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我不

太後的昏厥來的突然, 太醫院衆太醫圍在身邊切脈施針灌藥,折騰了整整一宿, 只見人臉色越發蒼白,唇瓣發黑發紫。

皇帝大怒,太醫跪了一地,聲淚泣下的請陛下節哀順變。

“太後近來身子一直不适, 猛然聽到雍勤王擁兵造反, 才急火攻心,如今火入肝髒引發舊年沉疴,臣無能。”

太後強勢多年, 如今到了強弩之末, 徐胥成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滋味,他按着額角, 一下子坐空了,屁股生疼, 他疼的冷汗直冒,突然無措。

他被李日升攙扶起身,顫顫巍巍的挪了幾步, 又突然回頭, “不管用什麽辦法,太後都不能此時殁了,絕對不能,給朕上最好的藥,你們就呆在坤寧宮一步都不準出去。”

太醫惶恐, 如今硬給太後吊着一口氣,反而是在折磨她啊。

徐胥成不敢再逗留,拔步跑了出去,直到再也聽不到坤寧宮一衆宮女公公的哭嚎,他才停止,像是自問,又像是喃喃,“母後不行了?”

李日升擠出幾滴淚,“太後娘娘不行了。”

徐胥成大口喘氣,突然暴躁,一把将李日升推了出去,怒火無處發洩,就一腳一腳踢在他的背上,“什麽時候死不成,非要現在死,将一堆爛攤子丢給朕!你逼的三皇兄要造反啊!你叫我怎麽辦怎麽辦!”

太後過世,他惶恐極了,心中又暗暗興奮,這天下大權,總算是完完全全屬于自己了,今後再也不需要朝堂事事先送往坤寧宮過目,搞的他這個皇帝是個空架子。

月光慘淡,照亮了他眼中的瘋癫,他整個人都在發抖,抖成了個篩子。

李日升縮着身子偷偷遠離他,瑟瑟的蹲在一邊,不知曉徐胥成這抖動的頻率到底是因為大權在握還是因為對于雍勤王之事的懼怕。

在抄手游廊的拐角處,一個人的身影一閃而過,漂亮的唇形勾出一抹譏诮至極的冷笑。

他身上的绛藍大緞蟒袍在月光下更顯清冷,他俊美如斯,穿行在黑夜中如同豔鬼,他手裏抱着坤寧宮的香爐,走到一處枯井邊,略一松手,香爐跌落,不見聲響。

那井極深,落至井底的物件,不會再有任何人發現。

身後緊跟着他的那個小尾巴冒了個頭,他無奈幽幽嘆了一聲,轉身朝那處招了招手,語氣透着連他都沒注意到的溫柔,“慧妹,過來。”

那個叫慧妹的小宮女“噠噠噠”的跑過來,蹲在他身邊,扒着井沿往下看,大大的圓眼睛眨啊眨,“太後要死了,那你怎麽辦?”

“太後那麽喜歡你,萬一叫你陪葬怎麽辦?”

蘇疊遠心裏頭癢癢的,伸手就揉上了那顆毛絨絨的腦袋,“你人不小,想的倒挺多。”

她扭着頭,不許他碰自己廢了好大力氣才梳好的發髻,一朵小娟花就別在耳後,這可是她為了見他廢了好大力氣才找人偷偷要來的。

她“蹭”的一下站起來,湊到蘇疊遠跟前,兩人的距離就差半步之遠,“蘇公公,你會沒事嗎?”

嬌憨的圓臉上都是忐忑與不安,那雙大眼睛落滿月光,卻亮如燦爛星子,蘇疊遠心頭一跳,背上出的冷汗像是附在骨子上一樣,陰冷刺痛的他快要站不住。

他牽着她的手順勢席地坐了下來,“你還帶着馍呢嗎?”

