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春去春又回

在蘇深雪的想象中,這本來應該是輕松惬意的一場聊天。

發一點誰的牢騷;埋怨束腰總是把她勒得很不舒服;塑身衣對她也很不友好, 最可惡地是, 何塞宮那些人拿着她薪金還理直氣壯管她這,管她那。

她心裏希望,願意在這樣親近親愛的氛圍中第二次為他展開自己的所有, 可怎麽會變成這樣?

怎麽會變成這樣, 怎麽能變成這樣。

蘇深雪當真怕, 怕猶他頌香真打電話給克裏斯蒂。

猶他頌香是誰?

他一手策劃把自己父親拉下神壇的戲碼, 以一張天使面孔在海瑟家族掌門人面前控訴自己父親的罪行,表達“有生之年想看到猶他頌輕栽一個大跟頭”,一邊給海瑟家族掌門人演繹了一出《王子複仇記》,一邊對海瑟家族長女欲拒還迎。

這出《王子複仇記》尾聲,王子一腳蹬掉了他的合作夥伴,海瑟家族長女開始了漫長而艱難的情傷治愈期,偶有戀情傳出,但最終都以無疾而終收場。

除此之外, 猶他頌香還幹了不少缺德事。

當真猶他頌香打電話給克裏斯蒂了, 陸驕陽要不受到牽連都難。

為了不把陸驕陽牽扯進來,蘇深雪借着“女王的尊嚴被踐踏”為契機, 控訴他“你把我當成什麽?”“一直一來我都假裝不知道克裏斯蒂背着我幹的那些事情。”“你知道嗎?那些從前看不起我的人,現在依然看不起我,他們在背後說我是你的傀儡,說得最兇地是你堂姐堂兄堂妹們。”

“猶他頌香,我讨厭你!”說這句時, 淚水滴落。

她說的這些都是事實,也是她一直想否認的事實。

這些她一直想否認的事實伴随猶他頌香一番言論,無可遁逃。

恥辱,憤怒。

也不知道從哪裏生出的力氣,一把推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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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被單裹身,赤着的腳踩在地板上,她想找一個地方透氣,她要受不了。

他在她背後“蘇深雪,回來。”

“我不!”

“蘇深雪,你給我回來!”

手緊緊抓住裹胸的被單,被單大得像要吃人似的,讓蘇深雪很生氣;走幾步就好像一副會掉會被看光光也讓蘇深雪很生氣,最讓她生氣的肯定是猶他頌香,就像她責問他的,你把我當什麽了?

猶他頌香,給我見鬼去吧。

恥辱和憤怒傷心讓蘇深雪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只能循環重複,大聲嚷嚷:“猶他頌香,我讨厭你!我讨厭你!我特別讨厭你!我非常讨厭你!我無比讨厭你!”

她讨厭的何止是猶他頌香,她也讨厭蘇深雪。

不僅讨厭蘇深雪,還特別讨厭這個世界,讨厭一旦她眼睛落在某樣甜品上,那些人就冒出來和她說“女王陛下,這個你不能吃。”

讨厭!讨厭!

誰都沒在乎過蘇深雪,本來蘇深雪是因為想被在乎才拼命往上爬,最後爬上女王寶座,可還是沒人在乎她,到最後,連蘇深雪也不再在乎蘇深雪了。

淚水爬滿臉盤。

“猶他頌香,我讨厭你!讨厭你!無比!非常!迫切!無所不用其極讨厭你!”大聲嚷嚷着。

背後傳來很近的一聲“還有嗎?”

啊?她還以為把他甩得夠遠了,她都跑了一陣子,讓她很讨厭的被單尾巴也沒掉在地上讓她腳老是踩到,那麽,它們去了哪裏呢?

很快,蘇深雪就知道它們去了哪裏。

猶他頌香一只手正拽着她很讨厭的被單尾巴呢。

看樣子似乎拽了一陣子,跟她跑了一陣子。

被單是她的,他連這個也要來和搶嗎?

