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明知故問
雲霧初醒時, 床塌另一邊已經空了,她伸手去摸, 觸手冰涼。
該是走了許久了。
她側着身躺了好久,腿間濕濡一片,身上卻不見半點酸痛,可見他的小心溫柔。
肚子裏的小家夥翻身踢腿, 似乎也是對爹爹的離開感覺不滿。
燕泥掀開帷幔, 探出個腦袋,笑兮兮的湊過來,“王爺送了個廚子來, 剛來的, 那老廚子手上還提着只雞,說是正要殺雞, 就被人兜頭揪住領子拽了過來。”
雲霧初忽然就坐了起來,“他真将高揚臺的廚子帶來了?”
“對對對, 那廚子說自己是高揚臺的,”燕泥拍拍腦袋,經雲霧初一說, 才想起這廚子的來歷, “他做了些菜,您要不要起來嘗嘗?辣椒沒少放,您該是愛吃的。”
雲霧初心裏不是滋味,想到這人在床上折騰許久,不肯休眠半刻就又翻身上馬親自去了高揚臺。
本以為他來了自己這邊, 可以好好的沐浴舒坦一日,結果反而更加疲累。
雲霧初靠着枕頭坐了好久,直到肚子裏的孩子不再鬧騰,她才慢慢的下了床,屋內旖旎的氣味已經散去,連帶着他的氣息,一并消散。
春,悄無聲息地就來了,她身上仍然還穿着冬日的棉袍,領口一圈暖和的兔絨将她的五官襯的柔軟無比,她孕期懼冷,如今坐在廊子上,陽光照到肌膚上,竟覺熱得慌。
燕泥陪在身邊,幫她褪下這件兔毛外衫,又搭上一件鬥篷,笑着打趣,“您先前還不這樣呢,如今有了小世子,真的受不得丁點冷熱,不過眼看着天氣熱了,您鬥篷還是要披好的,大夫千叮咛萬囑咐,萬不可得了風寒。”
雲霧初不置可否,這倆孩子磨人的很,她不敢大意,攏了攏鬥篷,指了指對面叢林中長出的串串黃色花朵。
雲霧頃正巧經過,便彎着腰鑽到叢林中,采了一大把,遞到了雲霧初手邊,“迎春花開了呢。”
雲霧初接過,湊到鼻尖聞了聞,無甚太大香味,淡淡的,清清的,給直愣愣的又光又禿的熬過一冬的叢林增加了第一抹顏色。
迎春花啊……
她心中輕嘆了一句,想起他昨日的話。
“霧初,那味牛至,是你提及的?我記得你并不精通醫理。”
彼時,宋孟俞在正堂哭哭啼啼的聲音還能聽到幾分,雲霧初不否認,只說:“碰巧想起了。”
“想起?”徐胥野敏銳的抓住其中字眼,還要詢問,雲霧初卻嫣然一笑,食指抵上了他的唇,“王爺信鬼神仙佛嗎?”
徐胥野不知如何,看着她嘴角出現的小小梨渦,突然就想起那日在清遠大師的一汪清泉處瞧見的不知何處飄來的梨花瓣,舌尖在唇間一轉,要脫口而出的話變了,“興許是信的吧。”
聽他這般說,雲霧初眸色軟和下來,盯着他的桃花面良久,才開口,大有孤注一擲的意思,“若說世上有重生之法,你可覺得是癡人說夢?”
雲霧初的手用力絞着帕子,她有意告知他,但就怕他不信。
上輩子的恩恩怨怨,上輩子的濃情錯付,上輩子的求而不得,到如今,她是想要告訴他的——這個,成為她的天地的男人。
可那日,雲霧初等了好久好久,都沒等到徐胥野的回答。
春日的風很大,迎春花瓣被吹落幾片,雲霧初用手去接,那幾片花瓣卻離她越來越遠。
終究是不信的……也是,這麽奇詭的事情……若換作是她,她也是不信。
雲霧初倚在漆紅畫綠的廊子上,她想,再過一段日子,或許連她自己都會以為上輩子的種種是一場春秋大夢。
這種只有自己,永遠只會有自己知道那些悲慘過去的滋味,并不好受。
塵封着過去回憶的猛獸,日日夜夜在她身後呲牙吐信子,在每個本可以安眠的夜晚,給她血淋淋的一擊,拖拽她進過去的回憶中,深陷漩渦,攪的自己一身傷痛。
若有人也能知曉一兩分,該多好。
至少漩渦下,有人可以給她個懷抱,抑或者只是牽牽她的手,告訴她,“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但其實又何必呢,她那麽愛他,他既然不信,那她就箴默。
風越來越涼,她撫上高高隆起的肚子,覺得不能再呆下去了,她将手裏的迎春花交給雲霧頃,“阿頃,迎春花開了,那等它凋零的時候,你姐夫可以回來嗎?”
雲霧頃修長的眉眼垂了下來,他用指尖撥弄迎春花小小的花苞,他喉嚨發澀,攪的他難以撒下謊,“花期到四月止,兩個月,姐夫該是……回不來。”
他小心翼翼的觀察着雲霧初的神情,只見她自嘲笑笑,而後輕輕道:“我也真是明知故問,罷了,燕泥,我累了,想去睡會兒。”
……
一月底,羌族舉旗投降,繳納牛羊兵器以作戰敗賠償,朝廷得到消息,卻遲遲等不來雍勤王回來述職。
與此同時,旱了許久的大梁南部地區,接連降下甘霖,久久幹涸的土地在這個春季見到了第一絲生機,明明是大喜事,但朝堂之上,氣氛凝重,誰人都不敢多言。
緣起于南部地區的傳言,已經可以在汴梁聽到風聲。
“自新帝登基,不問國事,惹怒天威,不降甘霖,大梁有一半國土遇大旱,民不聊生。”
“雍勤王一來,就開始降雨了,這不就是天意嗎!”
