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半座巴別塔
桑柔呆呆看着眼前的身影,直到——
耳畔傳來:“實習生, 能給我倒杯水嗎?”
這聲音是真真切切的。
所以, 眼前的人影不是來自于她的幻覺了?回神,那聲“你好,首相先生”急急沖出。
等了二十一天, 桑柔等來幻想中的那一幕。
在他面前, 說一聲“您好, 首相先生。”
幻想中, 在某個走廊,某個過道,或者是大廳露天場地上,他身後跟着人,匆匆一眼,她和同事退于一旁,他從她面前經過時,她那聲“您好, 首相先生”混在此起彼伏的聲浪中。
可桑柔怎麽也沒想到, 她會在茶水區遇到他,他身邊沒跟着人, 她也沒和同事混在一起。
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說,實習生,”瞅着她,淡淡笑意帶着調侃, 似很樂意見她手足無措,身體稍微往前靠近了點,“能給我倒一杯水嗎?”
回神。
忙不送“是的,首相先生。”“首相先生,您稍等。”慌慌張張打開櫥櫃,找出一次性杯子,抽出一個紙杯,頓了頓,桑柔不确定猶他頌香會不會用一次性杯子,據秘書室的同事說,首相先生在一些生活用具上極度講究。
不敢回頭,問:“首相先生,您也用一次性杯子嗎?”
“當然。”
桑柔松下一口氣,這裏只有這種飲水杯,此茶水區只負責秘書室的職員,首相茶水間為單獨區域,只有秘書長有鑰匙,也不在這裏。
滿上三分二的水遞到猶他頌香面前,桑柔垂手待立于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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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能以好奇的目光去研究首相先生是怎麽喝水的,但她可以通過那面全身鏡看到他喝水的樣子。
當然,是偷偷看的。
桑柔心裏希望他不要太快喝完水,又希望他快點喝完那杯水。
狹隘空間裏,他的存在讓她悸動。
空了的紙杯回到桑柔手上。
“首相先生,您還需要別的東西嗎?”畢恭畢敬問。
“不用。”
猶他頌香走了,桑柔在茶水間發了一會呆。
離開辦公室時,桑柔帶走了猶他頌香用過的那個紙杯。
漫天大雨讓桑柔發愁,她沒帶傘,可她得早點回公寓,公寓還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做,咬了咬牙,桑柔決定冒雨前行,有人叫住了她。
是員工管理中心門衛。
門衛把一把扇交到桑柔手裏,這是何塞路一號專屬雨傘,桑柔心裏一動,問門衛扇是從哪裏來的。
扇是首相先生保镖之一給他的,首相先生保镖還交代秘書室應該有人需要它。
扇是黑色的,大又厚實,撐着它在大雨中行走一點也不需要擔心被雨淋到。
撐着扇,從員工通道離開;撐着扇,桑柔走在前往公車站路上,她對每一名擦肩而過的行人微笑。
桑柔想起,似乎有這麽一個人曾經在她耳畔和。
“總會有關心你的人,只要你去争取。”
剛下過大雨的夜晚,蘇深雪帶上書房門就看到了猶他頌香。
這家夥,不是說今晚不會來嗎?
今天可是猶他家長子最為讨厭的周一,猶他家長子總是抱怨,周一辦公桌上的文件堆積如山。
從蘇深雪以休養名義住到郊外度假屋,猶他頌香每周周末來一次,時間允許的話,周三也會跑一趟。
昨天是周日,他昨晚住這裏,今天早上剛走。
早上剛走晚上又來。
對于忽然出現的人,蘇深雪心裏高興得緊,自然,這高興是不會百分之百表現出來的,否則,猶他家長子又該得意忘形了。
慢吞吞走到他跟前,問怎麽來了。
什麽也沒告訴,他就那樣安安靜靜注視着她。
這人,一看就是從後門進來的,後門兩側林木沒修剪,大雨剛過,枝桠沾着雨水,打濕了他肩膀和額前頭發。
度假屋位屬山坳地帶,一到晚上氣溫驟降,這樣會生病的。
可眼下,她又沒有毛巾之類的,慶幸地是,她今天穿的外套是棉質纖維布料,捏緊外套袖口,踮起腳尖,擦拭抖落在他肩膀的雨水。
想擦拭他頭發時,他拉住她的手。
一扯,她就跌落于他懷裏,他順勢擁抱她。
那個擁抱持續了很久。
久到什麽程度呢?久到她都想在他肩膀打起瞌睡來了。
之前猶他頌香幾次過來,他們都是分房睡。
分房睡是她要求的,即使醫生說同房睡什麽問題都沒有,她還是怕把病菌傳染給他。
但,今晚他是怎麽也不讓,煞有其事說首相先生已經被首相夫人晾得夠久了。
好吧,她還能說什麽呢?那她睡床他睡沙發總可以了吧,還是不可以,那只能他睡床她睡沙發了。
“我反對。”猶他頌香高舉雙手。
猶他頌香的反對還表現在行動上,抱起她,往床上丢,一個美式足球假摔,把她牢牢壓制于他身下。
“周末時間,我總想和他膩在一起,什麽也不幹,你也許會說這很無聊,不,這一點也不無聊,光是數他眼睫毛就夠我忙乎了,我嘗試過一個下午數他眼睫毛次數達到三十七次。”這是蘇深雪不久以前從一個論壇留言板上看到的。
現在,蘇深雪能理解點了那種感覺。
把時間花在數一個男人的眼睫毛上,一次數比一次更起勁,這聽起來十分無聊。
這無聊事她已經幹了不短的時間。
讓蘇深雪心裏樂壞的是,猶他頌香也并沒表達這是無聊事情。
他任由她。
逐漸,逐漸,眼皮發重。
迷迷糊糊中,蘇深雪聽到猶他頌香叫她的名字。
“嗯。”從鼻腔哼出。
“蘇深雪。”
“嗯。”
“要不要把你以前對我說的話再說一次。”
“什麽話?”
