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半座巴別塔
牆上鐘表距離午夜還有七分鐘。
“你都知道了?”猶他頌香淡淡問。
真累,看來, 她還沒從昨晚病房外的數十分鐘緩過勁來, 她現在還沒精力和他談論過去二十七小時半發生的事情。
假如用口述的話,也許不過半秒鐘就可以說完:八點半左右,我得知我丈夫遭遇危險的消息, 我前往丈夫住所卻沒找到我的丈夫, 我追尋着我丈夫的腳步去了醫院, 醫院病房裏, 我聽到我那個不擅長用真心實意去哄人的丈夫在哄人,在真心實意哄他們公司的一名實習生,這樣的哄法作為妻子的我還沒得到過。我終于在午夜來臨前等到我丈夫回來,我不僅沒讓我丈夫滾我還和他說別走,其實那時我心裏更想說出地是“頌香,我愛你”,因為我真的愛他,但我怕他煩所以沒說, 很可悲對不對?妻子和丈夫表達“我愛你”卻怕惹他煩。次日, 我丈夫為我做了早餐,我一丁點胃口都沒有, 但因為是他做的,我都把它們吃光了。吃完早餐,我去看了一個認識的朋友。看完朋友,距離午夜還有七分鐘,我的丈夫在我床上說要和我聊天。
二十七小時半口述完了。
這聽似風平浪靜的二十七個小時半于蘇深雪而言,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因為,現在躺在醫院裏的那名實習生名字叫做桑柔。
是桑柔冒着生命危險把猶他頌香從危險邊緣拉回。
感激她嗎?是的,感激。
可……目前,她能做到地,唯有安靜等待,等待心境變得平緩,以妻子的名義,以這個國家女王的名義,向桑柔表達感謝。
閉上眼睛,淡淡說:“你沒事就好。”
“吓壞了吧?”
“嗯。”
“可我怎麽看,都看不出首相夫人被吓壞的樣子。”他強行把她攬入懷中。
“你現在不是在我面前嗎?”她答。
時間靜悄悄流淌着,沉默以一種肉眼可辨的姿态在周遭肆意橫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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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我都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麽了。
“深雪……”他低低喚她名,“你昨晚去醫院了?”
“嗯。”
“你聽到我和……”頓了頓,“我和她說的那些話?”
從猶他頌香口中的那個“她”讓蘇深雪的心狠狠一抽,不是小家夥了。
不是小家夥,也不是桑柔。
是她。
是“她”,晦澀,親近。
這是蘇深雪從猶他頌香口中說出的“她”理解到的兩味情緒。
“今天不接電話……是不是和那些話有關?”
今天他給她打一通電話,她也接電話了:“你的電話我不是接……”
“電話是接了,”猶他頌香把她環得更緊,“但我知道,你曾經産生過拒聽電話。”
此時,蘇深雪連狡辯都懶了。
就這樣靜靜呆着,一動也不動呆着。
“車……讓車多兜幾圈是不是也和……和我說的那些話有關?”一頓話被他分成幾個段落說出,這發生在猶他家長子身上實屬罕見。
但願,不是因為心虛才好。
又過去一會兒時間。
“深雪。”他親吻她額頭,“我得和你承認,那時,看到那麽小的一副身軀,居然把我推開,還把我推到那麽遠的地方,這讓我大吃一驚。”
肯定不止是大吃一驚吧?
“看到那塊玻璃砸在她身上時,大吃一驚變成了不可思議,你也知道我迷信數據,她當時的行為超越了數據所能計算出的範圍,而且遠遠超越你能接受的個位甚至于百位數,但你的眼睛在告訴你,這事情就發生在光天化日下,發生在你眼前,繼而,”猶他頌香澀聲說道,“繼而,不可思議就變成震撼,當時,我感到了震撼。”
會的吧,肯定會的吧?
