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給你都給你
落于眼簾上的強光和窸窸窣窣的聲響在提醒蘇深雪,已日出三竿, 蘇深雪還知道, 她現在在何塞路一號,她在享受一邊“賴床”,耳朵一邊收集聲響。
她當然知道那些聲響來自于誰, 她猜他在整理一些出訪需用的私人物品, 服裝此類物件團隊會替他安排, 但簽名筆牙刷牙膏漱口水此類私人小物件猶他頌香從來不假他人之手, 他讨厭別人碰他的私人物品。
讨厭的還真多,心裏發着牢騷。
腳步聲來到床前,蘇深雪迅速收起上揚的嘴角。
陰影取代了落在眼簾上的強光。
她以為他只是來床頭櫃取東西的,但落在她眼簾處的陰影一直沒有離去。
他是在看她睡覺時的模樣嗎?蘇深雪被這忽如其來的念頭弄得心砰砰跳。
不行,這樣繼續下去,她賴床的行為就暴露了。
緩緩睜開眼睛,觸到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似笑非笑的臉朝着她:“蘇深雪,我知道你早就醒了。”
嘴張了張, 只能發出幹幹的笑聲。
“女王陛下, 首相先生為您親手準備了午餐。”猶他頌香模仿起他英國管家的強調。
午餐?看來她這一覺睡了很長時間。
即使早有心理準備,可映在全身鏡裏的“慘狀”還是讓蘇深雪下意識做出遮擋動作。
沒被遮擋住的部位遍布一道道掐痕, 深的已轉為淤青,淺的淡紅混着淡紫,慘不忍睹,垂下眼簾,小會時間, 再掀開,目光定額于那抹淡紅色印記上,逐漸臉頰泛起紅暈,那抹紅暈讓她的臉色不再如之前的蒼白。蘇深雪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逐漸,目光不再回避,逐漸,嘴角微微上揚。
敲門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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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深雪慌忙離開全身鏡。
“深雪?”猶他頌香的聲音隔着浴室門板傳來,帶有一絲絲試探意味。
心裏偷偷笑開,猶他家長子對于浴室有陰影來着,打開水龍頭,大聲應答“就好了。”
餐廳是庭院式的,空間不算很大,餐桌和院落隔着一道拉閘式牆,院子除去小塊花地還有池塘,大鯉魚在池子裏游來游去,池面映着藍天簇簇綠草鮮花,風一吹,像天然流動的景觀畫。
餐桌上放着猶他頌香號稱為她準備的午餐,步餐的傭人垂手待立。
蘇深雪把小塊面包放進植物精華濃湯裏,等濃湯汁滲透面包期間,眼睛頻頻往餐廳入口處,猶他頌香被第四通電話叫走了。
還不到二十分鐘的用餐時間就有第四通電話。
喝完濃湯,猶他頌香還是沒回來,蘇深雪讓傭人給她拿來最新的報紙。
今天戈蘭最熱的新聞就數鵝城三千名青少年連名向首相辦公室遞交請願書,請求首相先生以正常司法對待花展上以奶酪攻擊首相女王的少年,而不是把他交給國土安全部門。
零星新聞也報道了少年就讀于鵝城大學的哥哥今天六點就來到何塞路一號請求見首相一面,少年的父母也正在趕往鵝城的列車中。
一些關于現任首相傲慢冷酷的言論也在各大門戶網站發酵,更多人加入這個話題中,之前為猶他頌香說過話的民衆很多也選擇沉默。
蘇深雪之前問過李慶州,李慶州說首相辦公室對此也感到無奈,因為首相先生發話,不需要花人力花精力去理會此類無聊問題,這個周末,統計局就會給出戈蘭季度經濟增長指數,那是挫敗想攪混水的群體的最好方式。
直到午餐用得差不多了,猶他頌香這才接完電話,他似乎忘了還有三分之一沒用完的午餐,站在餐廳和庭院的銜接處。
說好陪她用午餐的人卻讓她獨自用完午餐,蘇深雪瞪了猶他頌香一眼。
看在午餐不錯的份上,蘇深雪決定充當熱心市民,小小安慰一下首相先生。
