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迎春花
雲霧初身邊的人收拾的很利落, 不過一個時辰,就已經打包完畢。她帶來的東西不多, 首飾又都盡散了去,僅留了些貼身衣物,小小的一包袱,有些寒酸。
至少是徐胥野看的心酸了起來。
他家霧初, 出身高門, 貴女矜嬌,是多少人追着捧着的存在,如今卻黑發盤髻, 渾身不見半點珠光寶氣, 這般清素,如何襯得上汴梁春日白梨花。
她從馬車車窗探出腦袋, 纖細的手臂搭在車窗,朝他俏麗的眨了眨眼, “你讓任成跟着你吧,我留下昭成就夠了。”
徐胥野湊到車窗去吻她的臉,雲霧初嫌此地人來人往太多, 不肯讓他親, 将嘴唇埋到了臂彎裏,只餘下一雙杏眸,裏頭蒙了些水霧,叫人看不太清楚情緒。
“不成,任成留在你身邊, 我放心。昭成冒冒失失的,單留下他,反倒更叫我憂心。”
雲霧初笑的更燦,她喊了一聲,“昭成啊,你家王爺說你呢,還不快來聽聽。”
昭成正幫着收整後面馬車上的雜物,聞言,汗津津的跑過來,“王妃,怎麽了?後面都收拾好了,我們可以啓程了。”
他赤着胳膊,手臂上的肌肉塊因為用力的緣故鼓起,雲霧初看了又看,慢吞吞的将目光落到徐胥野的手臂,暗含深意的說,”嗯……王爺有什麽不放心的,我瞧着,昭成是比王爺還要壯上幾分。”
徐胥野無奈,不理會她話語間的調笑,眉間的痕跡又深了幾分,嘆息揉在唇間,多少話語堵在喉嚨間,最後叫了她的名字,“霧初……”
欲言又止,那些被他吞下去的話語,雲霧初都懂。
就是因為懂,她才努力又讓自己的笑容明豔幾分,“昭成有趣極了,任成是個大冰塊,跟着我幹嘛,王爺要是真有心,就把那宋醫女丢給我,反正她解藥也研制好了。“
也是來了軍營,雲霧初才知道任成背後帶着的是徐胥野親自培養的一隊暗衛。
徐胥野,竟然是将暗衛留在了汴梁護着她。
那一小隊暗衛,徐胥野親自培養,從不露面,行些機密詭行之事,可以說着南護軍力量最為隐匿核心的所在。
如今她已經不在汴梁,身邊危機乍然少了,還讓任成跟着,實在是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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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胥野一路打到汴梁,沿途多少城池,多少戰役,那隊暗衛還是要跟着他才能多一分勝算。
造反謀逆,古往今來,又有幾人能做成。
就算是徐胥野,就算是宮裏的那兩位無德無才,還是有幾分以卵擊石之嫌。
徐胥野眸子暗了幾瞬,他緊抿着唇,以至于唇線都被拉的直直的,垂在身側的手攥得緊緊的,雲霧初看了他良久,終于是擡起手,不再理會旁人的目光,将一個一個濕漉漉的吻落到他的唇間。
直到看到他眉間的“川”字淡了幾分,她才道:“怎麽,王爺不舍得那宋醫女?也是,戰場硝煙,留下這麽一個妙人兒解情意,難得的風流快活。”
她一雙杏眸彎成月芽兒,徐胥野深深望進去,再也看不見定丁點的埋怨與指責。
徐胥野壓下心間的悶痛,替她攏好耳邊的碎發,“好,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雲霧初笑出聲,食指點上徐胥野的唇,嗔道:“那我想要做皇後。霧初等着爺将鳳印帶回來。”
馬車揚塵,車輪在地面滾動,不多時,便瞧不見了。
徐胥野看着地上的車輪印,久久沒能回神。
昨夜雲霧初的聲聲控訴與委屈還在耳邊回響,他不知道在他失眠難耐的時候,縮在他懷裏的雲霧初又在想些什麽。
不過一夜,她臉上便重新挂滿了明媚的笑容,恍若那一聲聲一句句從沒有出現過。
他看着她努力揚起的嘴角,只覺得那弧度像是一把彎刀,刀刀劃刻在他的胸口。
直到寒意侵占到他的骨子裏,他才動了動僵直的雙腿,明日還有一場戰役在等着他,他要盡快,盡快的了結了一切。
那處三進三出的宅院離營地不算太遠,但礙于雲霧初的身子,馬車行進的又緩又慢。
雲霧頃就在一旁坐着,擔憂的看着她。
離了營地,離了徐胥野的視線,雲霧初嘴角的笑就再也保持不住,她将頭靠在車壁上,偶遇颠簸,她的頭便重重的嗑一下。
額頭紅了一片,雲霧頃着急忙慌去拉她,“阿姐,你疼不疼啊。”
雲霧初垂下眼睫,沒吭聲,任由燕泥幫她揉額頭。
過了好久,她才喃喃的道了句,“疼的,怎麽不疼呢。”
聲音太低,嘴唇嗫嚅,也不知道她說的是不是額頭。
這個女人,在那場黑夜将自己的脆弱顯露,又在第二日迅速收斂好所有的情緒,給他的男人最安心的後方。
肚子裏的孩子一直在動,輕輕柔柔的細微動靜,懂事又乖巧,在颠簸的馬車中沒有再為難自己的娘親,雲霧初眼淚奪眶而出,頃刻間那滴淚便沒在裙衫裏,消失不見,只餘鴉睫上一點濕潤。
重生後,她唯一的願望就是徐胥野不要重蹈上輩子覆轍,如今他真的走向了與上輩子截然相反的路,她又怎麽能成為這條路上的障礙。
