,就算是為了自己,她也要做下去。

開工沒有回頭箭,與徐胥野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她頗有“破罐子破摔”的趨勢,在援軍離城的當夜,派人圍困了雍勤王府,美名其曰,“保護大梁功臣的家眷。”

待這群侍衛提刀闖進雍勤王府的時候,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尋見那位王妃。

如今的雍勤王府,就是個空殼,它的女主子早在前一夜就坐上了去西南的馬車。

雲霧初得知太後圍困王府的消息時,她正在一處小驿站,小口小口的喝着藥膳。

任成抱着劍在不遠處站哨,昭成捧着清粥小菜朝她走來。

徐胥野走前給她留下了任成、昭成,也幸虧是留下了這兩位,這次的路程,才稍微讓她安心一些。

昭成蹲下身子,有些憂心,“王妃,我們跟衛尉大人說一聲,今夜在此地歇息一夜吧,您臉色很不好。”

軍隊行軍是極快的,更可況南護軍前線消息不明,他們早一日到達,就是早一日解決缺糧的燃眉之急。

雲霧初這幾日狀态很不好,她真的是高估了自己的身子,消失了段日子的孕吐,在颠簸的路程中重振旗鼓折磨着她,她吃了吐,吐了還要逼着自己吃。這才幾日,便迅速消瘦下來。

她端坐在矮小的兀子上,肚子微微凸起,她坐的不舒服,用一只手扶着腰。

從側面看上去,她肩背單薄瘦削,纖細的脖子仰着,臉頰上的好不容易養出的肉現在都沒了,和腹部隆起的弧度相較,她柔弱瘦纖的讓人心疼。

倔強的也讓人心疼。

聽聞昭成的建議,只是輕輕搖了搖頭,“耽擱不得。我沒那麽嬌氣。”

她當然沒那麽嬌氣,只是肚子裏這倆卻有些嬌氣了,一日日的長大,也一日日的折磨着他們的娘親。

何行時很照顧她,馬車選了最大的,四扇車窗開着通氣,內裏寬敞的很,燕泥随侍,馬車裏的硬塌上鋪滿了金絲軟墊,手爐都備了四五個。沿路遇上客棧,他總會親自下馬為她買一些糕點。

雲霧初頗為不好意思,“帶上我已經算是難為你了,不必這般遷就了。”

何行時目光落到她小腹上,話語間有些嫌棄,又有些親善,“這孩子跟他爹一樣,難伺候,我們都伺候着,等到了營地,再好好從他爹身上讨回來。”

雲霧初終于是露了笑,想到那個男人,應聲,“好,狠狠的讨回來。”

她還想再說什麽,突然一怔,手指觸上小腹側面的一個位置,不可思議的揚眉,有些不知所措的道:“動了,孩子動了……”

燕泥趕緊攙扶,“小公子懶得很,別家的孩子這個月份早就會動了,偏咱們家的現在才慢悠悠的抻腿。”

真的神奇,這五個月,對于雲霧初來說,僅僅是吐的多了些,肚子大起來了,雖有懷孕的實感但總是不真切,直到今日那小家夥一動,她才徹底驚覺,肚子裏,真的有個小生命,流着他的血脈。

她眉眼柔似水,翹起的嘴角不可抑制,眼睛卻從車窗望去,前幾日下了今年第一場雪,積雪還未消融,蓋着還帶着些綠氣的野草,她堪堪錯開眼,掩去幾分失落,“要是他這個時候也在就好了。”

燕泥拿起軟枕放到她的腰後,扶着她慢慢坐上去,安慰道:“王爺知道了還不知道要歡喜成什麽樣子。”

她垂下眼睫,漂亮的杏眸灑下幾縷光輝,對着燕泥點了點頭,“他親情淡薄,有了這孩子,也算是彌補了他的遺憾。”

“您也是王爺的親人啊。”

“不一樣的,帶着血緣的,與生俱來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她聲音低柔的像是冬日的陽,驅着雲彩,只想照進心上人心間最後的一片黑暗角落。

越向南走,氣溫反倒高了幾分,漓江水平穩無波,船只并排。

何行時細心詢問她暈船與否,若不暈船,轉水運之後,她便會好受很多。

雲霧初剛要回答,就見的前頭軍隊攢動,有人大喊着:“來了,來了!”

