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032

杯翻酒傾, 紗幔破落,房間內叮叮咣咣一片混亂,甘呈身上蒙着層層疊疊粉色薄紗,靠在柱子上咳得說不出話來。

“小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你說什麽?”顧明珠猝不及防被她推開,正龇牙咧嘴要過來扶她, 就聽見她氣都喘不勻地艱難發聲, 一時間沒聽清楚, 正要靠近了側耳仔細聽, 身後卻猛地傳來巨大的拉力, 帶着靈力的排斥氣息一下子把他從甘呈身邊拽開。

少年面容冷肅,沉着臉扶住咳得身體搖搖晃晃的師父,一手在她背後力道适中地拍撫,待她咳嗽的動靜漸緩便要帶人離開。

從頭到尾被無視的顧明珠抱臂擋在他身前,劍眉微挑,“我說誰呢, 怎麽, 連師父都要管?”

“讓開。”重卿冷冷看他, 手中一柄長劍驀然顯形,劍鋒一轉殺意迸發。

一只手按上他的手臂, 薄薄衣衫覆蓋下的手臂反射性地繃得更緊, 卻只聽她輕聲勸阻,聲音咳得發啞,“小卿……”

憤憤地低頭看了一眼半攏在懷裏的人,重卿不甘心地抿唇, 長劍收起,以氣勁震開他,“讓開。”

“哎,你這小子……”顧明珠剛要挽袖子追上去,就看見前面的甘呈微微回頭,對他搖了搖頭,他愣了一下,這才重新抄起胳膊,輕哼,“你還真是……就不怕哪天被徒弟欺負到頭上來。”

他苦惱地揉了揉眼睛,長舒了一口氣。

甘呈聽他在身後嘟嘟囔囔着可惜了好酒,無奈地一笑,而後垂着頭飛快地思索着如何跟重卿解釋——

都被看見了,喝花酒這種事情也沒辦法解釋了吧!

甘呈心如死灰,虧她還想着把兩個徒弟教育好不要*重蹈覆轍呢,現在可好,以前的路不走了,倒是快要被她引上另一條邪路,萬一兩個徒弟到最後變成了花街柳巷的常客可怎麽辦喲!

她出神地思索着,思路越發散越遠,身子卻忽地騰空而起,吓得她一把抓緊了身邊的胳膊,心跳加速得不得了,直到穩穩當當地踩在瓦片上這才反應過來……她現在會飛啊!

這麽多年的修真意識全喂狗了!甘呈拍拍太陽穴讓自己被泡酒的大腦醒一下,轉頭就看見重卿在離她極近的身側,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動作飛快地松開自己抓着他胳膊的手指,甘呈若無其事地打哈哈,“這麽晚小卿你怎麽還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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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卿負手而立,一手背在身後輕輕摩挲着她之前觸碰過的皮膚,原本煩躁的心情竟然被安撫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氣,“那師父又為何不休息,反而是在花街柳巷跟……那個男人喝花酒?”

“……意外,多年不見,遇見了便小聚一番,這個時候酒家也都打烊了,沒什麽選擇才去了那裏。”

不動聲色地面癱着,甘呈莫名有些心虛。

不對不對,她心虛什麽啊。

他眼眸低垂,“為何不明天再請,我們在長瀚城又不是只待這一天,有什麽好錯過的。”

聽着他低低的,類似抱怨又像委屈的聲音,甘呈心裏露出一個帶淚的微笑,這時候就要搬出剛才某人的名言了。

“……人生得意須盡歡,管他明天不明天,哈,哈哈。”

救命!現在這氣氛是怎麽回事,她快要被尴尬死了!

重卿默然,師父現在……似乎有些活潑過頭了。

“師父既然想喝酒,說一聲便是。”重卿拉着她坐下,腳邊不知何時多了幾壇酒,他拎起一壇拍開,遞到甘呈面前,“徒兒陪你喝。”

濃郁香醇的酒香撲面而來,甘呈嗅了嗅洋溢在空氣中的烈味,眉頭微蹙,語重心長地勸他,“你還小,不能熬夜、喝這麽烈的酒,對身體不好。”

重卿暗沉如夜色的瞳仁幽幽地看她,輕聲道,“原來師父還是把我當成小孩子嗎?”他緩緩傾身湊近,在她耳畔壓低了聲音輕聲說道,薄唇開合間有幾縷熱氣沾染上微涼的肌膚,“之前跟師父說的,男子十四便可以娶親成婚,原來師父根本沒在意嗎?”