和猶他頌香肩并肩站在一起,想了想,蘇深雪再挪近些,兩人肩挨着肩,輕咳了幾聲,說:“不要理會一小部分人說的話,有更多支持你的人,比如……比如我。”
謝天謝地,她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從前蘇深雪沒少對猶他頌香說此類話語,從前她說此類話總是很容易。
現在,要說出這樣的話變得很困難,在心裏思來想去,想來思去,以為自己要說出口了,但到了嘴邊卻被困住了,以為下一次會成功,但還是喉嚨幹澀,十次,百次,在心裏輾轉。
于她而言困難重重的話語猶他頌香似沒聽耳朵裏,只能硬着頭皮再說一次。
這一次,他聽見了。
“蘇深雪,我之前不是和你說過,我不在乎那些人怎麽說我。”猶他頌香做出撫額狀。
“那你還……”低低發着牢騷,不在乎幹嘛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深雪,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出行車輛是用于首相私人事務的黑色防彈房車,外觀和大街随處可見的商務車沒什麽兩樣,房車有六個車位,李慶州開的車,第二排車坐着猶他頌香的兩名私人保镖,蘇深雪和猶他頌香坐在最後一排車位上。
車子經過市政廳,市政廳公園聚集數百名穿鵝城第一中學校服的學生,他們手舉标語以靜坐方式請求首相辦公室和他們展開對話。
“一群幼稚鬼。”猶他頌香冷冷說。
“頌香,你能……”
“安靜!”猶他頌香的語氣帶有濃濃警告意味。
好吧,蘇深雪閉上嘴,這不是她該管也不是她能管的事情。
商業街多媒體屏幕正播放海瑟家族二把手在澳洲知名學府演講的畫面,最近這位很活躍,坊間傳言,海瑟家族的大當家有意讓胞弟取代自己成為下任自由黨主席,在下任首相競選中和猶他頌香一較高低。
這是一個還算不錯的如意算盤。
對于戈蘭人來說海瑟家族的大當家有點老了,而猶他頌香又太年輕,海瑟家族的二當家年紀剛剛好,加上他有在聯合國從事多年調解工作的經驗,儒雅,沉着是主流媒體對他的評價。
冷冷的那聲“蘇深雪”把讓她的目光從窗外收回。
對了,猶他頌香這是要帶她去見誰?新問題出現。
車子開進國家森林公園。
國家森林公園咋聽還以為是提供游人親近大自然的休閑場所,其實不然,戈蘭國家森林公園和其他國家的烈士陵園意義差不多。
戈蘭沒有經歷過戰争,烈士陵園自然無從說起。
長眠于國家森林公園地都是對戈蘭做出巨大貢獻的群體,他們中有已故領導者,有科學家,有大文豪,有建築師,有消防員等等等,一張張刻有他們名字的白色長椅安靜伫立于灑滿他們骨灰的綠蔭上。
蘇深雪跟随着猶他頌香站在靠近東南方的一張白色長椅前。
從長椅的油漆色調判斷,逝者剛被送進來不久。
這應該是猶他頌香口中說想讓她見的“人”,蘇深雪想。
這是一張比較特殊的長椅,長椅無任何逝者相關信息。
猶他頌香神色黯然。
白色長椅旁邊放着裝滿水的木桶,木桶挂着盛水儀器,蘇深雪拿起儀器,反複三次把水灌溉在長椅前的綠茵地上。
這是戈蘭人祭奠英雄們的方式。
不管你是誰,謝謝你,我知道你對他而言一定是特使的存在。
日光從樹木枝桠縫隙穿過,落在他和她身上,也落在逝者的身上,風起,挂在長椅上的風鈴叮叮當當響着。
響個不停的風鈴在告訴着人們,長眠于此是一個年輕的靈魂。
被送進國家森林公園的年輕逝者們長椅都會挂上一串風鈴,人們希望,他們的靈魂能借風,去到他們生前到不了的遠方。
在叮叮當當的風鈴聲中,猶他頌香緩緩說:“還記得丹尼爾斯嗎?”
似曾相識的名字。
“丹尼爾斯.桑,和我同一班級,當過我的球童,代替過我把寫着糖豆薇兒生日快樂的卡片鮮花送到海瑟家;代替過我把一張音樂劇門票塞進茱莉亞家二姑娘手裏;還代替過我去接蘇家長女。”猶他頌香長嘆一聲,“看看我,都讓桑幹了什麽?”