“‘不要對別的姑娘亂獻殷勤’‘不要在別姑娘面前笑’。”
不要對別的姑娘亂獻殷勤,不要在別的姑娘面前笑?她有說過這樣的話嗎?想啊想啊,好像,她是說過類似的話。
又一聲深雪把她拉回。
“我困。”她和他說。
“蘇深雪,我在等着你和我說那些話。”他和她說。
那些話是什麽話,幾個腦回合蘇深雪才想起,她沒說嗎?
好吧。
在他懷裏換了一個姿勢,更舒服了,喃喃說着:“不要對別的姑娘亂獻殷勤,不要在別的姑娘面前笑。”
這樣可以了吧。
但猶他頌香說了還有,她以前說的話還有。
“我想不起來,我困,明天再說可以嗎?”
“不可以。”
那她以前還和他說了什麽?不管她怎麽想都想不起來,眼看,思緒又要飄遠。
“深雪。”
“嗯。”
“你以前還說過‘不要在很瘦眼睛很大的女孩面前笑’,深雪,我需要你再說一句‘不要在很瘦眼睛很大的女孩面前笑’,深雪,我需要你在這句話面前加上我的名字。”
這人……很是莫名其妙來着,這莫名其妙的話聽得她腦子昏昏沉沉的。
可要是不說的話,他肯定不讓她睡覺的。
于是,按照他的要求。
對了,那句話面前還得加上他的名字。
閉着眼睛,在一片昏沉中機械般說出他要她說的話:
“頌香,不要在很瘦眼睛很大的女孩面前笑。”
這次,可以了吧。
也許是過去小會時間,也許是過去很久,她聽到他的回答。
“蘇深雪,我聽你的。”
迷迷糊糊中,蘇深雪還聽到“深雪,她現在成為何塞路一號的實習生。”“深雪,過幾周,她就會離開了。”“深雪,我向你保證,什麽也不會改變。”
這晚,蘇深雪做了一個夢。
夢裏具體發生什麽她也不清楚,但她知道那是一個布滿苦澀滋味的夢,那苦澀讓她想流淚,但眼眶幹枯。
從夢裏醒來,猶他頌香不在她身邊,鐘表指向兩點一刻。
借着微光,蘇深雪看到站于窗前的那抹身影。
光陰靜靜流淌着,他在看窗外的世界,她在看他。
越看越慌,越看越累。
來到窗前,她想知道他都在看些什麽。
天使降臨人間?不明飛行物?還是,不穿衣服的夏娃抛棄了亞當,轉投猶他家長子懷抱?
窗外什麽也沒有。
黑乎乎的,黑乎乎的窗外有什麽好看的呢?
他身上有酒精味。
“喝酒了?”語氣有點不高興。
“喝了一點點。”
“酒鬼。”她腳踩了他一下,他無動于衷。
“酒鬼。”再踩一下,這次不是裝模作樣的踩,是真踩,他還是無動于衷。
不理她?
