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春去春又回

華燈初上時分,遠遠的, 猶他頌香就看到等在那裏的蘇深雪。

長發披肩, 着淺綠色連衫裙,安安靜靜站在庭院燈下。

七點半,猶他頌香有一個宴請比利時外長的晚宴, 他需回住所洗澡, 他身後跟着拿晚宴禮服的秘書, 蘇深雪今晚也在何塞宮接待比利時外長家屬們。

擡手看了一下腕表, 六點十分。

兩名秘書很識趣,先于他之前進入寓所。

猶他頌香放慢腳步,朝蘇深雪走去,站在庭院燈下的蘇深雪像過去的蘇深雪,咋看與世無争,但……

猶他頌香決定放棄往深處想,再怎麽說,眼前的女人冠着他妻子頭銜, 選擇她是因為心裏清楚, 她适合他,适合當一名首相夫人。

更重要地是, 他相信蘇家長女可以把“首相夫人戈蘭女王”這兩個角色兼并得很好。

目前,蘇家長女的表現可圈可點。

停在蘇深雪面前,柔聲問“怎麽來了?”

何塞宮的招待晚宴八點開始。

沒應答,之前眼睛還直直看着他,但當他來到她面前, 她卻是一直垂着眼簾。

對了,今天蘇深雪可是結結實實充當了一名差點讓他下不了臺的搗蛋鬼。

所幸,結果是好的。

現在整個社交網因“女王的即興表演”陷入狂歡,被邀請參加《與首相先生連線》的外媒也熱情空前,報道大多數以褒義為主:在年輕的首相和女王看到了夫妻間的默契。

戈蘭的大街小巷都在歌頌首相和女王的愛,是理所當然,也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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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他頌香不想知道蘇深雪是出于什麽的心态來這麽一段“即興表演”。

有些事情偶爾為之尚可,多了,風險指數會升高,幸運不會長伴人們左右。

更有,她是這個國家的女王。

“下次,別幹那種事。”想起電話裏那中年女人的聲音,和讓他不怎麽下得了臺的話題,猶他頌香有點頭疼,“蘇深雪,你是這個國家的女王,不是雜耍藝人。”

她點頭,還是垂着眼簾。

再看一眼腕表,六點十七分。

老實說,就目前,猶他頌香心裏充斥着地有一味情緒叫做“不耐煩”,左右這味情緒其一為時間所剩無多;其二,他對于蘇深雪沒打招呼就出現在他住所前有一絲絲反感。

不是不歡迎她出現在他寓所前,但他希望她能在出現前給他打個電話,或者讓人通知他。

猶他頌香讨厭所有影響到他生活的突發事件,他喜歡把所有事情都掌控在手中,這蘇深雪是知道的。

盡能力讓聲音聽上去是耐心的:“蘇深雪,待會……”

“頌香。”她打斷了他的話。

該死,他讨厭說話被打斷,但眼前的女人是他的妻子。

“說。”

“你是怎麽認出我聲音的?”她低聲問道。

蘇深雪等在這裏就是因為這個?

見鬼,這有什麽值得好奇的,答案多地是。

“我……我一整個下午都在想這件事,我想知道答案。”

“我的女王陛下,”猶他頌香呼出一口氣,“你認為這個答案值得你抛下你的客人,把時間花在路程上,等待上。”

片刻。

“嗯。”她輕聲應答。

老實說,猶他頌香很不滿意蘇深雪現在的行為。

現在的蘇深雪讓他聯想到海瑟薇兒,海瑟薇兒是讓人頭疼的姑娘。

這次,猶他頌香沒克制自己的不滿,冷冷問:“為什麽想知道?”

“我就是想知道。”蘇家長女表現得很固執。

好吧,好吧,蘇深雪是猶他頌香的妻子,讓妻子愉悅也是一名丈夫的責任,或許他應該和她說“你是我的妻子,我們從小認識,要認出你聲音并不難,比如,蘇深雪慣有的說話節奏就是很好的漏洞。”更動聽一點還可以是“傻姑娘,你說一名丈夫認出自己妻子的聲音還能因為什麽?”