甘呈後腦一麻,那吐息帶來的一絲熱意挾着酥·癢在被美酒麻痹過的身體和意識裏轉着圈兒,極不安分,她眨眨眼,猶豫三秒。

“在意的。”

他在她耳邊輕笑,少年清亮的聲音被刻意壓低,“而且我也不止十四,師父也忘了嗎?”

這小魔王剛破殼的時候腦子不清楚,其實原本就已經十幾歲了啊……甘呈愈發冷靜地點點頭,強調,“沒忘,怎麽能忘呢。”

其實早在他舉着短胳膊要抱抱的時候就忘了啊!但是堅決不能說!

抿抿唇,甘呈十分正經地保持着酒後的意識清醒。

看着師父一本正經地強調記着自己,臉頰還暈着粉紅,重卿唇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還未來得及定型,就聽見她轉過臉,小心翼翼的語調遮不住眼裏浮動的光亮,“小卿啊……你是想找道侶了嗎?”

笑容漸漸凝固。

甘呈認真想了想,重卿為什麽會生氣呢?就好像小時候父母不讓吃第二個冰淇淋,但是小孩子卻發現他們背着他偷偷吃美味的甜滋滋的冰激淩一樣,那麽其實小卿也是想去花樓見識見識?四舍五入一下就是青春期到了想找道侶了嘛。她抿抿唇,又晃了晃頭腦中奇奇怪怪的想法,盡量委婉地勸道:“其實那些花魁的名頭都是包裝出來的,隐宗那麽多師姐師妹你一定能找到喜歡的人,而且你真正的模樣俊美無俦,追求道侶也沒什麽難度。”

笑容漸漸消失。

“不過要是人家有喜歡的人了可以公平競争,要是有了道侶……唔,這牆角就不要挖了,不厚道。”

有點小興奮的甘呈認真地思考着徒弟的道侶問題。

重卿深吸一口氣,拎起酒壇子倒了杯酒,眯眼看她接過抿了一口,忽地發問,“師父的意思是,只要喜歡就可以去追求?”

“嗯啊。”

“倘若身份有差呢?”

“在真愛面前一切都不是事兒。”

“若是她不喜我呢?”

“怎麽可能,”姿态潇灑地飲下一杯酒,甘呈随意地擺了擺手,“我徒弟哪有人不喜歡的,不過人家要真的不喜歡,你也不能繼續糾纏。”

重卿不動聲色地倒酒,“可是她不喜我,我很傷心。”

“那有什麽,還有為師喜歡你啊。”

為師喜歡你。

喜歡他……重卿剛覺心中泛出一點甜味來,就聽她掰着手指一個一個繼續數,“還有子君、你師叔、你師姐師妹、你師兄師弟,都喜歡你啊!”

倒酒的手一抖又重新穩住,重卿遞過滿滿的酒杯,看她愈來愈快地一飲而盡,兩頰酡紅愈發暈開,染了眼角醉意,眸中水霧略顯迷離,一層一層泛起疊亂,銀色的月光便再次灑下來,落入幹淨通透的眼底,像是洞天之中未經塵世風霜的清澈湖泊,悄然胧上一層薄霧。他壓抑下親吻那雙帶着笑意的眼睛的欲·望,猛地拿起酒壇仰頭飲酒。

清冽的酒水入喉,他輕咳兩聲,灑落的酒液順着脖頸滑落入衣領,甘呈往他那邊傾了傾身體,翻手憑空取出純白絲帕一邊笑一邊給他擦酒,“小小年紀就借酒消愁,長大了可怎麽得了。”

“我不是借酒消愁,我……”重卿話音一頓,想了想似乎沒什麽詞語可以拿來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我只為你喝酒。

把絲帕塞他手裏,甘呈拿過酒壇給自己倒酒,紅着臉頰眯着眼睛看天邊的月亮,“沒事,現在喝酒我又不罰你。”

可是我卻想罰你。

重卿眸光深深地看着她的側顏,一手将她搭落在肩上的青色發帶撩了下去,手指按着她的肩膀微微用力,獨一無二的淡青色法衣在他指尖下凹下幾個小坑。

他猶豫一下,“師父有道侶嗎?”

