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昨日種種死

監控錄像裏,女王和何晶晶一起往那棟複合式居民樓樓梯, 至此, 監控失去兩人身影,不到三分鐘,何晶晶獨自一人出現, 很快, 何晶晶開着計程車離開。

第二部 分監控顯示時間約過去四十分鐘, 一位身穿花馬甲戴超大號黑框眼鏡紮斜發辮的年輕女人和一名高瘦小夥一起出現, 兩人在下樓梯。

幾節樓梯後,年輕女人做出擡腳東西,小夥像背後長眼似的,一個側身閃躲,女子眼看要收不住腳跌下樓梯,說也神奇,小夥長腿一橫,年輕女子鬼使神差跌進小夥懷中——

年輕女子跌進小夥懷中同時, 一只簽名筆的筆芯被一折為二。

那支簽名筆是猶他頌香就職時新西蘭總理所贈之物, 這東西不比那地上的文件,經過時光洗禮它将成為戈蘭歷史一部分, 被後人津津樂道,這下……李慶州不敢去看猶他頌香。

好在,年輕女子反應很快,眨眼之間就站直身體。

李慶州暗地裏松下一口氣,他很是懷疑, 年輕女子在小夥懷裏多呆一秒的話,接下來遭遇地是丹麥國王所贈的筆架。

監控錄像裏,女子朝小夥做出掄拳狀,小夥也不甘示弱,來了一個大灌籃動作,兩人一前一後走下臺階,雙雙消失在監控中。

年輕女子和小夥再次出現在監控錄像時已是快兩個鐘頭後。

小夥子提大包小包,年輕女子懷裏抱着啤酒,那兩人幾個臺階就停下一次,從肢體語言判斷,兩人停下腳步純粹是為過嘴瘾,但……

年輕男女這樣的行為在外人眼裏就是一種打情罵俏。

李慶州心驚膽戰。

終于,監控播放完了。

監控視頻裏,穿花馬甲的年輕女子是誰李慶州心裏清楚。

李慶州偷偷看了自己上司一眼。

戈蘭小年輕一臉的平靜。

但願,這不是暴風雨前的平靜,李慶州只能寄望。

監控裏的年輕女子身份揭曉了,接下來就是小夥子的身份了。

定神,呼氣,李慶州手指着定額于監控畫面的小夥子:“他中文名字叫陸驕陽,目前職業是一家畫廊簽約畫手,擅長于人體畫像。”

說明一切來龍去脈前,李慶州向這個國家領導人兼自己上司獻上一個九十度致歉鞠躬,為自己在職務上出現的巨大錯誤。

五月猶他頌香出訪印澳的次日,李慶州就通過鵝城幾家畫廊查到十一名外國雇傭工。

這十一名外國雇傭工中一名英文名叫漢斯,來自密西西比州的小夥和猶他頌香所給若幹特征十分吻合。

不到半天時間,水落石出,通過這名小夥鄰居以及小夥附近若幹監控、再到幾個訊息部門得到的資料,基本可以确定女王和這位密西西比州小夥有所關聯。

之後,“首相夜總會遇刺事件”滿城風雨,經再三考慮,李慶州隐瞞了陸驕陽的事情。

之所以隐瞞一部分來自于彼時對那些信件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部分是對于這個國家女王的信任。

目前——

值得慶幸地是,女王此刻安然無恙。

李慶州向猶他頌香交代了陸驕陽的相關一切。

小夥是去年四月通過“女王郵箱”造訪何塞宮的訪客,過去一年多,女王去過陸驕陽家幾次,每次停留時間都很短。

講述完畢,李慶州給予了自己上司建議。

“首相先生,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女王陛下也許需要找一個人扮演類似‘朋友’身份傾訴,或許,首相先生可以等在陸驕陽家樓下,當女王出現時,為女王打開車門,說蘇深雪,我接你回家來了。”

可,猶他頌香就是猶他頌香。

也許有那麽一瞬間,戈蘭小年輕接受他的建議,嘗試去當一名對自己妻子展現出充分包容的好丈夫,他也用幾分鐘時間表達出這種意願,比如,從來不沾煙的人要走他一根煙,企圖借助尼古丁讓自己放松下來。

半根煙過後,猶他頌香打開保險箱,他從保險箱拿出一把槍。

戈蘭領導人被賦予佩戴槍支的特權,從配槍到子彈型號都是獨一無二的。

就職典禮上,猶他頌香向民衆承諾,卸任前他會用一次首相配槍,用在打一頭野豬或者是一只熊上。

就像就職典禮所強調的,首相配槍一直呆在保險箱裏,即使風聲鶴唳時刻,猶他頌香也沒打開過那個保險箱。

陸驕陽不是一頭野豬也不是一只熊。

李慶州趕緊上前。

猶他頌香已經快速完成給槍上完子彈。

“請首相先生讓屬下代替保管槍支。”這是李慶州目前能想到最好的解決方案。

猶他頌香視若無睹,一通電話打到秘書室,他需要在五分鐘內看到首相私人出行配備,從車輛到人員出現在停車場。

前往停車場途中,李慶州再一次強調:“請首相先生把配槍暫時由屬下保管。”