他理應該這麽說。

眼睛落在她半垂着的眼簾上,蘇深雪的眼睫毛和她的頭發一樣,濃密黑亮,它們近在咫尺,呈四十五度靜态狀,但,如果你細細看的話,可以看到它們在微顫。

地心引力?氣流帶動?空氣學?

不管是什麽,它們現在看起來有點迷人,他想象它們應該有着羽翼般輕柔觸感。

想象中的柔軟觸感似是肉眼可尋,心裏一動,開口,然而,從猶他頌香口中說出地并非是存在于思想間理所當然的話語,而是——

“皮埃爾在耳麥告訴我,節目最後一通電話為女王陛下所撥打。”

這就是這個下午讓戈蘭民衆狂歡“首相和女王默契十足”的真實原因。

如果有人問他,會把那名中年女人聲音認出來嗎?他也不會對此作出任何回答,因為這是一個本身不存在的問題,他不會把時間浪費在任何假設性問題上。

回答完問題後,猶他頌香居然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這種感覺不在他計算之內,随之泛上地是,絲絲快感。

蘇深雪,這個答案是不是讓你後悔把時間花在路程和等待上,以及,現在你明白到自己幹的事情有多傻了吧?

蘇深雪一直半垂着的眼睫毛抖了一下,很大的一下,掀開,黑白分明的眼眸看了他一眼。

點頭,轉身。

他還有點時間,他很樂意把這點時間花在目送蘇深雪離開的背影上。

蘇深雪,為了一個十分無聊的問題,不打一聲招呼就出現,就盲目等待不适合你,經受了教訓,你下次就不會幹這樣的事情。

這對你,對我都是好事。

三分之一路程,蘇深雪的手機響了,手機一直被她握在手上,一直響一直響,可她就是沒接聽。

該死的,還不快接電話,該死,蘇家長女的腳步為什麽沉甸甸的。

蘇深雪的手機還在響。

一直響的手機鈴聲讓猶他頌香煩躁,蘇深雪一直不接手機也讓他更煩躁,蘇家長女這是在以這樣的方式和他耍脾氣嗎?

大步邁向蘇深雪,從她手上接過手機,按下拒聽鍵。

她又看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走。

手機都不要了嗎?猶他頌香不耐煩叫了聲“蘇深雪。”

無應答,那往前走的腳步倒是因為他這聲“蘇深雪”變得飛快,幾個眨眼,越過門線,消失在猶他頌香的視線範圍內。

鵝卵小徑空空如也,那陣風吹過,椰樹沙沙響着。

蘇家長女出現得莫名其妙,離開得更莫名其妙。

好了,事情得到解決,他應該回去換衣服,準時出現在宴會上,但——

猶他頌香往寓所相反方向跑。

見鬼,守時的年輕人是貼在戈蘭首相的标簽之一,他現在這是在做什麽!