“沒啊,”甘呈訝異地挑眉,眼尾泛紅眼神迷離,她端穩酒杯輕呵一聲,“我除了閉關就是閉關,哪裏來的道侶。”她單手撐着瓦片要起身,一個踉跄不小心将一個空酒壇踢翻。

空酒壇在瓦片上骨碌碌滾動幾圈掉了下去,在暗夜中發出一聲悶悶的破碎聲。

甘呈勉強立起身,踮起腳尖,探着身子伸長脖頸去看漆黑一片的地面,聽見酒壇碎裂的聲音之後嘿嘿地笑了,她笑得純粹,像是發現了什麽好玩的東西,腳一翹将另一個空壇子踢了下去。

啪!

啪!

幾個空壇子都沒躲過她的魔腳,她看着空無一物的腳下癟癟嘴,搖搖晃晃地朝着重卿那邊走過去,看着幾個完好的酒壇歪歪頭露出愉悅的笑容,卻沒控制好力道,踹翻未開封酒壇的同時一個趔趄往後仰倒,也不反應,懶懶地閉上眼任由自己墜落。

……魔域的酒果然烈得多。

動作迅速又輕緩地将醉酒的青衣師父攬進懷裏,重卿一時間不知道手腳該如何處置,倒是甘呈,倒進他懷裏還不安分地蹭了蹭,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什麽。

身子猛地一僵,根本沒喝幾杯酒的少年臉騰地紅了,原本的憤懑早在和師父獨處、看她啜飲美酒的時候遠遠地抛到腦後。

雖……雖是有千萬種這樣那樣的大膽想法,但等到師父真的毫無防備地在自己懷裏的時候,大腦卻是霎時間一片空白,掩在青色衣擺下的手指尖微微發顫,這個曾經狠厲果斷滿心仇恨的魔域少主,師父的乖徒弟,一時間連頭發絲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擺。

咽了咽口水,重卿試探地輕喊了兩聲:“師父?師父?”

“……甘呈?”

啪!胸口突地挨了一巴掌,快被睡意淹沒的師父大人擡起頭幽幽地看他,“小崽子喊什麽呢。”

“……師父。”小崽子乖乖應道,“師父還好嗎?”

“我沒醉。”甘呈閉上眼,臉貼着胸膛往他身上不安分地鑽了鑽。

……那就是醉了,重卿揮手将幸存的兩壇酒收了起來,讓她打翻也沒什麽事,倒是下次說不定還得用這個。

他輕咳一聲,眼神略過懷中人四處亂飄,過了好一會兒才敢把視線定在她寬大的袖子一角上。

“師父之前也沒道侶是嗎?”

“沒有沒有!”

重卿緊張地又咽了咽口水,覺得喉頭快要崩斷了,“那師父想要什麽樣的道侶?”

“道侶?”懷裏的人先是輕輕地重複了一遍,正當重卿滿懷期待地等待的時候,突然笑了起來,笑聲愈來愈大到最後整個人都蜷在他懷裏笑到顫抖。

重卿一頭霧水,這個問題很好笑嗎?他那麽認真來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要道侶啦!道侶又沒用,而且又帶不回去!”

“帶回去哪兒?”

“跟你說你也不懂,愚蠢的小魔王。”

“……”重卿低頭貼近她的耳畔,“那師父喜歡我嗎?”

“唔?”

“甘呈,喜歡重卿嗎?”

“我……”甘呈艱難地睜開眼睛,看着離自己極近的七八張少年面龐,手指游移目光迷茫,“哪個是重卿……”

期待的忐忑心情被迷茫的眼神利落打斷,重卿喉頭仿佛哽了一口血,他喉結微動,猛地低頭叼住她的手指,虎牙恨恨地碾咬着柔軟的指尖,聲音含糊,“這個。”

甘呈恍然大悟,她一把抽出手指順手在他臉上蹭掉口水,然後兩只手一起捧住了他的臉,癡癡地目不轉睛地看了幾秒,語氣肯定,“喜歡,”

纖細手指捏起兩頰軟肉,“特好看特喜歡。”

“越看越喜歡……你不要靠這麽近,好黑啊,”甘呈耷拉着眼,推了推面前籠下來的陰影,“太近了……你睫毛不要碰到我,鼻子拿過去……唔!”