總是會在她臨睡前出來和她打招呼“未來世界的女戰士蘇深雪”已經被猶他頌香搶走了,他還要來和她搶被單不成。

怎麽都不會給的。

大力拉扯着被單,企圖奪回被控制在猶他頌香手上的部分,然而,她兩只手用盡全力還抵不過他一只手,而且,他的表情,看她眼神都好像在表達着:蘇深雪你就是一個笑話。

再一次。

大聲說着,嚷着:“猶他頌香,我讨厭你,讨厭你,我就是要讓年輕小夥子畫我的身體,看我的身體,我也不介意人們看我的身體,我還非常願意人們被我的身體迷住,我——”

下一秒,所有話被卡在喉嚨處。

猶他頌香出手很快,那番話還沒說完,被單被他當成武器,牢牢纏住她的喉嚨,使得她一句話也說出來。

猶他家長子露出了獠牙:你敢?!

蘇深雪瞬間清醒過來,她怎麽這麽沉不住氣,本來是想繞開話題但因一時之氣又把話題繞了回來。

企圖開口,但連呼吸都變得舉步維艱。

猶他頌香的臉近在眼前,還是很漂亮,但眉梢眼底的陰郁讓他變得有點陌生。

“我的女王陛下,毀滅其實只是一個眨眼間的事情。”猶他頌香一字一句,“沒人會為一副香消玉損的軀體着迷。”

鎖住她喉嚨的被單在收緊。

眼前一片發黑。

所以,她這是要死了嗎?她這是要死在心愛的男人手上了嗎?

蘇深雪知道,讓伊蓮娜沉迷于藥物的人是誰。

伊蓮娜死時二十六歲,她比伊蓮娜多活了兩年。

她死後,他會想念懷念她嗎?

思想間,制壓于她咽喉的重力彈開,像重新回歸海面的溺水者,蘇深雪跌回一個懷裏。

什麽也顧不了,大口大口呼吸。

她被小心翼翼抱在一個懷裏。

耳畔是他焦灼的聲音。

焦灼,懊惱,自責,喃喃在說:“看看我都對你做了什麽?!”“是啊,我總是叫‘深雪’‘深雪寶貝’我總是喜歡叫‘深雪,深雪寶貝’。”“可,看看,我都對深雪寶貝做了什麽。”

是啊,看看猶他頌香都對蘇深雪做了什麽?她怎麽還呆在他懷裏,怎麽能呆在他懷裏。

手徒勞去推他。

他把她抱得更緊,他還說了,都是你的錯。

“怎麽想,都是你的錯。”“是的,就是你的錯,你就不應該說出,你想、你願意讓年輕小夥子描繪你的人體畫像。”“一切失去控制。”“我無法忍受有這樣一個人一筆一畫勾勒你的曲線,光是想象我就已經無法忍受。”“是的,無法忍受。”“我知道,我知道,這是一種藝術行為,但誰都不能保證面對着那樣的一副身體能不想入非非,從她那頭濃密的頭發到她纖細膠白的腳趾頭”“深雪,光是這些就讓我憤怒,發狂。”“深雪,我自己也很害怕這種情緒,更無法解釋這種情緒的源頭,更無法掌控這種情緒。”“就這樣,一切失去了控制。”“蘇深雪,你就不該說那樣的話,所以,都是你的錯,就是你的錯誤。”

這麽類似于喃喃自語,毫無邏輯的一番話,她怎麽會這麽認真去聽,這麽集中精力去聽。

而且,特別奇怪地是,他犯的錯到他嘴裏卻成為她的錯,這分明是一種颠倒黑白的行為,而她居然不怎麽生氣。

不,分明是不生氣,不僅不生氣,還聽得入了迷。

前幾分鐘,無理取鬧的人是她。

而這一刻,無理取鬧的人變成了他,他一直在強調着“蘇深雪,你別做夢了,蘇深雪,你休想。”

“休想什麽?”