身體越過那道門線時,腦海裏想起她穿着一身松垮垮的運動裝站在酒店房間門外時,他手一扯,她就輕飄飄落進他懷裏。

腳步越發飛快。

想着昨晚,她讓他看她的臉,蘇家長女臉有什麽好看的,這和她出現在這裏就為了問一個問題一樣無聊。

腳步像一名百米短跑選手。

終于,在轉角處,他拉住了她的手。

這一次,她連看他都不樂意了,即使他把她擠進那個角落裏,她還是不願意擡起頭,他只能看到她翹翹的鼻尖,鼻尖紅紅的。

紅紅的鼻尖下,是紅紅的嘴唇。

想也沒想,側身,吻住那紅紅的嘴唇,一直把她吻到踮起腳尖,最後投懷送抱,手輕觸她鬓角頭發。

“那個問題答案,深雪,我不想騙你。”這話就這樣從猶他頌香的口中說出了。

這話讓她主動獻上唇。

兩天後,臨近黃昏,蘇深雪和猶他頌香帶着桑柔去見丹尼爾斯.桑。

落日光芒把刻在白色長椅上那行文字“有一位勇士長眠于此”鍍上一層金邊,風鈴靜止着。

三人站在白色長椅前,桑柔站在中間。

“我想和哥哥說會話,可以嗎?”桑柔平靜問到。

不約而同放輕腳步,蘇深雪和猶他頌香來到山腳下站着,誰都沒說話,兩雙眼睛靜靜注視着那抹被紅霞染成暗紅色的身影。

逐漸,紅霞褪卻,暮色以一種無可阻擋之姿吞噬山海大地樹木公路橋梁,連同那把白色長椅,連同那站在白色長椅前的小小身影。

風吹過,風鈴叮叮當當響起,站在白色長椅前的那名身影晃動了幾下,栽倒在地上。

暮色降臨,猶他頌香抱着陷入昏迷的桑柔一路飛奔。

桑柔被送進醫院,整整一個星期,她只醒來兩次。

期間,蘇深雪去探望桑柔一次,那女孩身穿白色病服,了無生趣躺在那裏。

醫生告訴蘇深雪,病人之陷入持續昏迷是因為精神問題,病人的精神世界在抗拒現實世界。

連唯一的哥哥也失去了,這世界不要也罷。

一度,蘇深雪也曾經像桑柔一樣。

蘇深雪還從醫生那裏得知,首相先生雖沒來探望病人,但首相先生親自給院長打了電話,讓院長照顧好病患,首相先生的助手也來過幾次。

蘇深雪想起那天猶他頌香抱着昏迷的桑柔下山的情景。

很小的一個人兒被身材高大的男子抱于懷裏,暮色下的剪影,就宛如這個世界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猶他頌香親手把桑柔放在車後座上,他的保镖在一邊尴尬縮回手。

老師,一些不經意間做出的事才是最傷人的。

當時,她也伸手了想幫忙,但他看也沒看她一眼,他的眼睛只看到那緊閉雙眼的臉。

蘇深雪在桑柔病房呆了約半個小時。

離開前,她附在桑柔耳畔說“你已經睡夠了,快點回來吧,還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你,我猜,你一定認為這個世界已經沒有關心你的人,睡多久甚至于永遠一直沉睡都無所謂,但關心你的人一定會有的,只要你去争取,就會有越來越多關心你的人,眼下,就有一位,還是特別了不起的一位,他是誰,這需要你醒來,自己去找尋答案。”

周四,蘇深雪接到桑柔醒來的電話。

周五,桑柔出院,回到之前的招待寓所,兩名護工也住進了寓所裏。

因昏迷,桑柔錯過了冊封日。

周一到來,桑柔穿着蘇深雪給她定制的禮服來到何塞宮,接受冊封。

象征戈蘭最高榮譽的禮堂裏。

作為這個國家的最高領導人,猶他頌香把一份蓋有首相印章的密封文件交到桑柔手上。

文件放着丹尼爾斯.桑的生前檔案,記錄他為戈蘭做出的貢獻乃至他死亡的那一刻,連同屬于他的那枚英雄勳章。

這份密封文件将以備忘錄形式由桑柔親手放進國會保險箱,五十年後,向戈蘭民衆公開。

丹尼爾斯.桑其人其事跡将被永久載入戈蘭歷史。

作為這個國家的女王,蘇深雪給桑柔頒發了聖羅蘭勳章。

每年,何塞宮都會頒發出三個聖羅蘭勳章。

聖羅蘭勳章代表着“你是這個國家特殊的人。”得者不分國籍,沒有年齡性別限制,他她可以是一名外國人;可以是一名普通崗位工作者;也可以是來自權貴之家。

得到聖羅蘭勳章者,可以得到一套公寓的使用權,享有終生免費出入戈蘭的博物館圖書館主題公園等等等等公共設備,每逢節日,會收到來自于何塞宮的禮品包。

按照慣例,女王會在何塞宮和新晉的聖羅蘭勳章者共進午餐。

首相和他的幾名幕僚在女王邀請下,一起參加午餐。

午餐在小型宴客餐廳舉行,二十人餐桌就只坐滿了一半人。

四十分鐘下來,其樂融融,政客們一旦把話題帶到政場上,首相就會出言提醒“先生們,這是午餐時間,你們對面坐着女王。”