雲霧頃還在小聲解釋:“明日要攻打羌族,姐夫抽不開來送,阿姐莫要難過了,待戰事一了,姐夫定然會過來的。”
雲霧初靠在燕泥肩頭,看着車窗外的景,覆地的雪已經所剩無幾,她颔首算是應了雲霧頃的話。
“快要立春了吧……”
“沒多久了,聽說那宅子裏還種着迎春花,再過一月,黃盈盈的開了花,豈不好看。”
雲霧初輕輕“嗯”了一聲,迎春花啊……
她重生時,正是迎春花開放的季節。
……
坤寧宮一如既往青煙缭繞,香料在青桐蓮花爐中燃着,太後如癡如碎的抓着身後的男人,“遠兒,哀家真是快活死了。”
蘇疊遠抓住她亂摸的手,殷紅的唇接連落到太後的額角,意味深長道,“是啊,您要快活死了。”
太後不疑有他,被這個幾個吻弄的昏頭轉向,“遠兒啊,你最近可真是乖啊,乖的跟雀兒一樣,都會主動了。”
“雀兒?”他低頭,唇角一抹冷笑,“家雀兒不是要關籠子的嗎?太後這金碧輝煌的坤寧宮可真是這世上最華美的籠子啊。”
感到胸前一沉,太後已經睡死了過去。
她最近沉睡的時辰越來越久,睡着睡着,還會流些鼻血。
蘇疊遠随手就将她推開,将一旁的帕子随手扔在她臉上,下床的那一刻,地動天搖,腳下踉跄,他險些跌倒。
匆忙去裏襟翻出個黑色藥丸,扔進嘴裏,壓在舌頭下,才慢慢緩過來。
毒入太後七分,他日日朝夕相伴,翻雲覆雨,那毒哪肯放過他五分。
藥一再壓制,還是出了反應,他開始眩暈了。
他扶着床慢慢站起來,看着那帕子慢慢沾上太後的鼻血,虛弱一笑,值得的。
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前幾日,他收到了何行時的傳信,再三叫他停手,不要将自己搭進去,一切待王爺領兵進攻。
徐胥野終于是動了謀逆的心,但他卻已經沒辦法停手了。
太後黨羽衆多,算是大梁半個主權人,因為那一推,皇帝吓破了膽子,近日來,對太後更是畢恭畢敬,各種獻殷勤,國事上諸多決策都拿到坤寧宮問自己母後的意見。
說是問意見,最後還是太後定了決策。
皇帝唯唯諾諾,不再開口反駁,一心想着與秦貴人雙宿雙飛。
知道了溫柔鄉的好,哪裏還願意守着剔骨刀。
因而,若太後殒命,朝堂上便會即刻混亂開來,這樣徐胥野攻城便會輕松許多。
他用力去扯自己的腰封,盡量忽略掉自己腰間的青紫斑駁。
是了,只要徐胥野成了,他的姐姐,也就可以高枕無憂,餘下的一生和心愛人享盡人間富貴。
他這條爛命,早該還給姐姐了。
他躬着腰親自去了一趟小廚房,太後的牛膏乳正在熱着,掌勺的廚子見他來了,畢恭畢盡問好。
“蘇公公,怎勞您大駕。”
蘇疊遠不欲理他,擺出這樣的讨好姿态,眼底卻是滿滿的輕蔑。
大概,坤寧宮每個人都是這麽看待他的,爬上太後的床用身子換來的潑天權利,到底不過是狗仗人勢,還是只髒狗。
蘇疊遠稠黑的睫毛顫了顫,端了那碗牛膏乳,走到門口時,低低的悶哼一聲,腦子還是發暈。
他快步走了出去,想要将袖間的藥放到那碗牛膏乳中,才剛剛摸到藥瓶,就覺得眼前一花,他膝蓋一軟,徑直倒了下去。
牛膏乳傾倒了他滿臉,稠白的水順着他的發絲滑落,他狼狽不堪。
但他來不及整理自己,目眦盡裂,指尖都在顫抖,因為那瓶藥滾到了一雙黃色繡鞋前。
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盡量讓自己還像那個不可一世的傲氣的太後宮中最有權力的蘇公公,“給我,遞給我。”
抄手游廊靜悄悄的,無人經過。
那雙黃色繡鞋的主人怔了怔,而後,被他的語氣驚了一跳,旋即,掃帚落地,一雙長滿凍瘡的手小心的将那瓷瓶撿起。
光這樣還不夠,還将那瓷瓶往自己身上擦了又擦,直到塵土不再,她才遞過去。
“蘇公公,您的東西。”
蘇疊遠強撐着擡眼,眉梢挑起,是個圓臉大眼的粗使宮女,眼睛大的出奇,幹淨的打緊,他屈起指尖,忍着眩暈感要夠那瓶子。
堪堪夠到,就一股天旋地轉,他的手就那麽按着那位宮女的手壓了下去。
“啊!”
宮女淚流滿面,生了凍瘡的手疼的火燒火燎。
蘇疊遠嗓子發澀,“叫什麽!”
她立即閉上了嘴,豆大的淚珠子往下流。
蘇疊遠不理會,摸上腰間匕首,盤算着如何了結了她。
卻在起身的時候,突然看到遞到自己眼前的一塊馍。
“蘇公公,我阿娘說了,這是沒吃東西的原因,沒吃東西才會暈倒的,這有馍你吃了吧。”
“慧妹攢了好久,一直舍不得吃的,但給你吃,你吃了我高興。”
那塊馍,硬的如石頭。
蘇公公自進宮起,就沒在碰過這種東西了。
但鬼使神差的,因為那句“我舍不得,但給你”,他伸出了手。
年幼時,阿姐也說過這般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蘇小公公和小宮女……
無人疼無人愛的小白菜蘇疊遠
馍配白菜,巨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