“休想去見會人體描繪的小夥子。”

蘇深雪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不會了,不會出現一副以蘇深雪為人物的人體畫像。

“頌香,壓根就沒有會人體描繪的小夥子。”她低聲說,“我是和你鬧着玩的。”

這句“我是和你鬧着玩的”讓她吃了不少苦頭,在一晃一晃的光線裏頭,她控訴他看她的眼神像把她當成笑話,他聲線艱澀,被汗漬浸透的眉頭捎帶一點點難得一見的腼腆“那猶他頌香也是一個笑話,深雪,你那個樣子有點迷人。”“哪個樣子?”“抱着被單,赤腳在房間跑,說讨厭我的樣子。”

蘇深雪維持着那個姿勢以及有小會時間了。

被單大面積垂落至地毯上,小部分鋪在四方櫃上,極小的一部分還在她身上,四方櫃挨着牆,頭擱在牆上以此作為支撐,鋪在四方櫃的被單皺得厲害,和她垂落至肩膀的頭發有得一拼,此時此刻,那從四方櫃垂落懸在半空中腿還在微微抖着,蘇深雪都要懷疑,此刻着地的話,它是否能支撐住自己的身體,這會,累的還有眼皮,眼皮都快睜不開,它只能維持半瞌的姿勢,但眼睛還是透過垂落于臉上頭發的縫隙去找尋。

很快,她就找到了他。

他在打電話,打電話內容大致是讓管家上來收拾房間,這語氣和平常讓準備晚餐倒杯水沒什麽差異,嗯,是得收拾,她那一鬧,弄亂了不少東西,在電話裏猶他頌香還強調要換新被單,他說得是雲淡風輕,可她聽得卻是心驚膽戰的,老師,學生那“漂亮朋友”真是壞得很,老師,那時我心裏急一再提醒他沒戴,他不管不顧,還說她是傻妞,說傻妞傻妞到時候就明白了。

那麽她現在明白了沒有?

雙頰發燙,半垂着的眼眸落于鋪在被單的某個定點處,蘇深雪忽然想起某個時段的自己,怎麽會那麽蠢呢?具體發生地點她已經想不起,就記得墨綠色的斯諾克臺上有看起來像膠水的黏糊糊物體,當時她還以為那是小動物的排洩物呢,現在,蘇深雪知道了,那壓根就不是小動物的排洩物。

太丢臉了,真是。

還有,待會上來收拾房間的英國老頭會怎麽想的,能肯定地是,英國老頭肯定不會以為那是小動物的排洩物,她明天早上會留下用早餐,到時……

英國人上來收拾房間時。

蘇深雪和猶他頌香正在浴室裏,雙人浴缸貼着落地玻璃擺放,她以他作為墊板,透過浴缸沿看鵝城夜景。

一邊看鵝城夜景,一邊聊天。

這次,可不是她要求的。

“女王殿下,想和我談點什麽嗎?”猶他頌香先開得口。

顯然,這是首相先生在為接下來的第三顆糖做準備;顯然,他對第二顆糖的口感很滿意。那時于她耳畔的“深雪,深雪寶貝”有前所未有的濃情蜜意,還有……占有欲,那樣的猶他頌香讓蘇深雪既喜歡又害怕。

面對猶他頌香發出的聊天邀請,她懶得去理會。

他還真想和你暢談人生啊?得了吧,這不過是一種帶有濃濃目的性的手段。

“說看看,整個何塞宮,女王陛下最讨厭的人是誰,女王陛下最喜歡的人是誰?”

蘇深雪暗地朝猶他頌香做了一個鬼臉,緊閉嘴。

“何塞宮,女王陛下最讨厭的人和最喜歡的人是誰?”猶他頌香自問自答了起來,“何塞宮,女王陛下最讨厭的是克裏斯蒂,最喜歡的人是何晶晶。”

最喜歡的人是何晶晶不難看出,最讨厭的人是克裏斯蒂這個怎麽被知曉了?