很不巧,首相先生也一不小心提到國會,在場除去桑柔,所有眼睛都盯着女王看,布餐的宮廷生也等着看好戲的樣子。

女王沒讓他們失望,警告了首相一番順帶說了點他以前的糗事,首相先生以前的糗事怎麽會少得了十二歲去脫衣舞俱樂部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瞧。

“這是為什麽?”一位好奇問。

“因為周圍都是不穿衣服的女人。”蘇深雪如實相告。

餐桌唯一沒笑地就是桑柔,她一直低着頭吃午餐,她做到放杯子倒水、刀叉觸碰碟子時沒發出任何聲響。

那女孩太安靜了,安靜得總是讓人忘卻她的存在。

用完午餐,大家似乎才想起和他們一起用餐地還有這麽一個人,而且,這個人剛剛得到女王頒發的聖羅蘭勳章,也是這場午餐的主角。

猶他頌香是不是也和他的幕僚一樣,忘卻桑柔的存在,不得而知。

桑柔是坐着首相行政車離開的,外賓招待寓所挨着何塞路一號,搭個便車回去理所當然。

站在陽臺上,蘇深雪目送那撥人離開。

十幾人在停車場分叉口處分成兩個陣營,猶他頌香的幾名幕僚往賓客停車場,猶他頌香和李慶州往首相專用停車場,李慶州走在最前面,猶他頌香中間,桑柔走在最後。

小段路,猶他頌香放慢腳步,猶他頌香放慢腳步桑柔加快腳步,很快,她就追上他,但她沒和猶他頌香平行走,而是和他保持了約三步左右距離,他在前,她在後。

隔日,桑柔離開外賓招待寓所,搬進了屬于她的公寓。

和桑柔住進公寓地還有體能師營養師,桑柔進入戒毒中心的時間已經提上日程,戒毒是一個體力活,她需要養好身體。

丹尼爾斯.桑留給妹妹的房産股票存款,以及家屬撫恤金林林總總折合成了一張五千萬的支票,在四月末交到了桑柔手裏,和這張支票一起交到桑柔手裏的還有拼寫着桑柔姓名的戈蘭公民護照。

就這樣,桑柔成為了鵝城的一名小有資産的公民。

五月到。

春去春又回(01)

五月到。

五月中旬,蘇深雪從何晶晶那裏收到桑柔即将被送進戒毒所的消息,算了一下日期,就在明天。

蘇深雪推掉下午的公務。

下午四點左右,蘇深雪見到了桑柔。

她清楚戒毒的強度,桑柔身體不好且年僅十八,即使生理上能承受戒毒的強度,但心裏呢……

被送進戒毒所每一百人中就只有一個人成功戒掉毒瘾。

這就是蘇深雪推掉下午公務的原因,也許給那女孩說點哥哥的事情會好點。

雖然,她和丹尼爾斯.桑不熟,但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比如“你哥哥總是穿灰色襯衫。”比如“我和你哥哥說過話,你哥哥還給我買過飲料。”“有一次,我還見過你哥哥一個人在打籃球。”

明亮幹淨的公寓房間裏,桑柔穿着那天她給她買的衣服,長發梳成馬尾辮,臉上戴着視力眼鏡。

蘇深雪問她:“想不想知道一些你哥哥的事情?”

遲疑片刻,桑柔點了點頭。

于是,蘇深雪開始講,從你哥哥總是穿灰色的襯衫開始講起,講到有一次我還見到你哥哥一個人在打籃球時,桑柔眼鏡鏡片似是遭遇了水蒸氣。

蘇深雪拿下桑柔臉上的眼鏡。

正流着淚的眼眸,我見猶憐。

蘇深雪繼續講,講你的哥哥簡直就是一名神投手。

三步上籃輕松得像砍瓜切菜,定點中投就沒投丢過,可怕地是,連着三次在四十五度角投中三個三分球,要知道,這是難度最大的三分投射點,讓科比來都不一定能一次命中三。

三個四十五度角的三分球把女孩聽得眼睛亮晶晶的。

“我哥哥籃球打得很棒嗎?”亮晶晶的眼眸瞅着她,問。

“當然。”

“比首相先生還要棒嗎?”

