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半座巴別塔

次日,猶他頌香給蘇深雪做了早餐。

早餐是做了, 人卻不見了。

“首相先生今天比往常早二十分鐘上班。”管家告訴她。

點頭, 沒再問。

蘇深雪需要在上午十點之前回郊外度假莊園。

八點二十分,車開出何塞路一號家屬停車場。

坐在車上,木然看着街道熟悉的景物,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也不知道車開到哪裏, 蘇深雪和何晶晶說:“帶我去陸驕陽那裏。”

“女王必須在十點之前回到莊園。”何晶晶無動于衷, 車子繼續往前開。

看着自己的鞋。

蘇深雪說:“何晶晶,如果你想看到這個國家的女王病情遲遲沒有起色的消息,就別聽我的話。”

那些醫生總是說,女王的病情在好轉。

可他們不曉得的是:那雙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的眼睛越來越空洞;他們更不知道,沒有人的時候,那雙眼睛可以長時間盯着一個方向出神,直到眼眶滿上淚水,一眨, 像斷線珍珠, 她連擦都懶得擦,直到它們自己停止。

有眼淚起碼還是好的, 可有時,一顆眼淚也沒有。

蘇深雪覺得,一顆眼淚也沒有比眼淚不停往下掉更為可怕。

頌香,你為什麽就不曾注意到那雙總是望着你,望向你的眼睛在逐漸發生變化呢?

那雙眼睛的主人是你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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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往陸驕陽住處方向。

但很不巧, 陸驕陽住處房門緊閉,對了,密西西比州小青年說了,來之前得先給他電話。

沒事,她可以等他。

于是乎,密西西比州小青年的回顧錄裏又可以多出一則:年輕時,一位美麗的女王曾經在我的出租屋外等過我。

臭美,說得好像她鐘情于他似的。

蘇深雪笑了笑。

九點半,陸驕陽還是沒有出現,何晶晶已經上來催了兩次,這次蘇深雪固執得很,說今天怎麽也得見到陸驕陽。

“我怎麽也得見到他!”她和何晶晶說,她還警告何晶晶不許用那種看小可憐般的目光看她,她不是小可憐,她和何晶晶炫耀,“我也有朋友了。”

蘇深雪有朋友了,垂下眼簾,眼淚又來了。

任憑眼淚掉落,只要她一直低頭,誰都不會發現女王在掉眼淚的事情。

猶他家小子,弄懂溫暖的意味沒有?通過給予他人溫暖弄懂溫暖的意義了嗎?

傻子,傻瓜,蘇深雪的“頌香,我愛你”也是一味暖。

蘇深雪的“頌香,我愛你”還是循循善導,頌香,別怕,愛不會吃人,愛也許避免不了傷害和被傷害,但再怎麽艱難,也終将奮發出那麽一刻:甘之如饴。

千萬不要等我們都老去時。

才拾起。

一片粉色映入蘇深雪眼簾。

密西西比州小青年穿了那雙公主粉鞋,穿着公主粉鞋,提着購物袋。

真好。

最好地是,購物袋是大號的,還裝得滿滿。

直到眼前一派清明,蘇深雪這才擡起頭來,沖陸驕陽笑。

但陸驕陽臉上的表情讓蘇深雪感到憤怒。

陸驕陽也用和何晶晶一樣,用充滿憐憫的目光瞅着她,她可不是到這裏來要憐憫的。

蘇深雪今天特別讨厭別人用憐憫目光看她。

直起身體,看也沒看陸驕陽,也懶得和他說一聲再見了。

陸驕陽一把拉住了她:“女王陛下,現在,在你面前的小夥剛從一個姑娘那裏得到第五次拒絕,急需安慰。”

第五次遭受拒絕?的确被拒絕的人應該很難受……安慰朋友義不容辭。

勉勉強強和他進屋,她也舍不得那個大號購物袋。

當然了,先安慰朋友要緊。

安慰首要條件是找出問題征兆。

可,陸驕陽臉上表情絲毫沒有展現出失戀的頹廢勁,他在忙整理房子,女王陛下的到來讓他不得不處理沙發茶幾上的雜物。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失戀的樣子。”蘇深雪沮喪說到。

陸驕陽停下動作,眼睛打着問號。

“別告訴我你沒失戀?”