終是……忍不住。

忍不住了。

這樣的師父。

心髒咚咚咚咚地飛快跳動,少年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激動地屏住了呼吸,顫抖着将沾了酒液而濕潤的雙唇輕輕印在懷中人光潔的額頭上。

他僭越了。

唇瓣泛起粉色,緩慢啄吻着向下。

但絕不後悔。

雙唇淺淺覆壓上她的,混雜着清冽酒香與溫和的草木香,使她溫軟濕潤的唇瓣微微變形,兩個人的唇瓣因為壓力而緊密貼合在一起,呼吸交織,熱切溫存。

磨蹭。

輕舔。

含吮。

碾咬。

小心翼翼,不可自拔。

長睫微微顫動,重卿護着懷裏不安分掙紮的某人,近乎虔誠地嘗着渴盼已久的滋味。

雖然在看到那番情境時确實有把師父灌醉帶走的想法,但冷靜下來之後他卻猶豫了,師父本性灑脫不受約束,若是就這麽強迫性地一走了之必會恨他入骨,若是使用強硬手段,甚至會有更不願看到的情況,如果是那樣……倒不如先緩緩再做圖謀。

不過就像好友封幽诃說的那樣,到嘴邊的肉又豈有不吃的道理。

就、就算不會吃,也不能放過……他可以學啊。

“唔……不聽話……咬我……”甘呈喘過一口氣,臉色漲紅,有氣無力地掙紮着,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使不上力,只徒勞地拍着脊背的弧度,“重卿……唔……”

“師父若是不願,咬我一口也可。”重卿聲音低啞,紅着臉在她耳邊輕笑,震的她渾身一麻。

酥·麻之餘,腦子裏一團漿糊的師父聽了覺得很有道理,立馬擡頭咬了回去,結結實實地啃在了他唇上,重卿還未來得及欺負回去,就聽她咯咯地笑了。

“哈哈哈哈,跟只鴨子一樣哈哈哈哈哈……”

氣氛正好,就這麽被她的笑聲打斷了,重卿氣結,惱羞得就要俯身堵住那張喋喋的嘴,卻被甘呈敏銳地發現,猛地偏頭躲了過去,她冷哼一聲下巴微擡,搭在他背上的右手高高揚起,無數片厚重的青瓦伴随着青色的衣袖圍繞着兩人在空中緩緩飄起。

靈力鼓蕩,十面埋伏。

細白的手指一勾,懸浮的蓄勢待發的青瓦便朝着身上的某人精準地砸了過來。

重卿依着直覺躲過了一片,卻躲不過虎視眈眈的其餘瓦片,又怕誤傷到迷迷糊糊的師父,一來二去分分鐘變成了一個破爛瓦堆。

甘呈踩在青瓦堆之上,墨發飛散,嫣紅濕潤的唇瓣彎了彎,氣勢洶洶地叉腰,“小魔崽出息了,連師父都敢騙,差點被你咬回去。”

緊接着仰頭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還好我機智!”

說完眼一閉帶着微笑直挺挺地往下倒去。

灰頭土臉的重卿頂着一片青瓦接住了陷入沉沉睡眠的師父大人,他聽着懷裏安靜的平穩的呼吸,又晃晃腦袋甩掉頭上的瓦片,頓覺滄桑。

師父你開心就好。

……

元子君立在房間門口,篤篤篤地敲着門。

“師弟?師弟?”敲了兩遍,屋內卻沒有任何反應,元子君心裏正嘀咕發生了什麽事,就聽見隔壁房間的門吱呀一聲打開,重卿從裏面探出頭來,“什麽事?”

“你怎麽在師父房間?”

重卿回頭看了看屏風後熟睡的身影,搖頭,“師父昨天喝醉了,多睡了一會兒。”

元子君驚奇,甘呈當初可是喝了一整壺明月意都沒有半分異樣的人,這是喝了多少才會喝醉啊,他猶豫了一下,“那早飯怎麽辦?”

“你們先用,等師父起了我服侍她。”

元子君點頭,“也好,那之後我便和仲北一起去看看。”

“嗯,”重卿剛要回房,卻注意到樓下大廳裏剛剛進來的某人,腳步一轉,“我和你們一起吧。”

“也好,”元子君邊走便說道,“昨晚師父是和誰一起喝酒的啊?竟然能把師父喝醉。”

重卿看着樓下某個馬尾高挑笑意痞然的男子,“顧明珠。”他說完又轉頭很嚴肅地對元子君說道,“師兄,他帶着師父去喝花酒。”

“花酒?”元子君皺起眉頭,深更半夜帶師父喝花酒,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男子,虧他以前還覺得他挺不錯呢,現在看來……哼!

果不其然,顧明珠一看到兩人便十分自覺地占了原本應該是甘呈的位子,重卿本就看他不順眼,昨晚之後甚至想一殺了之,元子君則在懷疑他的人品,一時間只有正坐在他對面的韓仲北客套地朝他笑了笑。

顧明珠掃過神情各異的三人,又四處看了看,“甘呈呢?”

重卿冷冰冰答道:“師父在休息,有事?”