丹尼爾斯.桑?桑?依稀間,有個一直穿着灰色襯衫的少年,總是在猶他家長子的不遠處,總是很安靜,安靜得讓人忘卻他的存在,久而久之,他變成了一抹灰色身影。
依稀間……
某個初夏,灰色身影來到蘇深雪家門口,又有一次,還是初夏,華燈初上時分,蘇深雪經過了一個籃球場,籃球場有身穿灰色襯衫的少年在打球,整個籃球場就只有少年一個人,遠投中投三步上籃怎麽怎麽都有,真不賴,不賴到讓她不吝啬自己的掌聲,掌聲響起,少年回過頭,蘇深雪發現是熟人,沒等上前去打招呼,少年撿起籃球離開了。
談起丹尼爾斯.桑,蘇深雪較深的印象是:籃球打得不錯和……金牌跟班。
“他們總是當着桑的面說,猶他家長子擁有一個十項全能的金牌跟班。”猶他頌香凝視着白色長椅。
是的,他們總是那樣說,偶爾蘇深雪也跟着他們說:“丹尼爾斯是金牌跟班。”
“知道桑為什麽總穿灰色襯衫嗎?”猶他頌香聲音盡顯苦澀,“白色的耀眼,黑色的不容忽視,灰色最容易被忽略。”
所以,她、他們總是忘卻丹尼爾斯.桑的存在,即使他成績優異。
“一直以來,猶他家養了這麽一批人,這些人的工作類似于星探球探,他們的作用是為猶他家招攬可用人才,桑的價格是十萬美金,從他繼母手上一次性買斷,據說桑的繼母拿到十萬美金時臉上都樂開了花,拖油瓶居然能買到這麽好的價錢,這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
拖油瓶的故事最開始平淡無奇,一對結婚多年生活在曼和頓底層的桑姓華人夫婦婚姻破碎,酗酒的丈夫帶着家裏僅有的存款連夜帶着大兒子搭上前往湯加的航班,而妻子在萬般無奈之下,帶着體弱多病的女兒跟患有精神疾病的土耳其商人去了伊斯坦布爾,成為土耳其商人的情人之一。
丈夫很快就和一名湯加女人好上了,不久後,丈夫死于酗酒過度,湯加女人為了能從公益機構拿到補助收留了死去相好留下的拖油瓶。
拖油瓶很聰明,是老師,鄰居提起就會豎起大拇指誇個不停的孩子,有一天,拖油瓶學校來了幾個男人,一直對拖油瓶疼愛有加的老師告訴他“孩子,你的機會來了。”
後來,拖油瓶來到戈蘭,成為猶他家族資助的少年之一,他有了新名字:丹尼爾斯.桑。
很快,丹尼爾斯.桑成為猶他家長子的金牌跟班。
後來,猶他家長子去了倫敦,丹尼爾斯.桑也渺無所蹤,很多人都認為他和猶他頌香去倫敦。
如果不是猶他頌香提及,蘇深雪幾乎都忘了這個人的存在。
“桑沒去倫敦,而是去了美國。”猶他頌香說。
當猶他頌香競選戈蘭首相期間,丹尼爾斯.桑成為了世界著名軍火公司洛克希德.馬丁旗下說客之一。
說到這裏,猶他頌香沉默了下來。
沉默持續了很久,風停歇,風鈴不再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周遭陷入死一般寂靜,那張白色長椅上,有一束束日光留下的光團。
蘇深雪輕輕握住了猶他頌香的手。
猶他頌香反握住她的手,說:“深雪,在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人才是最幸福的。”
誰說不是呢。
“有一次,一個孩子向我提出這樣一個問題‘首相先生,今天我看了一部叫《諜影重重》的電影,請問,電影講得都是真的嗎?’‘你也說了,那是電影。’這是我當時回孩子的話。這個世界謊撒撒得最多的,應該非政治家們莫屬了。”猶他頌香笑了笑。
又起風了,風鈴又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深雪。”
“嗯。”
“真正的政治遠比電影、比道聽途說、比我們從各種各樣渠道攝取到的訊息都要來得醜陋,電影裏,正義方還有獲勝的可能,現實是,強者們永遠高奏凱歌。”
蘇深雪從猶他頌香口中得知,讓戈蘭人歡欣鼓舞歌頌的“戈蘭人終于實現在黃金高地插上戈蘭國旗”起到關鍵性作用地是來自于丹尼爾斯.桑獲得的情報,丹尼爾斯.桑掌握了美國人在伊拉克戰場使用被日內瓦公約禁止的非法武器相關證據,它成了戈蘭談判小組和美國掰手腕的重要籌碼。
美戈雙方經過八場密室會議,長達一百零三個小時的博弈,終于讓美國人不惜得罪中東盟友,承認黃金高地的歸屬權為戈蘭所有。
黃金高地插上戈蘭國旗當天,曼和頓下着雨,丹尼爾斯.桑出酒店旋轉門時,一名婦人手裏的傘尖不小心戳到他手背,十幾步後,丹尼爾斯.桑倒在雨中的曼和頓大街,當場死亡。
他似乎預知自己的結局,駐美戈蘭大使在給首相先生的越洋電話中提到:桑看着就像是睡着了般。
那張白色長椅布滿浮光。
真正殘酷的,恰恰是不見一絲硝煙的戰争。
丹尼爾斯.桑的私人保險箱裏,留着一封給戈蘭首相的信。
信落款人用的不是丹尼爾斯.桑,而是他昔日的名字。
“在沒來戈蘭之前,他叫桑西。”猶他頌香說。
桑西給首相留下的信只有寥寥幾句,用地是少年時代的稱謂。
寥寥幾字寫到:
小猶他先生,請您一定要幫我找回我的妹妹,小猶他先生不是猶他先生,所以,我相信您一定能幫我找到小柔。
我之所以來到戈蘭,都是為了有一天能找回我的妹妹。
我的妹妹叫桑柔,從前,我總是叫她小柔。
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