“比……”蘇深雪扯了扯嘴角,“比首相先生還有棒。”

洞察力強的女孩很快就意識到忘形了,至此,桑柔沒再提起首相先生。

告別時刻,桑柔給蘇深雪行禮。

像每一名給女王行禮的戈蘭公民。

行禮,也說了感謝的話語。

最後,低低說出:“女王陛下,您是好人。”

不,并不是,她并不是一個好人。

“女王陛下”心眼多得是,比如,現在戴在桑柔臉上的那副眼鏡就是她心眼多的佐證。

桑柔有輕微近視,一個小型激光手術就可以杜絕的事情,可蘇深雪給醫生提出了建議,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的,說那孩子身體不好不适合手術,給她配一副眼鏡。

事實上,她心裏不想某人一不小心就被那雙小鹿般的眼睛給迷住了。

比如,一些事情不方便讓何晶晶去打聽。

于是,她三言兩語就從桑柔的體能師口中套出“首相先生最近沒來看那個孩子。”體能師一看就沒把她的問題往別處想,還以為她是真真正正在關心“那個孩子。”

看看,你口中是個“好人”的女王陛下心思多着呢。

笑了笑,揮手和桑柔說再見。

回何塞宮路上,蘇深雪給桑柔的視力醫生打了一通電話,告知等桑柔從戒毒中心離開,給她安排一個視力手術。

她是這麽說的,以半玩笑半認真的語氣:“我剛剛去看了那孩子,那孩子太瘦了,我很懷疑那副眼鏡會把她的鼻梁累垮。”

給桑柔安排視力手術并不是她良心發現,而是……

蘇深雪很早就知道,在情感世界裏,是你的就一定會是你的,不是你的,不管你存多少心眼,你終将和它擦肩而過。

是夜,蘇深雪接到猶他頌香的電話。

上次答應深夜去酒店見猶他頌香似乎開了一個不怎麽好的頭。

這已經是第三次猶他頌香在這樣的時間點把電話打到她手機裏了,上次找的原因是首相先生周末晚上想找人聊天。

這次,猶他頌香連借口都不找了。

“深雪,要不要來我這裏?”

“不要。”一口回絕,前兩次都夠嗆,更有,為什麽都是她去他那裏,為什麽不是他來她這裏。

“我已經讓車去接你了,我也和克裏斯蒂打了電話,這次你不需要扮成何晶晶。”猶他頌香說這話時語氣一派惬意。

“不去。”

“首相先生接下來一個禮拜都會在出差,得下周一才能見上首相夫人的面,首相先生想在出差前再回味一次首相夫人打破花瓶的聲音。”

猶他頌香一番話下來,蘇深雪臉色大躁。

自那個雨夜“打碎花瓶”就成為他們之間的另類語言。

這個混蛋。

“閉嘴。”低低說出。

“深雪。”

“別叫我。”

隔着電波的那聲“深雪”宛如秋日柔波,一縷一縷溜進她耳廓。

“深雪,我等你。”

沒應答。

“我等你,嗯?”

“嗯。”低低應答出,稍許,又覺得自己的應答太過輕易,頓腳,“下次,你休想。”

猶他頌香笑着挂斷電話。

事實上,從他說要出差一個禮拜她就心動了,穿什麽衣服去見他,頭發是垂落在肩膀上,還是用發夾夾起。

換好衣服,弄好頭發,折回兩次照鏡子。

第一次照鏡有戴耳環,第二次折回把綠色耳環換成淡粉色,綠色于夜晚是不讨喜,戴好耳環,想了想,幹脆綠色耳環不要,淡粉色鵝黃也不要。

不能太刻意,太刻意了非讓猶他頌香得意不可。

瞧瞧他三言兩語就把她哄得點了頭。

當然,下次不會這麽容易了,下次他再打電話來,她肯定不會答應,除非他自己來找她。

是的,除非他自己送上門。

打定主意,提起裙擺,剛跨過寝室門線,手機又響了。

還是猶他頌香打來的電話。

這個混蛋,等不及了是不是,她也不過耽擱了點時間,就等不及了。

跨出寝室,回廊檐下挂着一輪滿月。

滿月時分,月光傾城,稀稀的薄霧環繞草坪建築園林花園,美得讓她揚起了嘴角。

腳踩在廊道上,何晶晶在回廊盡頭等着她。

接起電話,心不在焉聽。

廊道還沒走完三分之一,蘇深雪停下腳步,握手機的手垂下。

猶他頌香在電話告知了她,臨時有事。

問他什麽事情?