“酒鬼,酒鬼,酒鬼。”真氣了,可眼下沒什麽可以攻擊他武器,索性脫下睡袍,睡袍朝着他身上一陣劈頭蓋臉,“酒鬼,酒鬼。”
她數聲酒鬼和一下下打在他身上的睡袍似乎把他從窗外世界拉回,幾眼後,淡淡的目光轉為灼熱,數十聲“酒鬼”後,他打橫抱起她,叱喝“說是誰酒鬼?”“你!”“你看過這麽帥氣的酒鬼嗎?”“這裏是有酒鬼,帥氣的酒鬼壓根就沒有。”“沒有?你确信?”“是的,無比确信。”雙雙跌落于床上“現在還确信?”“現在……現在還确信。”她長長的頭發散落在床單上,臉埋在她發上,他壓抑的隐忍地,低低喚“深雪寶貝。”黑乎乎的淩晨,她主動邀請了他,他問“可以嗎,深雪可以嗎?”點頭,極致時她在他肩膀上留下了牙印,這一次比任何時候來得深刻,和那個牙印一起留下地還有她臉上縱橫的淚水。
頌香,女人的淚水,妻子的眼淚,你什麽時候才懂,才會去珍惜。
老師,不管你怎麽努力,風還是會從林間穿過。
老師,不能怨恨,她不要怨恨。
再怎麽怨恨,風還是會從林間穿過。
這是二月下旬周五。
這個周五,在下午兩點十五分來臨之前,它和何塞路一號任何周五沒什麽兩樣。
何塞路一號門口巡邏兵一茬一茬;騎着駿馬的儀仗隊吸引來不少游客駐足;和何塞路隔着一條街是城市公園,幾名流動小販在公園兜售首相先生和女王相關産品,說得那是天花亂墜。
隔着一堵牆,牆內,何塞路一號幾百名員工在忙自己的事情。
保全室裏一個個監控畫面讓人眼花缭亂,但沒人敢于把目光從監控畫面拉離。
戈蘭民衆所不知地是:何塞路一號的緊急戒備從選舉結束後被調至最高級別;首相先生的保镖已增至十八名;有一百名便衣偵察兵日以繼夜埋伏于何塞路一號附近;國土安全部情報部門沒人敢遞出假條;海關加強了對每一名入境戈蘭的外來人士搜查。
以上那些戈蘭民衆不知道,何塞路一號也就只有若幹幾位知道。
李慶州拿着情報部門的加急文件來到樓頂,他剛從首相辦公室離開。
“首相先生到樓頂喝咖啡去了。”首相貼身助理和他說。
到樓頂喝咖啡是猶他頌香一個工作習慣,一旦首相先生需要到樓頂喝咖啡了,就代表,他有需要想清楚的事情。
眼下,拿在李慶州手裏地是一份需要馬上交給猶他頌香的加急文件。
李慶州是兩點十分左右到的頂樓。
讓李慶州覺得意外地是,頂樓除去猶他頌香和他兩名私人保镖,還是第四個人。
第四個人就是桑柔。
即使這片空間不到五十坪的頂樓因首相先生的愛好,以圍牆結合防彈玻璃采取了半密封式,猶他頌香的兩名保镖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占據于頂樓兩側。
桑柔站在猶他頌香面前,兩人間隔三步之遙。
再走兩步,李慶州看到桑柔手上的托盤。
桑柔是來給猶他頌香送咖啡的。
一名秘書室實習生給首相先生送咖啡這聽起來幾率很小,但也不是不可能,比如,恰好負責給首相送咖啡的秘書請假,或者不在,讓實習生跑一趟也沒什麽。
從猶他頌香手上那杯冒着熱氣的咖啡判斷,桑柔剛到。
李慶州腳步頓了頓。
那二人之間此刻所表現出地,也就是想喝咖啡和送咖啡的關系。
咖啡放回托盤上。
“首相先生,您還需要什麽嗎?”桑柔垂手待立,問。
“不需要。”猶他頌香回答。
桑柔後退一步,颔首:“再見,首相先生。”
這次,猶他頌香答都沒答。
猶他家族長子教養一流,對一名實習人員不理不睬還是頭一遭。
李慶州擡手看了一下腕表,兩點十五分。
忽地,李慶州聽到一聲輕微聲響,這聲響聲在午後半封閉的空間裏聽着十分清晰,像是玻璃裂開的聲響。
又是一聲聲響傳來。
李慶州心中大叫不妙,猶他頌香的兩名保镖距離他數十米,他和猶他頌香也有一定距離。
腳剛啓步,眼前亮光一閃。
李慶州知道,下一秒,也許将會成為戈蘭歷史性一刻。
李慶州知道,這一刻,他唯一能做地就是,向衆神致上最為虔誠的祈禱。
祈禱戈蘭的領袖者能逢兇化吉。
李慶州用盡全力、徒勞朝着猶他頌香站位方向。
有一個身影搶在他之前,撲向猶他頌香。
“砰——”一聲,如冰塊遭遇氣流,繼而,是震耳欲聾的“嘩啦啦”聲。
在震耳欲聾的嘩啦啦聲響中。
無數晶瑩的碎片在李慶州眼前裂開,他眼睜睜看着一塊圓桌大小的玻璃從天而降。
那是防彈玻璃,從十米高高度砸落足以讓人腦殼爆漿。
午後陽光折射在數千記、數以萬記的玻璃碎片上,直刺李慶州雙眼,其中一片朝他瞳仁直直而來。
本能合上眼皮,陷入大片發黑。
世界忽地安靜下來,以一種近乎死寂般的姿态。
死寂當中。
那聲“小柔”像一把鑿開死寂的斧頭。
世界回歸,先回歸地是聲音。
急促的腳步聲伴随駭人“首相先生。”
李慶州睜開眼睛。
謝天謝地。
玻璃沒砸到猶他頌香。
沒砸到猶他頌香,但卻砸到了桑柔。
桑柔以自己的身體代替猶他頌香擋住了玻璃,與此同時,她還完成了把猶他頌香推離危險區域。
猶他頌香跌坐于桑柔數十步左右所在,看着一動也不動,躺在地上的桑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