小丫頭伸手從袖子裏一套,獻寶似的的将個白面軟饅頭遞到他面前,那雙手較先前已經好了很多,只是還帶着凍瘡好後的紅,指頭腫腫的。

蘇疊遠笑了,“是白面饅頭,難怪你胖了些,最近吃的挺好啊。”

明明是帶着揶揄的話,卻因為帶着啞啞的低沉的笑意,而無端穿透寒冷的夜色形成幾分缱绻。

“公公分了我個好差事,吃的用的都好了耶,再也不用大冬天給宮女姐姐們洗衣裳了。”

不過是将她調到了內院來伺候,随口一提的事,卻費了他不少精力。差事很多,适合她的地方卻很少,這麽個小丫頭跟小傻子似的,他得為她安排打算好。

蘇疊遠撐着身子靠在井壁上,緩了一下,骨子裏的疼才慢慢減緩幾分,他看着手裏的饅頭,狠狠的咬了一口。

饅頭是涼的,卻抵過他在宮中這幾年吃過的所有珍馐。

“過段日子,去秦貴人宮裏伺候吧。”

慧妹當即揪住他的袍子,“我不!”

他蒼白的臉色隐沒在夜色中,嗓音還在啞,“連理由都不問,就拒絕?”

他耐着性子慢慢解釋,“秦貴人生了皇帝第一個兒子,雖然還是貴人并沒有升位分,但眼看這後宮,只有她最得寵,她待下人也親和,你這個樣子,該是招她喜歡的。”

慧妹看着憨,但又不是真傻,“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在哪兒我在哪兒。”

蠻不講理又理直氣壯,但讓蘇疊遠再也無法發聲。

那雙狹長的眼眸輕輕的阖上了,蓋住了那一抹不合時宜的癡迷,他單膝跪在她面前,手指扶正了她耳後那朵歪歪扭扭的廉價絹花,“你啊,可叫我怎麽辦。”

……

又過了三日,雍勤王打着“天道之主”的旗號,發布檄文,聲聲字字怒斥徐胥成昏君毀我大梁,在位期間□□治國,不理朝政,後宮幹政,違背天理,以至于天道不容,加罪我大梁,天災不斷,餓殍遍野,生靈塗炭。

檄文一出,雍勤王正式形成了與朝堂對峙的政權領導人。

南護軍繳清南部殘留的朝廷軍,不過半月之久,整個南部地區成為南護軍的穩定糧倉和軍事供給地。

勢頭迅猛到令所有人驚訝,南部地方縱然一向不為朝廷重視,但軍隊駐紮的并不算少,才半月就徹底淪陷,消息傳來,朝野震驚,人人自危。

而後,不待片刻歇息,南護軍一路北上,高歌猛進,越戰越勇,王爺親自領兵作戰,以身作則,沖鋒陷陣,有這樣的領軍者,無人再敢退縮懈怠。大大小小的戰役,戰無不勝。

這樣的高強度的進攻,效率奇高,但也慢慢顯示出了其中不足。

戰士疲憊,精力不夠,外加南護軍這一路打來,折損不少兵力。雍勤王造反謀逆,縱然有”順應天道“的說法加成,但到底也算是亂臣賊子,為天下文人不容,廣納征兵,卻效果甚微。

無人願意為謀逆造反的人鞍前馬後,征上來的兵多是因為實在無處可去,無飯可吃,來南護軍混日子,混一口熱湯。

這樣一來,南護軍的戰鬥力日漸衰退。

徐胥野帶着大軍堪堪駐足在了距離汴梁城只有三座城池遠的惠城。

當夜,徐胥野從軍醫帳中掀簾而出,一擡眼,就看到綁着繃帶的何行時一臉擔憂的望着他。

綁帶上還滲着血跡,他唇色發白,徐胥野下颚線崩出一條淩厲的弧度,擡手摸了他一把額頭,意料之中,一片滾燙。

何行時燒了好久,斷斷續續,燒的他嘴巴都脫了皮,腳步都十分沉重,傷口潰爛流膿,軍醫想盡辦法,因為拖的太久了,效果甚微。徐胥野想,要是萬一再燒下去,燒成了聾子傻子可怎麽辦?蘇十裏得吃了他。

他默不作聲,引着何行時來自己的營帳,打開一個小匣子取了粒黑色藥丸,遞給何行時,“含着,別吞。”

苦的要命,惹得何行時連連皺眉,他腮幫子鼓起來,眉間的皺痕一再加深,含混道:“你這不要命的打法,再打下去,不說我們了,是你自己都受不了。”