他回答她“深雪,晚安。”

她從電話彼端的那聲“深雪,晚安”窺見了心虛。

是的,心虛。

這份心虛是因為他把人耍得團團轉嗎?可不可以解釋成,他讓準備睡覺的人換上出行衣服,折騰一番,結果卻讓人白忙一場。

可惜了這麽美的夜色。

這麽美的夜色,他要是在她身邊就好了。

回廊盡頭,蘇深雪對何晶晶說,陪我到花園散步。

那一刻,蘇深雪怎麽也不會想到,在何晶晶陪她散步時,猶他頌香在陪着另外一個人散步。

桑柔十八年來囤積的勇氣在這晚似乎被消磨殆盡,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這裏的,隔着一條街是何塞路一號。

原本,她是在房間收拾行李的,天一亮,就會有人接她到戒毒中心,戒毒中心為封閉式,她需要在那裏呆兩個月。

怕嗎?怕。

讓桑柔最害怕地不是高強度的戒毒療程,而是——

一定會有那樣的時刻,在封閉的空間裏看着高牆,高牆裏舉目無親,高牆外亦然沒有親人,那她是為什麽?為什麽要承受那種生理上的痛苦,她已經有錢了,而且她所擁有的金錢數目額度是從前她想都不敢想的。

還有,她拿到了戈蘭的公民證,這個國家各方面都很完善,她有了理財師,只要不亂花錢,她的財産只會增加不會減少。

現在,她是自由富足的。

她為什麽要在封閉的空間承受那樣的生理痛苦和心理折磨。

為什麽?

腦海中隐隐約約出現一個人影,高大英挺。

不,不行,不能。

繼續收拾行李,從衣櫃角落,桑柔看到從紙袋露出一角的黑罩袍,好幾次她嘗試把那個紙袋丢到垃圾桶裏,但都沒成功,索性把它放在衣櫃裏,來一個眼不見心不煩。

這會兒,它又出現了。

那個紙袋裏放着什麽她心裏清楚得很。

打開紙袋,再把黑色罩袍層層揭開,佐羅面具出現在眼前。

那晚,他戴着佐羅面具,火光中,星空下,像一千零一夜裏從天而降的勇士。

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桑柔戴上了佐羅面具。

透過面具,眼睛落在那雙戒指上。

桑柔打賭,她要是把那雙戒指丢在垃圾桶裏,這座城市,肯定不會有人願意撿起,它們一看就是劣質品,且其貌不揚。

它們是這座城市人們眼裏的劣質品,但卻是另外一個人的稀世之寶。

回神,放着黑色罩袍的紙袋被桑柔裝進行李箱,她沒別的意思,她只是想,在戒毒中心她說不定需要它,比如……比如想放棄的時候。

收拾好行李,桑柔站在窗前發呆。

這扇窗面向何塞路一號。

即使不能從這裏看到何塞路一號,但她心裏很清楚它的位置,要坐哪趟公車,在哪個站點下車,再穿過幾條街。

說不清是腳步先動還是心先動,穿上外套桑柔坐上前往何塞路一號線的公車,就這樣,來到何塞路一號對面的公園。

她外套兜裏放着可以把她和那個人聯系在一起的名片,拿出手機,一個阿拉伯數字鍵入,再按撥通鍵。

桑柔以為這是不會被接通的一通電話,畢竟現已夜深,也不是上班時間,今天還是周末晚上。

可電話接通了。

電話彼端傳來李慶州的聲音。

電話接通了,怎麽辦?桑柔結結巴巴說出她明天要到戒毒中心去的事情,說完又覺得自己多此一舉,和戒毒相關的事情都是經過李慶州。

鼓起最大勇氣。

“我想在離開前和首相先生告別。”聲音比蚊子還要低。

沉默片刻。

“你結束戒毒療程就可以見到首相先生了,作為你哥哥的朋友,首相先生會是你的後盾和依靠,女王也是。”李慶州說。

說及女王時,李慶州特意加重聲音。

李慶州的話想傳達什麽,桑柔都懂。

可!