“我和你說我失戀了嗎?”

“你說被一姑娘拒絕了你五次!”

“我的女王陛下!”陸驕陽撫額,“被姑娘拒絕,也可以和失戀無關。”

“可你說了,被一姑娘拒絕五次。”

“女王陛下,我目前職業是一名人體畫家,邀請姑娘成為我的模特被拒絕比邀請姑娘看電影吃飯機率大。”陸驕陽沒好氣說到。

“所以,那姑娘拒絕你五次原因是你邀請她當你的模特?”

“當然,我邀請異性看電影吃飯還沒被拒絕過。”

蘇深雪丢給了陸驕陽一個唾棄表情。

“我可沒吹牛,沒被異性拒絕,這并不是在和女王陛下昭顯我是一個萬人迷人物,”密西西比州小青年娓娓道來,“沒被異性拒絕也可以和你的邀約技巧有關,從言辭到态度,當然,還得有自知之明。”

“比如,恰好有這麽一個機會,你遇到斯嘉麗,你腦子一陣發熱,跑到斯嘉麗說,‘請問,你願意和我吃頓飯嗎?’這種腦子發熱的事情我從來就不幹,我更不會在空窗期為打發無聊時間,今天和這個姑娘大獻殷勤,明天和另外一個姑娘花前月下,一旦,周圍出現讓我有好感的姑娘,我會在邀請這位姑娘吃飯前做好功課,這就是我從來沒有在姑娘那裏收到約會被拒絕的原因。”

一番話聽下來有理有據。

蘇深雪問陸驕陽能不能約到斯嘉麗和他一起共進晚餐。

“當然,但只有百分之一成功幾率,這百分之一幾率還得建築在斯嘉麗是在腦子發熱的情況下。”密西西比州小青年倒也坦白。

和這樣坦白的小夥當朋友還真不錯。

眨眼,就到了蘇深雪最為期待的環節:處理購物袋。

二人席地而坐。

購物袋一揭開,蘇深雪眉開眼笑,都是她喜歡的:杯面,罐頭,對了,還有薯片。

可惜這些東西是不能被帶進何塞宮的。

但這裏不是何塞宮。

掠奪時間開始。

一邊抱着杯面,一邊抱着薯片,眼睛盯着沙丁魚罐頭,這個是我的那個也肯定是我的。

雖然她不能把這些東西帶回去,但她可以把它們寄在陸驕陽這裏,下次來,它們還是她的。

陸驕陽說女王陛下你不能這樣,你把那些都要走了,我要吃什麽?

瞧了一眼,好像是。

她就只給陸驕陽留下她比較不喜歡的胡蘿蔔味薯片還有泡菜,而她畫出來屬于她領地的堆着一大堆東西。

想了想,蘇深雪把最小罐的沙丁魚推到陸驕陽領地上。

“這個給你。”不情不願說。

陸驕陽一動也不動,眼睛直直盯她臉瞧。

小青年這眼神有點奇怪。

想必這是不滿意他分到的東西太少,畢竟掏錢的人是他。

于是,蘇深雪再往陸驕陽領地給了吃起來又酸又甜的泡蘿蔔,這玩意她還有三瓶,這是來自外國的民間食品,可以放在杯面一起吃。

陸驕陽還是一動也不動。

不能再給了。

“陸驕陽,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會再給你了。”她和他說。

真惱人,一點反應都沒有。

密西西比州小青年越來越不把她當回事了,她在這裏可不是白吃白喝,上次她以女王的名義允諾過他,要是他老了想到戈蘭來定居,她會給他一塊依山傍水的好土地。

“陸驕陽,你再這樣,土地我要收回了。”皺起眉頭。

還是不動也不說話。

“陸驕陽,我給你一秒時間,馬上給我開口。”蘇深雪惡狠狠警告。

“女王陛下,需要我開口說話嗎?”陸驕陽終于開口了。

“那是當然,”蘇深雪給了陸驕陽一個白眼,“但不許說我分到這麽多東西,你就分到一點。”

“蘇深雪,你真可愛。”陸驕陽說。

呃……

雖然,密西西州比小青年這句還算讨喜,但不應該在他們的談論範圍內,再怎麽說,她是女王,還是……有夫之婦。

“陸驕陽,‘蘇深雪,你真可愛’這類話也不許說。”蘇深雪拉下臉。

“那女王陛下需要我說什麽?”