徐胥野往破了一角的碗裏倒了水,仰頭,喝盡,水順着下巴濕了脖子,“霧初四月生産,我須得趕回去。”

何行時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一樣,幹笑兩聲,臉色鐵青,“你瘋了,四月攻陷皇城,徐胥野你以為自己真的有老天爺相助啊。”

徐胥野桃花眼中快速積起一層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也算是老天爺相助吧。”

他沾濕了帕子,盲擦着自己臉上的灰,唇上笑意不減,不消一會兒,臉上的灰被擦盡,露出白皙面孔上的幾道血痕,血絲縷縷扒在秾麗的眉眼上,就像是上等的玉微瑕。

“你且放心,我一切自有主張安排,徐胥成這個軟蛋,這幾日瘋狂調兵遣将只為護住汴梁,致使別地少人駐守,軍隊不成氣候,接下來的州郡,不會太難打。”

他說的簡單至極,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好像這些都不值得放在心上,但其中的彎彎繞繞和困難之處,都得他一個人扛。

何行時又哪裏會不明白呢,徐胥野必須要這樣,即使心中也懼怕,也擔憂,也必須要做此姿态。

南護軍,都在看着他,望着他,他不能扛不住,他也不會允許自己扛不住。

何行時一時心急卻被那藥嗆了好幾口,險些嘔出來。

徐胥野一手托住他的下巴,止住他嘔吐的動作,警告道:“你可給我含好喽,這藥可是齊彥所制,可解萬毒,可治萬傷,那齊彥研制半輩子才制出的。你個小小的發熱,我本來還是舍不得給你吃的。”

當初,他點醒宋孟俞他師兄那事是有人故意設局,才成了靶子,被人為所欲為,讓她師父齊彥不得不被迫效命。

宋孟俞到底還算聰慧,明白其中曲折之後,便打定主意,回荊州後安分做人,不再制毒。第二日安安分分的帶着師父的屍身坐在馬車裏,一直等到他出來,馬車也不曾離去,

宋孟俞縱然死心了,但念想還殘存着,等了這許久,只為了見他最後一眼。

徐胥野不欲再與她糾纏,他心中想着去把高揚臺的廚子帶回來,翻身上馬就要走,不料她沖出馬車擋在自己面前。

“師父做錯了事,愧疚為大梁子孫,但求王爺收下師父耗費畢生精血所制的藥。”

徐胥野皺着眉頭看着那藥,遲遲不伸手。

宋孟俞更急了,“今日收拾師父遺物,在他随身帶的香囊中尋到的這五顆丹藥,香囊中留有一字條,言明是要交給王爺。此藥與孟俞沒有絲毫關系。求您收下,好讓師父地下安心。”

徐胥野看了她許久,最後也不曾下馬,只是張開了手掌。

而後,這五粒黑色藥丸就留在了他這裏。

徐胥野微微仰着頭,只看到那藥丸在何行時嘴裏化開才松開手,很是可惜的道:“一共就還剩五顆,分你一顆心疼死我了。”

何行時皺着眉等那股苦味在口腔中淡去,才問:“你怎麽會有齊彥的這種藥?”

“他那徒弟過意不去,離開之前,留下的。說算是賠罪,我看着藥實在難得,就收下了。”

何行時驚訝,“你拿了宋孟俞的東西?”

徐胥野面色一僵,貓兒炸了毛,“什麽宋孟俞的東西?是齊彥的東西!休的混淆這倆人,藥的确難得,救人治病大有益處,我為了那麽點別扭,就不要不拿,實在是我虧。”

何行時颔首,表示理解。這藥的确是好藥,這才多久,他就覺得通體舒暢了許多,連手臂上火辣辣的傷口痛都減弱多了。

帳中燭火暗淡,燈花爆了一聲又一聲,兩個人都累的很,誰都沒有去剪。

何行時昏昏欲睡,腦子裏盤算着要不要就在他帳中湊活一宿,他正想與徐胥野商量一番,就突然聽到那人有些小心的囑咐,連聲音都低了下去,十分在乎也十分的在意:“先別告訴霧初這件事啊,等四月底,我親口告訴她。”

何行時迷迷糊糊的想,四月了結戰事,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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