“當然有事,”顧明珠摸了摸下巴,“昨晚還有事沒談就被你給攪和了,今天當然要繼續。算了,跟你們說也沒用,我去找她。”說罷起身就要往樓上走去。

飛快地擋在他身前,重卿語氣冷硬地強調,“師父在休息,外人不方便去打擾。”

“我不是外人,我昨天剛跟她表明心意了來着。”顧明珠繞開他跳上樓梯,重卿氣得咬牙,有外人在也不能暴露實力,就要邁步追上去,從二樓猛地砸下來兩個蘋果,精準地砸進兩個人的懷裏,把他們各打退了一步。

甘呈以發帶松松紮起長發,寬袖微晃衣擺輕搖地出現在樓梯口,淡淡地掃了兩人一眼,慢慢悠悠地下樓,“大清早的吵什麽吵。”

“師父/師叔。”三人齊聲問安。

“這不是着急見你嘛,”借着位置優勢,顧明珠嬉笑着迎上去,被她一袖子揮開之後也毫不在意。

重卿将她引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又占了顧明珠剛才的位子,顧明珠只好跟老老實實的韓仲北擠在了一根板凳上,韓仲北見狀,哭笑不得地換了張桌子。

元子君左右看了兩眼,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但依舊默默堅守在自己的位置上紋絲不動。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有空得找師弟問問。

“你怎麽來了?”

“昨天的酒喝了一半,你不準備再請我補一頓啊?”

甘呈搖頭,她現在頭還有點疼呢,“你自己喝去吧,我們有事做呢。”

将一個茶杯頂在指尖滴溜溜轉,顧明珠一把抛起将其握在手裏,“我也去。”

“你不是還想去找那個黑鬥篷嗎?別失了機會。”

“哎,傳來傳去的消息哪裏算的真,怎麽比得上你呢?”

油嘴滑舌,甘呈頭還在隐隐作痛,也懶得跟他再讨論,“随你吧。”

她輕皺着眉頭,額角卻突然貼上了溫涼有力的指尖,力道适中地為她揉着太陽穴,她一怔,“小卿?”

重卿面色不變,心裏卻暗暗緊張起來,她……還記得昨晚的事情嗎?

“多謝。”

……不記得了。

雖然心裏十分遺憾,但不得不說,她的遺忘也許現在更為合适一點,若無其事總比被她怒而驅逐好得多。倒不是怕被驅逐,只是他不在了,韓仲北、顧明珠這些人就有了機會,說不定什麽時候便會趁虛而入。

悄悄松了口氣,重卿微微抿唇,舒緩的靈力被悄無聲息地遞過去,果然甘呈的面色好了不少。

“好了,過來坐吧,等會兒還要去那邊看看呢。”

“嗯。”

……

昨晚甘呈獨自前去元家舊址的時候,可能是暗沉夜色添了太多修飾,看起來比白天看到的要破落許多,如今看着雖然破敗,倒也不算太過不堪,她看着相對較為好一點的情況暗自嘆了口氣。

希望元子君能經受住這次考驗。

元子君立在元府大門處怔然。

他離開元家時不到五歲,迄今已将近十年,他以為那些東西都記不清了,可是只是看到了這破落的被妖獸踐踏過的大門,那些東西便漸漸從心底浮現,那些人的音容笑貌漸漸清晰。

“師父……”他輕輕呢喃出聲,卻猛然意識到現在這裏只有自己,他茫然地回頭,甘呈和其他幾人立在不遠處靜靜地看着他,見他看過來,她朝他微微颔首。

握着長劍的手緩緩攥緊,元子君鼓足勇氣,踏進了那個承載着他最深沉情感的地方。

“師兄一個人可以嗎?”重卿看着那消失在假山之後的少年背影,微微皺眉。

甘呈心下嘆氣,默默點頭。

元子君可是主角,原本的設定裏經歷了那麽多噩夢般的事情依舊能堅持下來,他堅韌的心志一定是沒問題的,只是……畢竟是自己養起來的孩子,一時間要重新認識颠覆了原有認知的家族,這種經歷并不算好,但也只有這樣,他才能突破自己的桎梏。

顧明珠在一邊摸下巴,“他是元家人?不是說元家人當初都被妖獸殺絕了嗎?”