這世界,有這麽一個人,忘卻自己的存在,只為讓你存在,那一刻足以撬動心靈。
可是,頌香,我也為你做過類似事情,只不過那是奶酪,不是防彈玻璃。
黯然。
這下,蘇家長女在那個小家夥面前會更顯得市儈和狡猾了吧。
蘇深雪不敢問猶他頌香地是“看到桑柔那樣做,你生氣嗎?”
要是他的答案“生氣”的話,蘇深雪知道,她就再也無法在他身邊呆下去了。
倘若是感動會好點,有這樣的一個人為自己無條件付出,會感動是正常的,但生氣就另當別論。
因為生氣就代表着,他動心了。
猶他家長子多自私啊,第一時間脫險會心存僥幸,第二時間才會心存謝意,當然,謝意因人而異,救人的是保镖的話,他會認為理所當然謝意會趨向表面化;是他的幕僚,謝意會帶上一點點真實情感;是尋常人謝意會百分之六十真誠加百分之四十作秀,因為這些人肯定不會圖他什麽,故而他會願意放上一些情感。
可偏偏是桑柔,偏偏是他從敘利亞帶回來的小家夥。
想必,猶他頌香到現在還沒從幾十個小時發生的事情解脫出來,相信直至現在,猶他頌香都弄不清楚那一刻事情發生時,他的所有情緒。
除去震撼,伴随時間推移會有更多情緒沉澱,流露出來。
這些情緒中,可否有一味是屬于生氣。
生氣,憤怒,後怕。
苛責她“我一點感動都沒有,你只是讓我看到一件蠢事在我面前發生。”苛責完,說“這樣的蠢事,以後不要做。”
老師,這些一直在我腦海中。
光存在于想象中就足以讓我的心寸寸成灰。
近在耳畔的那聲“深雪”只能讓蘇深雪勉強打起精神來。
“怎麽不說話?”他問她。
嘴張了張,最終,只能說了句“我困了。”
他和她說深雪等我講完再睡。
繼而,振振有詞:
“老實說,我并不認為需要因為和桑柔說的那些話而去解釋,甚至于覺得去解釋那些話會很可笑,我只不過是說了總是摔倒的溫格、撿掉在地上口香糖吃的弗格森、愛摳鼻的勒夫、被吊在高空上的前倫敦市長,這些言論在倫敦街頭餐館茶餐廳等等等随處可以聽到。”
他輕嘆了聲。
“但,但因那些話,蘇深雪曾經有拒聽我電話的想法,蘇深雪還因為那些話挑戰王室委員會,在街上兜圈,所以……我可以試着向你解釋。”
你看,短短幾段話,首相先生就達到“蘇深雪,你的行為是一種無理取鬧。”;還表現出作為一名丈夫的款款情深。
但她還是軟化于他說的“我可以試着向你解釋。”
好吧,那她就聽他解釋。
“嗯……”猶他頌香以這樣一個無任何代表意義發音拉開解釋序曲,“事情是這樣的,我昨天下班去醫院探望桑柔,桑柔還沒清醒,院長和桑柔說,‘桑,首相先生來看你了’,不久後,就傳來桑柔醒來的消息,于是,我和桑柔的主治醫師又折回病房,桑柔看起來有點呆,連簡單的二加二等于多少都答不出來,主治醫師和我解釋,這是腦震蕩患者醒來的正常狀态,這種狀态類似于手機在偏遠地區的反應,手機是因信號不足,人是因為供血不足,主治醫師還建議,找個熟人給桑柔說點有趣的事情,這樣就可以加病患血液循環從而讓腦部活躍起來,于是,我就充當了那個熟人。”
“女王陛下,這就是讓你有過拒聽我電話想法,讓何晶晶開車在街上兜圈的那番話。”
這番解釋合情合理。
可是……頌香,你忽略了最為重要的一點,你願意當某個人的熟人了。
猶他家長子從來都不是一名熱心市民。
算了。
也許這一切都是庸人自擾,是她的一場無病呻吟。
老師,目前只能這樣,也只能這樣了。
蘇深雪想問猶他頌香,他是什麽時候知道桑柔成為何塞路一號實習生的,繼而,又想,她今天不也瞞着他去見了陸驕陽嗎?