“順天意,我們得順天意!”
徐胥成大怒,在龍椅上坐立不安,這樣的話語,還是朝中官員選了又選才呈上來的,這些話尚且威脅到了他的大統,更不要說那些根本傳不進他耳朵裏的。
禮部侍郎一撩袍擺跪了下來,“陛下可作罪己诏,平息民怒。”
太尉冷哼一聲,“罪己诏可延後再論,現在最緊要的是雍勤王身在何處,流言四起,他遲遲不歸京,恐怕已經生了反意。請陛下下令,以妄圖謀逆之罪捉拿雍勤王。”
此話一出,朝中跪倒半數臣子,還有半數臣子疑慮不作表态。
雲淩站在金銮殿最前端,腰板撐的筆直,不言不語,朝中已有人将話砸了過來。
“雲丞相是雍勤王的岳丈,總該是能知曉幾分實情的?丞相莫不要知情不報啊。”
雲淩是先皇最為信任的臣子,縱然他的女婿出了這樣的事,朝中大臣都不得不給幾分情面。
雲淩涼飕飕撇了那人一眼,不無厭嫌道:“說起來,我這便宜女婿都沒回過門,就被扔去了西南。老夫才見過他幾面啊,時至今日,用一只手數數都能數的清。李大人這話,叫老夫惶恐啊。”
他擡起眼,将手并攏合在胸前,朝徐胥成行禮,“陛下,臣小女失蹤日久,臣日日難安,關于這個女婿的行蹤,實在是無暇顧及。不過臣與雍勤王的确是結了親家,若陛下疑慮,可以免了微臣的職,臣絕無怨言。”
談及丞相嫡女,徐胥成有些心虛,當初,太後連夜包圍了雍勤王府,逼的雲霧初逃離。這種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面對雲淩,心中總是有所虧欠。
畢竟,自他登位以來,雲丞相處處輔佐,先皇還在位時,待雲淩如知己,如兄弟。
他不得不顧念先皇,親自起身,下了臺階去扶雲淩,“丞相乃朕肱骨之臣,朕自然不曾有絲毫疑慮。”
雲淩受了皇帝那一扶,轉而又輕描淡寫道:“臣總還是避嫌為好,自明日起,請陛下允許臣禁足家中。”
見雲淩這态度,徐胥成反倒是徹底沒了疑慮,“朝中大事還需要丞相,丞相何必如此呢!”
“陛下既然信任臣,那就将臣留在皇宮,臣守在陛下身邊,既可以洗了與雍勤王勾結的嫌疑,又可以輔助我皇。”
當即有人反駁大呼:“陛下,不可,若丞相心懷不軌,留在宮中豈不為大患。”
雲淩一計刀眼飛出,“老夫年過六十,還有什麽力氣提刀,陛下若還是不放心,就時時刻刻派侍衛跟着。”
雲淩死都不認,前段時間提着把大刀要砍徐胥野的人是自己。
雲淩話都說到這份兒上,徐胥成哪有不應的道理,更何況,他心裏不乏籌謀,若他那三皇兄真要謀逆,殺到皇城腳下,丞相在自己身上也好做談判的籌碼。
他心裏自以為是的精明的很,卻聽的李日升匆忙的禀報。
“太後突然昏迷,太醫院的太醫都随侍左右,說是情況不好。”
李日升伏在徐胥成耳邊說的,本意是不想擾亂朝堂臣子的心,但徐胥成過于沉不住氣,當即大呵,“擺駕,去坤寧宮。”
這般急切,臣子們都是人精兒,自然猜到了坤寧宮出事。瞬間,亂作一團,太後黨羽強大,幾乎算是把持了一大半朝堂,太後一出事,頓時失去了主心骨。
雲淩渾若未覺,率先出了金銮殿。
那蠢皇帝不會動自己,他明白的很,徐胥成還不如一只紙老虎,太後才是背後的大狐貍,對待他,三言兩語就糊弄過去了。
他步伐一再加快,眸色發沉,面上一片肅然,使得沿途的侍衛都不敢擅自阻擋。
一路暢通無阻,等他立在先帝的菊秋堂面前時,還是不免手心濕了一大片。
菊秋堂破敗荒涼,一把巨鎖橫在朱紅門上,蜘蛛網完完全全堵住鎖口。
此地是先帝生前最愛之地,甚至于駕崩的前幾日,一直歇息在此處。
菊秋堂傳言是先帝某個貴妃仙逝居所,但雲淩知道,并不是什麽寵妃,而是先帝的親生母親的寝宮,那個他一向不承認的出身卑微的母親的寝宮。
菊秋堂一直少人清理,哪怕先帝在時,為了不被人編排出身,也一直不敢叫人興修此處,以至于這才不過兩年,便成了這幅樣子。
雲淩在門前站了好久,他知道,裏面有個東西,為了他那便宜女婿,他必須拿到不可。
作者有話要說: 小野子為了兒子能給自己多養幾天老,還是要再掙紮的一下的~
雲淩:便宜女婿,還得我倒貼,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