她不明所以,騷亂有些大,何行時起身去看了兩眼,再回來時,面上依然一派平靜,但雲霧初從他眼睛中看到了極淡的笑意。

她輕聲詢問,“南護軍來人了?”

何行時颔首,“說是他們又換了一次營地,特意派了人來帶我們過去,和羌族的戰事一變再變,他斷了和朝廷的通信,意欲自作打算。等一會兒,我叫那個将領來見見你。”

雲霧初心喜,微微屈膝,行了個禮,“多謝。”

南護軍的将領一來,才能清楚的知曉他此時的情況,一直懸着的心又提了提,她攥着燕泥的手用着力,希望來借此給自己些力氣。

她一直憂心着前線戰事,她離了王府,家書更是不可能再收到。

明裏暗裏向何行時打聽,才知曉,他受了一次傷,頗為嚴重,再細細探聽,才知曉是為了救霧頃。

她心間一時又甜又澀。

雖然何行時多次告知,王爺該是無虞。

無虞?性命無虞而已,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她都在深夜細細用指腹膜過,每個凸起的疤痕之下,不知道藏着多少疼痛與危機。

他一笑置之,親吻她的手指,只說:“男兒血性,有幾道傷疤才陽剛。”

雲霧初偷偷的抹了淚,陽剛?她寧願他陰柔如女子也不願他受這一身傷痛。

此次派遣來的将領面生的很,大婚時,有頭有臉的他親近的那些将領,雲霧初都見過了,但這位,雲霧初沒有絲毫印象。

軍銜該是不高,并不是他身邊之人。

既然如此,為避免聲張,也就沒告訴他自己的身份。

那人心思也粗,見她也并不多想,只覺得跟着衛尉大人,那便該是衛尉大人的女人。

他面龐黝黑,眼睛亮的出奇,見她所穿所戴皆不是俗物,便笑呵呵的叫她貴人,很是自來熟,“貴人,小人賤名狗兒,有名無姓,是南護軍管糧草的。嘿,那群狗日的羌族人燒了咱糧草,叫狗兒我好一通煩,整日裏不是挖野菜就是刨樹皮,這下好了,糧食來了,弟兄們都美颠兒了。”

“你們每日就吃這種東西嗎?王爺也跟着你們一起吃嗎?”

狗兒彎着腰從馬車外面聽着裏面的聲音,聞言,拍了拍腦袋,“那東西炒好了也蠻好吃的。王爺受了傷,還在養着,不吃這些東西。”

他話音剛落,只見灰藍色的馬車簾布被一雙瑩白的手撩開一角,指如春蔥,膚勝白雪,帶着粉色的指甲圓潤可愛,只是因為用力而指尖發白,“一月有餘,他傷還沒好嗎?”

貴人聲音煞是動聽,媚中帶清,柔而不膩,狗子不禁感概,衛尉大人好福氣。

他美滋滋的學着文人作揖,雖然他并不确定馬車裏的貴人能不能瞧見他的動作,“該是好了大半,孟俞姐姐醫術高超,有她醫治着,王爺沒啥大事!跑跑跳跳不成問題!前幾日,還攀上懸崖為孟俞姐姐采了一株鮮花。”

“誰?”單字一吐,頗有些“風雨欲來”的意味,可惜狗兒聽不出來。

小話唠屬性完全暴露,“要說孟俞姐姐,可真是多虧了她,先是送來解藥而後又一直守在王爺塌前,有個詞,什麽來着,對,‘衣不解帶’,衣不解帶的伺候着王爺,誰看到不稱贊一句‘姐姐賢惠’,每次她攙扶着王爺下塌啊,兩個人親親密密的,臉都紅撲撲的,哎,真是叫我們看的好生羨慕!”

抓住灰藍簾布的手迅速收了回去,狗兒聽的裏面手爐落地聲,“咚”的一聲,音量極大。

狗兒雖然心大,但不代表他傻,“貴人,您生氣了?”

他嘟嘟囔囔,“王爺身子大好,按理說,不該啊……”

好半晌,裏面才出聲,“我?生氣?不,我歡喜的很。”

肚子裏的小崽子又是一動,那種因為胎動而起的幸福感迅速消散,雲彩挪開位置,間或一陣寒風,雲霧初按着額角,突然想罵人。

作者有話要說:  小野子又惹事了……

肚子裏的孩兒直接變崽子

徐胥野:現在打狗還來得及嗎?

汪兒:汪汪汪???

今天還有一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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