苦笑。
他和她似乎要變成那些有着各自秘密的夫妻們了。
“深雪。”
“嗯。”
“現在還為我在病房說的那些話耿耿于懷嗎?”
“不了。”
閉上眼睛,這次她真要睡了。
迷迷糊糊中,猶他頌香不是很高興的叫了一聲“蘇深雪”。
“當真有過拒聽我電話的想法?”
抿嘴。
“真只是讓何晶晶帶你去兜風,沒幹別的事情?”
“怎麽沒有?去見了帥氣小夥了,”懶懶說着,“首相先生去見小姑娘,首相夫人去見小夥子,這聽起來像不像一樁誰也不吃虧的買賣?”
這麽随口一說,蘇深雪居然覺得十分有趣,而且是越想越有趣,笑了起來。
笑聲很快就抑制不住,直到他強行堵住她的嘴,她再次沉溺于夜色制造出的陷阱中,沉溺于他或溫柔或強悍的力道中,有那麽幾個瞬間幾秒,想反抗,但都被一一化解。“深雪,深雪寶貝。”“嗯。”“別胡思亂想。”這話與其是說給她聽,倒不如說是說給他自己聽,點頭“嗯。”
好,我不胡思亂想,你也不胡思亂想。
“蘇深雪。”“嗯。”“記住了,我不喜歡聽‘首相先生去見小姑娘,首相夫人去見小夥子’這樣的話。”“嗯。”“蘇深雪,我也不喜歡你說完那句話後的那種笑聲。”那種笑聲他也不喜歡啊,可卻有點喜歡來着,問“首相夫人那樣笑是怎麽得罪首相先生?”“我不喜歡。”“為什麽不喜歡?”“聽上去……像首相夫人真去見帥氣小夥。”
首相夫人還真去見帥氣小夥了。
昂起頭,天花板在一晃一晃的,蘇深雪眼睛直勾勾看着,這可不是地震“蘇深雪,在聽沒有?”眼睛繼續直勾勾看着,“蘇深雪!”“在,在聽。”打開手回應他,“在聽,在聽呢……”汗水遍布于臉上。“蘇深雪!”“做什麽!”她惱了,為什麽一直叫她的名字,“蘇深雪!”他附于她耳畔,“該不會有首相夫人去見的小夥子吧?”
時間宛如被凝聚于他的語氣當中。
“混蛋,”她也附于他耳畔,“猶他頌香你這個混蛋。”
可不是,吃幹抹幹後再來質問這不是混蛋幹的事情嗎?腳狠狠往他身上蹬,逃離,猶他家長子是經不住罵的,蘇深雪一只腳剛踩在地板上,就被抓回去了,這回想逃的機會都沒有了,咯咯笑開,一邊笑一邊說“頌香,我現在這樣笑你是不是也不喜歡?頌……”那聲頌香瞬間變得支離破碎,可嘴角處還在笑。
都笑出眼淚來。
老師,我很快就會迎來二十九。
老師,你說得對,人越長大就越膽小。
所以,老師。
我想,我再也沒有能力變成小時候想變成的那種酷女人了。
喬安娜的一生就像挪威海,蘇深雪也向往挪威海。
次日,蘇深雪拿到了醫生的健康鑒定單。
女王的身體已經痊愈,未來四十天,女王還需注意,勿出現在人數過多的公共場合上,出席公務時間善需觀察。
二月倒數第二天,蘇深雪回到何塞宮。
何塞宮主人康複歸來的消息成為鵝城乃至整個戈蘭的大事情。
這天,恰逢周末,猶他頌香取代了女王的司機位置,首相先生和首相夫人似乎有一陣子沒公開一起亮相。在公共場合久不見首相和女王一起露面,這很容易變成一部分人眼中的機會,讓有心者大做文章。
上午十點半。
女王車隊在何塞街上浩浩蕩蕩,開往何塞宮。
今天的何塞宮分外熱鬧。
戈蘭民衆和幾十家媒體把何塞宮門前的公共區擠得連一個落腳點都沒有,攝影機攝像機相機手機鏡頭一個個對準女王專車,民衆大力揮舞祝女王康複的花束,女王的忠實粉絲們穿上印有女王頭像統一服裝手拉祝福女王的橫幅,孩子們坐在爸爸肩膀上,歡呼深雪女王。