甘呈瞪他一眼,“不會說話能不能閉嘴。”

韓仲北聲音适中語速較慢地糾正他,“當初不知怎麽的妖獸沖着元家來,雖然損失重大,但并不能确定是否被滅族。”

“……”甘呈只慶幸,元子君聽不到這些讨論,“只要有一個人在,元家就在。”

韓仲北察覺自己失言,連忙道歉,“一時失言。”

甘呈點點頭,忽地想起另一件事來,“仲北,當初因為那個黑鬥篷消失的人裏,有沒有你熟悉的人?”

“那個啊……有,”韓仲北似乎有些低落,微垂着頭,“最為熟悉的便是家弟韓季中,當年失蹤後便再無音訊。”

“抱歉,不過有更詳細的消息嗎?”

“沒有,元韓兩家世代交好,我、季中和子君三人是從小的玩伴,事情發生後子君和季中都失去了消息,若不是太過年幼,我早就四處尋覓兩人蹤跡了。”韓仲北說着,微微露出一個笑容來,“沒想到就這麽遇見了子君,我相信季中也能很快找到,說不定哪天就突然遇到了呢。”

顧明珠又道:“你們那時沒人注意到黑鬥篷的臉嗎?或者殘餘的靈力氣息?魔力殘餘也行啊。”

韓仲北搖頭:“當時年幼,許多事情都插不上手,這些東西說不定有,但大都在長輩手裏,至于是什麽就不清楚了,魔力的話,那時候還不知道魔族的消息,若是有,說不定被當做妖獸的清理掉了。”

甘呈問:“你懷疑是魔族做的?”

“只管大膽胡說,絕不小心推測,消息放出去之後自然有一大堆人自發地去求證,”顧明珠抱臂靠牆,“再說,雖然那個域界漂流學說出現得早,但說不準早就有魔出現在藍田域了啊,只是因為隐蔽才沒被發現,或者因為無知而被忽視,都有可能。”

甘呈若有所思,“好像有點道理。”

作為那啥學說的提出人,她其實給藍田域的人刷新了一下世界觀,細節的地方例如魔力、魔元什麽的都是他們自己摸索出來的,好像有種撩完就走拔【哔——】無情的既視感,不過要是連這些也要她來完成的話,那這藍田域也就那樣子了。

顧明珠一邊兒嘚瑟,“怎麽樣,是不是被我的智慧折服了?”

“就你想得多。”

韓仲北見兩人談論,弱弱地補充:“若是想要查查當年的事情,可以到附近的白帝城,從這裏移出去的家族基本都在那裏,也許可以查到有用的。”

甘呈點頭,“也好,等此間事了……”

她話還沒說完,元家舊宅那邊便突然傳出轟隆一聲巨響,甘呈聽着耳熟,足尖一點便飛身而去,重卿剛想跟着,便聽她一聲吩咐,“你們在外等着便好。”

顧明珠靠着牆懶懶應道:“遇到什麽危險盡管來我這裏哦~在外面等你~”

重卿冷冷地看他一眼,又被他不屑地斜了回來,夾在中間的韓仲北兩邊看了看,默默把自己往顧明珠那邊挪了挪。

冷眼看了看靠近顧明珠的韓仲北,重卿收回目光,翻身躍上屋檐,單腳立于檐角,遠遠地看着那青衣人的一舉一動。

甘呈想得沒錯。她一路越過各種建築,因為地面塌陷而倒塌半邊的藏書樓前,白衣少年單膝跪地,右手按在劍柄之上,長劍深深地刺入土壤,紮起的長發随着他深深低下的頭滑落,掩住了他的神情。

“師父,怎麽會這樣呢……”元子君執劍的手抑制不住地顫抖,“怎麽會這樣呢!”

甘呈按住他的肩膀,“因果皆報應,往事已成灰。子君,有你在,元家就在,新的元家會再次出現,這些舊的,便幹脆舍棄了吧。

元子君閉上眼睛,眼前閃過無數畫面,最後定格在一個目光明亮笑容恣意的少年臉上,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目光變得沉靜而深刻,他緩緩起身,轉身看着甘呈。

“師父,當年你請齊默揚尊者推算,可算出了十二哥的生死所在?”