蘇深雪讨厭克裏斯蒂是沒錯,但她從來不表露出來,不僅沒表露出來,還總是裝出一副對克裏斯蒂很尊敬的樣子。

論裝模作樣,蘇家長女是個中好手。

克裏斯蒂可是猶他家族人脈網比較重要的之一。

“我沒讨厭克裏斯蒂。”抵賴。

猶他頌香笑了笑,也不和她争辯。

“那麽,一天當中,女王陛下最讨厭什麽時間點?”他又問。

這一次,蘇深雪想也沒想,答出:“黃昏。”

“為什麽?”

垂眸,說:“因為不像白天,也不像夜晚。”

像白天不像白天像夜晚不像夜晚的黃昏最讨厭地是:周末,一排排等在學校門口的車永遠不會出現她的親人,接她回家的不是管家就是保姆。

觸及往昔,蘇深雪絮絮叨叨講開,講那些拿着她支付的薪金的可恨雇員們。

她的體型教練天天盯着她的食譜;她的發型師把她的頭發當成試驗田;她的衣櫥總管背地裏,總愛說女王陛下是兩個極端的存在,找到适合她的服裝是天仙,一旦服裝出錯就是車禍現場。

最可惡地是逢人就講“我為女王服務”的攝影師……

說到攝影師,蘇深雪氣上來了,一個翻身,附在猶他頌香身上,細數那位不是,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那家夥惹得女王陛下很生氣?”猶他頌香問。

點頭。

“那……讓那家夥卷鋪蓋走人?”

搖頭,一再搖頭。

雖然,攝影師先生平日一投入工作對她毫無客氣可言,但,那是最了解她每一個角度每一個瞬間定額的人。

看着猶他頌香,蘇深雪猛地想起。

在她和他發了這麽多牢騷過程中,猶他頌香沒有搬出“蘇深雪,記住你是女王,不是普通人”的言論來教訓她。

不僅如此,他還所她要是不喜歡的話,可以炒掉王室首席攝影師。

這是怎麽了?用低得像蚊子般的聲音問“頌香,你怎麽……怎麽……”

“怎麽沒适當提醒你‘蘇深雪,你是女王,發牢騷埋怨是普通人的行為’。”猶他頌香又化身為讀心者。

抿嘴。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他啞着聲音說,“會不會是因為糖太好吃了?”

蘇深雪臉瞬間紅透。

透過浴室監控,管家連同首相生活理事正在收拾房間。

一些掉落在地上的物件回到原來的地方,床單被單也換好了,就剩下枕頭,她讓他等那兩人離開他不願意,他說這裏的隔音設備是頂級的,說完,又以遺憾的語氣說“隔音差一些會更好。”“為什麽?”她問,他附在她耳畔“我不介意讓那兩位聽到首相夫人叫起來有多撩人。”又,又使壞了,你以為光讓他在語言上讨她便宜就可以了嗎?直到那兩人身影在監控視頻上消失,蘇深雪緊咬的嘴角這才敢于松開。

這個夜晚,她卷縮于他懷裏,透過浴室落地玻璃窗看呈魚肚白的天光。

那一刻,蘇深雪以為,她觸到愛情的羽翼。

一年後,她再去看這個瞬間,知道,她只是滿足他感官的愉悅而已。

也許,比感官愉悅多出一些什麽,但那都和愛無關。

五月中旬,蘇深雪接到桑柔學院負責人電話。

桑柔受一名澳大利亞社會活動家邀請,前往老撾越南開始十天公益活動,目前,院方還沒給出确切答案。

這通電話大致意思是,就等女王點頭了,畢竟,桑柔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似是怕她反對,學院負責人還一再強調這位澳大利亞社會活動家去年還得到聯合國頒發的綠色勳章,這也是這位社會活動家首次涉及戈蘭的公益組織,推動這次合作地是桑柔。

桑柔刊登在網上的一則和水資源相關的廣告理念得到這位社會活動家的賞識。

“桑真是特別的女孩。”學院負責人由衷感嘆。

忽然間,蘇深雪挺煩了這些人總是在她面前說“桑柔是特別的女孩”“女王陛下,那是一個優秀的孩子。”對了,還很有爆發力。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換系列惹~下個系列後就是離婚年了。下個系列有巒帼特別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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