“我現在在首相住處對面公園,我害怕……害怕沒有足夠毅力完成戒毒療程,我還害怕讓首相先生和女王失望,所以……我需要以這樣的方式獲得力量。”桑柔是這樣和李慶州說的。

去戒毒中心前,想見猶他頌香一面和把裝佐羅面具的紙袋放進行李箱的意義一樣,桑柔知道自己的行為很自私。

這是最後一次了。

見完猶他頌香,完成戒毒療程,像這個國家的女孩一樣,求學,找工作,結婚生子,老去,離開這個世界。

她已經想好了。

“先生,我和您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桑柔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哀求着。

小段沉默過後,李慶州讓她稍等一會。

約十分鐘後,號稱首相生活理事的中年男子帶着桑柔從後門進入何塞路一號,小徑,園林,廊道,穿過拱形門,她就看到站于波塞花樹下的那抹修長身影。

帶她進來的男子離開了,庭院就只剩下桑柔和猶他頌香。

所有勇氣似乎在穿過那扇拱形門目觸到他時已消失殆盡,桑柔呆站着,還是猶他頌香先向她走來,先和她打的招呼。

見她沒回應,他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回神,結結巴巴,慌慌張張:“首相……首相先生,您……您好。”

他示意她往光源處站。

想了想,桑柔從陰影地帶往庭院燈方向靠近些,這個位置他似乎還不滿意,于是再跨一步,站在光亮最強位置。

他在看她。

桑柔一顆心跳得飛快。

片刻。

“恢複得還不錯。”他說。

桑柔不自在抹了抹臉。

“為什麽想見我?”他問。

張了張嘴“我……”再張了張嘴,還是“我……我……”

他做出撫額狀,腳往鵝卵小徑邁,走了數十步,回頭。

想了想,桑柔快步往猶他頌香的方向。

月影把他們的影子投遞在小徑上,他的影子稍微往前一點,她的影子跟在他身後,走了小段,他說現在可以說了吧?

“啊?”張開嘴。

“為什麽想見我?”

原來他是在以這種類似散步的方式讓她放松心情,效果似乎不錯,桑柔不再像之前那樣緊張得腿發軟。

“我……”桑柔手緊捏着衣角,“我一直想找個機會為我之前的不禮貌行為向首相先生道歉。”

他狀若沒聽到她的話,腳步悠閑得很。

怕猶他頌香不明白,桑柔說出了那時在敘利亞的事情。

絮絮叨叨,斷斷續續說了點她在敘利亞對她出言不遜的事情,繞小徑一圈,雙雙停在拱形門門口。

之前李慶州說了,只能給十五分鐘。

是告別的時間。

“我為那時的無理行為向首相先生道歉。”桑柔朝猶他頌香深深鞠了一個躬。

豎起腰。

銀白色月光下,他微笑注視着她,美好得像她在黑暗裏無數次肖想的某縷陽光、某片蔚藍。

忘了收回自己的目光。

目光牢牢膠在他臉上。

聽從內心,說出:“首相先生,我想求您一件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在過去幾天裏,這文經歷過全文被鎖,我不知道後面還會不會經歷這樣的事情,我先在這裏嘗試更新幾章,如果不行了,會以別的方式貼出了【也許是更換網站更新,也許是以別的形式更新】,如果這文被鎖了,我會想法子的,這是之前和大美妞們約好的,別擔心,會完完整整給出我女王和首相的故事的。

現在還沒什麽頭緒,先講到這裏,主要是因為到了驕陽小狼狗要出現的系列了~~也是巒帼急于和大美妞們分享的系列~雙更的巒帼打滾要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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