“除去以上幾樣,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陸驕陽深深看着她。

看來,她還得讓陸驕陽不能以這樣的眼神看着她,蘇深雪也無法解釋,為什麽要讓陸驕陽不能以這樣的眼神看她。

“我的女王陛下,聽過巴別塔嗎?”陸驕陽問。

作為一名女王首要就是知識存儲,巴別塔她自然知道,但她和陸驕陽說沒聽說過,她喜歡密西西比州小青年講世界各地典故。

陸驕陽講起了巴別塔。

巴別塔也稱通天塔。

很久很久以前,人類對于上帝感到好奇,從樣貌到生活,經商量,他們想通過建立高塔的形式去窺探上帝,最開始,上帝對于人類建立高塔的行為并不放在心上,一年複一年,那座通往天空的塔越建越高,因為了那座高塔人們荒廢了土地,為杜絕他們繼續建造高塔,上帝該改變人類的語言,把一種語言分切成各種各樣的語言,就這樣,通往天空的那座高塔因人類缺乏語言溝通而停止,伴随時間流逝,分化、坍塌、瓦解。

“沒完成的通天塔象征着人與人之間,因缺乏語言溝通而分崩離析的脆弱關系。但它對于一些人而言,卻是另外一種意義,它關乎仰望熱愛和赤誠,即使人類知道,上帝住在天上,但他們還是想通過創造某種渠道,達到去看望上帝的目的。”

密西西比州小青年在講最後一段話時目光炙熱,弄得蘇深雪數出抹自己臉頰。

“我也有一座巴別塔,我的女王陛下。”陸驕陽說。

蘇深雪收回想去抹一把臉的手。

陸驕陽緩緩伸手,手往一個方向指。

順着陸驕陽手指方向,蘇深雪觸到這個房間唯一的那扇窗。

那扇窗還是被窗簾牢牢實實遮擋住,每次蘇深雪來都會問陸驕陽為什麽要拉窗簾,她的這個問題總是被陸驕陽直接忽視,但一旦她想去打開窗簾,他都會警告她。

“它是我的巴別塔,”陸驕陽輕聲說着,“因為無法到達而緊閉,但卻從來沒有停止過仰望熱愛暢想。”

這聲音蠱惑人心。

蘇深雪出神望着黑洞洞的窗簾。

密西西州比小青年的巴別塔通往哪裏呢?

敲門聲響起。

何晶晶的聲音隔着門板傳來。

她讓何晶晶給她一個鐘頭。

現在,一個鐘頭到了。

環顧這個簡陋的空間,在這裏,時間總是過得飛快。

她得回去了。

嘴裏說要回去,可腳像被死死釘在地板上。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她必須得到保證,蘇深雪讓陸驕陽不能偷偷吃掉她的東西,不僅不能偷偷吃掉她的東西,還不能偷偷吃掉她的東西再買回來一模一樣的東西代替。

“這聽起來很奇怪對吧?明明是同樣的東西。”自問自答,“但我只認第一次碰到的東西,即使是一模一樣,但在我心裏已經不一樣了。”

這話繞得很。

嘆了一口氣,說:“陸驕陽,你現在還年輕,等你再過幾年,也許就明白了。”