元子頁……

甘呈看着仿佛一瞬成熟的少年,定定地看了幾秒,終是開口:“他沒有死。”

元子君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當初在秘境,他在離我和你們極近的距離失蹤,若非領會了時空之力的修士,根本做不到。我們在秘境裏找了整整一天,所有修士的儲物法器都被暗中檢查過,沒有發現屍體,他身上的蟲子也沒有任何回應,說明他極有可能與我們一樣,提前離開了秘境,或者被隐藏在某人自己開辟的獨立空間之中,不管是哪種可能,帶走他的人的修為都高于秘境的限制。“

“你十二哥是支脈庶子,母族只是平常的經商人家,五靈根,體質一般,經常活動的地點在長瀚城,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以他通透的性子不會去招惹差距極高的修士,為什麽會有人特意進入秘境費那麽大功夫去殺他還要帶走他的屍體呢?說明他要拿十二做什麽事,”她頓了一下,“應該和我們有關。這麽多年我們待在隐宗他沒有機會,如今出來了便是釣魚的好時候,且看他要做什麽。”

原本以為已經死亡的心心念念的人卻有極大可能活着!元子君激動之餘,細細思索,“師父的意思是十二哥和那些失蹤的人是一樣的?”

甘呈點頭,看着少年激動的模樣不得不冷靜地補充,“這只是我的推測,即便是真的,這九年元子頁經受了什麽我們一無所知,子君,你必須做好最壞結果的準備。”

“嗯。”眼底閃過堅定的光,元子君點頭,“師父接下來可是要去查那黑鬥篷之人?”

“大概吧,”甘呈轉身要走,卻突地停住了腳步,叮囑他,“之前的分析我只與你一人說過,切莫讓別人知曉。”

元子君愣了愣,随即更為振奮地點頭,師父将這信息告知與他便是極大的信任,同時也說明這事情确實是極為隐秘的,他必會保守好秘密。

甘呈飛身出去,一邊在心裏嘆氣,她怎麽一時經不住他的眼神給說出來了呢,誠然這樣的推測看起來很有道理,但是萬一真的有人閑得無聊去殺一個看不順眼的廢柴呢?萬一他是想用元子頁的屍體做事而不是他本人呢?萬一他經受折磨不生不死痛不欲生呢?

她甚至做好了請修為最高的陶知舟幫忙搜尋他的魂魄的準備,然後模仿她現在的身體,取一神木,置一異火,實在不行把她的魂魄抽出來身體給他用也行,再說小黃書裏不斷地有新的功法出現,說不定哪天就有了移魂重生的辦法呢?

沒辦法提前做準備,那便為所有的可能性鋪墊。

至少給元子君新的支撐點。

兩人出來的時候,元子頁身上的頹然之氣盡掃,他目光沉靜看不出情緒,倒是讓在外的幾人開始好奇起甘呈對他說了什麽,然而眼色這東西大家還是有的,之前便被甘呈說了一通,現在更不會去問元子君,幾人只好将好奇埋在心底。

“回客棧,我們也去會會那個黑鬥篷。”

……

【系統72竭誠為您服務。】

【滴——檢測到可吸收能量,是否吸收?】

【滴——檢測到可吸收能量,是否吸收?】

【滴——檢測到可吸收能量,是否吸收?】

【滴——檢測到可吸收能量,是否吸收?】

【滴——檢測到可吸收能量,是否吸收?】

【滴——檢……】

“閉嘴。”暗沉低啞的聲音從黑色鬥篷下傳出,那人沉默良久,“檢測次等能量。”

【接收指令。】

【檢測完畢,發現次等能源36個,三等能源103個。】

“吸收。”

【接收指令。】

【警報!警報!次等能源有保護結界,無法吸收。是否選擇三等能源?】

被發現了?

鬥篷之下,一雙眼睛緩緩睜開,暗紫色的瞳仁在完全黑暗的環境裏發出妖異的光芒,他輕聲道:“算了,先養着吧。”

“強制休眠。”

【權限不足,請……】

【違法操作!違法操作!】

【滴——休眠啓動】

……

手裏的防禦陣石發出異動的時候,甘呈正思索着韓仲北和韓季中的事情,她驀然起身,剛一打開房門,就看見顧明珠背着個小包袱立在門外準備敲門。

甘呈:盯——

顧明珠尴尬地放下要敲到她鼻子的手,摸摸鼻尖,小聲嘟囔:“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再這麽看我,我就要當你喜歡我了啊。”

甘呈轉身,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翻了個白眼,“你背個包袱幹什麽?又不是沒有儲物法器。”

“這可就不對了,”顧明珠把肩上的方格格小包袱放在桌上,非常自然地倒了杯茶潤口,“不背包袱怎麽能體現出我要跟你走的決心呢?你可別像上次那樣不告而別,多少年找不到你,要不是我是修士,可能這輩子就別想再見到你了。”

“你跟着我幹嘛?我又不去探險又不去找機緣。”

顧明珠忽地從袖子裏掏出一件破破爛爛的黑衣,眼睛一眯,“你還記得這個嗎?”