隔着車窗,蘇深雪在人群中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很快,她在他身上找到粉色的印記。
一件胸前有花朵刺繡的粉色牛仔服。
那件花朵刺繡的粉色牛仔服,是貝拉媽媽最得意的作品,也是陸驕陽發誓永遠不會穿的一件外套。
密西西比州小青年也有自己的小小固執。
花朵刺繡粉色牛仔服是陸驕陽對家裏那兩個女人的一種抗争态度;是對家裏兩個女人在他還不懂事時,自作主張讓他穿了十七次蓬蓬裙的一種報複。
“我帶着它,就是不穿,說什麽也不穿,這把貝拉那女人氣壞了,貝拉那個女人氣壞了,麗安娜這個女人能好到哪裏去?”陸驕陽不無得意。
可密西西比州小青年倒黴得很,他遇到了想看他穿花朵刺繡粉色牛仔服的第三個女人,這第三個女人是一名女王。
“陸驕陽,穿上它。”
“想都別想。”
“我以女王的名義,命令你穿上它。”
“蘇深雪,你可以去演莎士比亞劇了。”密西西比洲小青年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裏,就好像,她女王頭銜只是孩子們在過家家時,随随便便寫在紙上似的。
小子,現在,知道,曉得,切身體會到女王的尊嚴和號召力了。
笑。
耳畔傳來“笑什麽?”
一僵,繼續保持嘴角微笑弧度,目光漫不經心越過陸驕陽所在區域,朝着窗外揮手,微笑。
微笑回答猶他頌香:“我也不知道在笑什麽?”
四只眼睛通過車內鏡相遇。
有那麽一刻,猶他頌香如此清晰觸摸到,蘇深雪嘴角處的那抹笑意。
那抹笑意在那一個瞬間和她望向窗外的眼眸達成一致:明亮、生動、奇異,由衷。
目光順着蘇深雪的眼神落位點。
黑壓壓的一大片,每一張面孔都在以極大的熱情注視着這個國家的首相和女王。
不,不。
蘇深雪那一瞬間的笑不是因為這幾千張面孔。
不是為這幾千張面孔,會不會是因為這幾千張面孔其中的一張?
瞬間,莫名情緒泛上心頭,猶他頌香在那個瞬間産生出一種強烈的想法:雙手放開方向盤,勒令那雙望向窗外的眼睛回到自己臉上,集中在自己臉上,質問“蘇深雪,你在看什麽?!”
這是蘇家長女,一個電話就可以讓她出現在他面前的蘇家長女。
他需要召喚蘇家長女的那通電話永遠有效。
現在,她依然是蘇家長女。
但!現在,她不僅是蘇家長女,還是首相夫人,這個國家的女王,也是他的妻子。
最終——
那句“蘇深雪,你在看什麽?!”變成了“你在笑什麽?”
“我也不知道在笑什麽。”她淡淡打。
不,不,這個答案不對。
蘇深雪那一刻的笑……
目光一一越過公共區的幾千張面孔,到底有沒有存在着那樣的一張面孔,有沒有……到底有沒有?!
最後。
透過車內鏡,猶他頌香的目光和蘇深雪的目光相遇。
鑲在鏡片裏的那張臉嘴角處的微笑又回歸到他所熟悉的模式,和他對視的目光亦無半點回避。
再去看窗外的幾千張面孔,男人的面孔女人的面孔。
車緩緩滑進何塞宮。
猶他頌香空出一只手去握住蘇深雪的手。
瞬間。
世界似乎平靜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老鐵~~我驕陽寶寶一邊給女王表達愛豆式的花式,順便向大豬蹄子示個威~好可愛,哈哈哈。
打一百個滾跪求留言~不留言巒帼去跳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