現在,話說完,可以走了吧。

是的,可以走了。

門外又傳來何晶晶的聲音。

“來了,就來。”應答着。

慢吞吞走到鞋櫃前,陸驕陽之前說了,他是這個房間的主人,即使她是女王陛下也得聽他的,比如,進屋第一時間得換鞋子。

蘇深雪找到她的鞋子。

彎腰,她今天不管是走路,還是穿鞋節奏和老太太沒什麽兩樣,老太太動作都比她還利索。

好不容易穿好一只鞋,手觸到第二只鞋時。

一個聲音輕輕在她耳畔說:“女王陛下,這房間有一個後門,不久前我在後門裝上扶梯,下了扶梯,穿過兩條馬路,就到集市。”

蘇深雪被陸驕陽莫名其妙的話弄得摸不着頭腦。

可陸驕陽還在繼續說着。

“女王去過那種大型連鎖超市,但一定沒去過只有一百坪但什麽都有的超市,一百坪的地方,有試吃區、有內衣區、有稱重區,貨架上的食品讓人眼花缭亂,一排排沙丁魚罐頭,來自世界各地的特色杯面,日文中文韓文柬埔寨文等等等等。”

聽到這裏,蘇深雪咽了一下口水。

何晶晶在外面說首相先生給女王打來了電話。

“下了扶梯,穿過兩條馬路的那個集市,起碼有五家這樣的超市。”陸驕陽緩緩朝她伸出手。

蘇深雪看着停滞在空中的那只手。

何晶晶的聲音第三次隔着門板傳來。

“首相先生讓女王陛下聽電話。”何晶晶說,頓了頓,“是……是馬上,首相先生讓女王陛下馬上接聽電話。”

有那麽一瞬間,蘇深雪觸到誰的腳步在風裏奔跑的聲音,只要她把手交給陸驕陽,只要把手交給陸驕陽……

敲門聲第四次響起。

“女王陛下,首相先生……”

蘇深雪穿好第二只鞋,對陸驕陽淡淡說了聲再見,打開門,接過何晶晶的手機。

車子開在回莊園途中。

蘇深雪和猶他頌香的那通電話維持不到一分鐘。

電話裏,猶他頌香問她在在哪裏,她答說在車上,問她怎麽沒有按時回去,蘇深雪答因為最近一直住在莊園,讓何晶晶開車在街上多兜了幾圈。

“真的?”

蘇深雪沒說話。

猶他頌香最後的問題是:為什麽沒第一時間接他電話?

一直望着車窗的眼睛眼眶幹澀,緊抿嘴角。

猶他頌香沒再繼續問下去,交代了幾句“注意安全”“早點回去”“晚上我們再聊。”後挂斷電話。

回到郊外莊園,兩名王室委員會已經等在那裏。

知道女王昨天晚上和首相在一起,也得到首相先生親口确認,那兩位沒再說什麽,他們也采納了女王遲到六十分鐘是因在街上多兜裏幾圈此項說辭。

不到十五分鐘,問詢結束。

因處于休養期,蘇深雪成功逃過懲戒,何晶晶被扣除一個月工資外加記一次過。

何晶晶這都被扣了多少次工資。

傍晚時分,蘇深雪把一張一萬美元的支票遞給何晶晶:“你要是不收的話,我會良心不安。”

老師,有些克制是因為軟弱,但有些克制不是。

沒有把手交給陸驕陽,恰恰是為了陸驕陽,那一刻,她要是跟着陸驕陽離開,哪怕只有一個小時,陸驕陽都別想離開戈蘭。

為陸驕陽,也為了何晶晶。

何晶晶喜歡這份工作。

入夜,像許許多多次醒來時,她觸到了他,第一時間,朝那個懷抱依偎過去,在臉貼上那個胸腔時,又收回。

意識清醒了一些。

那聲“深雪”讓她重新閉上眼睛;下一秒,又因他的“我知道你沒睡”緩緩張開眼睛。

“深雪,我們聊聊。”

眼睛無意識找尋,最終聚焦在某物上,定額,發呆。

“你都知道了?”猶他頌香淡淡問。

作者有話要說:  巒帼也有一座巴別塔:五十年之後我的文字情感表達方式和那個時代沒有代溝~到時巒帼是老奶奶了,也許已經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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