甘呈看了一眼,那衣服像是被劍劃破的,于是她搖搖頭,“不記得。”

顧明珠拍案而起,“這就是咱們第二次見面的時候你把我砸在蜘蛛網上最後削掉的那件衣服!”

“哦。”

“我娘說了,誰剝了我的衣服,我就得跟着她讓她對我負責!男女不限!”

“哦。”

顧明珠憤怒挽袖子,“你就是故意氣我。”

甘呈咔嚓咬一口蘋果,點頭,“是啊,所以你為什麽一定要跟着我?”

空氣安靜了三秒,顧明珠重新坐回凳子,托腮看她,“哎,你不會以為我那天跟你說喜歡你是假的吧?”

甘呈差點被蘋果噎着,“咱倆總共就見了四面,你跟我說你喜歡我?”她擺擺手,态度很明顯。

顧明珠動動嘴,像是想立刻反駁什麽,又停住了,“……那我第一次為什麽攔你喝酒,第二次還特地跑到蜘蛛網上接住你,第三次問你要明月意,九年後還要跟你走啊?”

信息量有點大,甘呈把咬了一半的蘋果放在桌上,認認真真地看他,發現他竟然真的很認真地在陳述,頓時牙疼,“一見鐘情?太惡俗了點吧,或者我跟你有仇?所以要把握機會殺我?”

顧明珠目光僵硬無言以對,忽地跳起來,“我殺你幹嘛啊!我結的仇那麽多用得着給自己再添一件?”他一腳踩在凳子上以手扇風,額前碎發忽閃忽閃地飄,咬牙切齒,“氣死我了!”

“我說我也沒你這個仇家啊,”甘呈舒了口氣,語氣輕松,“那這樣,我不喜歡你,你可以走了,不送。”

“……”顧明珠按桌子,“給我個理由!”

“沒有理由,”門外傳來格外熟悉的聲音,讓甘呈慶幸自己把蘋果放一邊去了,重卿踏進門檻,笑得禮貌,“她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沒機會了。”

顧明珠眯眼,“臭小子管得真多,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甘呈眨眨眼,視線在兩人之間游移兩圈,而後伸手招來重卿,“顧明珠你先出去吧,總之放下你的心思就行,小卿過來。”這兩個人看起來似乎特別氣場不合,總感覺要是她不在,這兩個人能分分鐘拆了這家客棧。

顧明珠突然勾起唇角,笑得極為燦爛,露出一口白牙,“你叫我名字了,你第一次叫我名字。”

甘呈擺擺手,顧明珠不情不願地出門,轉身就在門紙上戳了個拳頭大的洞,直戳戳地盯着屋內看。

甘呈:……

重卿冷哼一聲,彈出一顆陣石開啓法陣,屋內的一切瞬間被幻境隐蔽。

他上前一步,那目光看得甘呈毛骨悚然,“師父可還記得昨日的事情?”

“昨天?昨天不小心和你喝酒喝醉了,我沒做什麽過分的事吧?”甘呈皺眉想着,卻始終想不起來有什麽事情,沒想到自己酒量一般般,但願酒品能好一點。

難道在徒弟面前失态了?

要不要用靈力回溯一下?

她這邊想着,重卿又道:“師父你喝醉之後咬了我一口。”

甘呈驚訝,“不會吧,我咬你幹什麽?”

“你說被我咬了一口心裏不平,便要咬回來。”

“……當年的事情沒想到還記得,哈哈。”甘呈幹笑兩聲,想起了當時自己後頸的牙印。

重卿似乎隐秘地笑了一下,“師父還說以後要陪我一起喝酒。”

“好啊,不過還是适量比較好。”

“師父,顧明珠不是好人。”

“對啊……咦?”甘呈習慣性地應下,然後瞬間反應過來,“為什麽?”

重卿正色:“直覺。”

作者有話要說:假酒害人啊!師父父喝醉之後就在徒弟面前崩人設了哈哈哈哈哈!

重卿:為什麽我每次有點小進展都要被打?

甘呈:大概是作者的怨念吧。

重卿:盯——

甘呈:……怎麽,打你不行?

重卿:行。

以及十二哥的情況在這裏說了,雖然【一斤】極力阻止劇透,但還是被【木頭】暫時壓倒惹。

但是這只是說明十二哥會回來,之後回來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不僅是元子君要做好準備,小可愛們也要做好準備啊【躺倒】

以及最後!

大不大?粗不粗?長不長?

【重點】作者帥氣不帥氣?【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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