這個國家有限制首相的嗎?有,一旦事态面臨嚴峻抉擇,掌管這個國家最高司法的大法官可以在十五分鐘裏簽下一紙二十四小時限制令,這紙限制令對這個國家小到一名平民大至國家領導人都能起到絕對約束作用。

那棟複合式居民樓有三十二名住戶,加上女王……

“首相先生!”李慶州加重聲音。

“別擔心,槍只是用來讓女王陛下認清事實,一名人體畫家和街頭小販們沒什麽兩樣。”猶他頌香語氣輕飄飄的。

和輕飄飄語氣形成鮮明對比地是腳步,急促,鈍重。

“街頭小販三寸不爛之舌是為了荷包,一名人體畫家更糟,這些滿口忠于藝術的家夥們花言巧語只是為讓他們的花名冊上再添一樁,為下一段戀情做準備,看吶,都有哪些姑娘喜歡我過。”猶他頌香說。

進入電梯。

“我也知道,蘇深雪不是很那些總是很容易受騙的姑娘們,不……”說到這裏,頓了頓,“不……有時候,她也傻,甚至于,她比那些女孩還要像傻姑娘,一句不怎麽有趣的俏皮話就能把她逗得咯咯笑。”

說到這裏,猶他頌香一個手掌往電梯牆——

“砰”的一聲,伴随着惡狠狠的一句“該死。”

眼睛盯着電梯門,自言自語到:

“真該死,她是不是一直在對他笑?是不是也和他發牢騷,會不會上了他的當,比如,過馬路時手傻乎乎讓他牽着?”

“今天天氣該死的好,蘇深雪有一個臭毛病,天氣好的時候喜歡對着天空發呆,天知道,她那個樣子總是很容易迷倒一大片男人,以前有人和我說過類似的話,最近,我越來越覺得覺得這話有一定道理,她對着天空發呆時模樣很勾人。”

“膽子稍微大一點的,這個時候肯定會在心裏幻想擁她入懷,說點情話,那個時間點,她和他肯定吃過午餐,我的妻子在和別的男人共進午餐。”喃喃自語到了這裏,猶他頌香做出撫額狀,“我讨厭這種感覺。”

“那些從事藝術行業的小夥們在哄姑娘時很有一套,是不是,那兩人在玩電影的爛橋段,窮小子們最愛把貴族家的掌上明珠帶去體驗底層生活?”猶他頌香在笑。

與其說是在笑,倒不如說是另類表達憤怒的方式,下意識間,李慶州和猶他頌香稍微拉開一點點距離。

很快,笑意被如數收起。

“蘇深雪是不是和電影裏的那些女人一樣,在睜大眼睛做做作動作,說做作的話,恨不得馬上出現在她面前,說蘇深雪你現在的行為讓人倒盡胃口了,就好像她真的做出了做作動作說出了一大堆做作的話。”

“這之前,得把那件花馬甲脫下,它太刺眼了,從它穿在蘇深雪身上時第一時間就想毀掉,毀滅,因為穿上它的蘇深雪怎麽看都不像蘇深雪,我無法接受這個認定,她得是蘇深雪,她必須是猶他頌香熟悉的蘇深雪。”

“這些還不是最該死的,最最該死地是,那和穿花馬甲的蘇深雪一起下樓梯的小夥是一名人體畫家,我猜,那家夥肯定不止一千次在腦海中勾勒出她的曲線,這些是那半根煙時間充斥于我腦海中的所有想法。”

“我無法阻止那家夥腦子裏的思想,但只要朝他腦門開上一槍,砰,結束了。”

猶他頌香一番喃喃自語伴随着電梯不停變動的阿拉伯數字。

最後,模仿槍響的“砰”讓李慶州額頭冒冷汗。

電梯門打開。

首相私人出行用車、一名司機、六名便衣保镖均已到位。

李慶州還想說點什麽,但在猶他頌香那束冷冽視線下,也只能閉上嘴。

想必,那張二十四小時限制令對戈蘭小年輕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選舉總部距離陸驕陽住處三十八分鐘車程,一路上,猶他頌香一直作閉目養神狀,表情倒也顯得平靜。

車子抵達陸驕陽居住街區為下午三點四十二分。

今天是工作日,整個街區靜悄悄的。

兩輛車停在較為隐蔽的所在。

約十米長的公園小徑後,就到達了監控錄像中多次出現的紅瓦頂複合式居民樓。

像在執行一次至關重要的突擊搜查,猶他頌香冷靜得出奇,在他的示意下,兩名保镖守在複合樓兩個出口處,剩下的四名保镖跟着他上樓梯。

作為指路人,李慶州走在最前面。

樓梯銜接着陸驕陽的住處,一行人停在陸驕陽家門外,另外兩名保镖又在猶他頌香的指示下去找尋這處房間有沒有別的出口。

一切就緒。

陸驕陽家房門緊閉。

門為反鎖模式,門反鎖着就證明房間主人在裏面。

偵察員出身,開普通居民樓鎖對于李慶州來說是小菜一碟,不到一分鐘,那扇門靜悄悄打開。

兩名保镖在門外守着,李慶州和猶他頌香一起進入房裏。

第一眼,李慶州就看到玄關處放着粉色男式球鞋和女式半高跟鞋。

兩雙鞋是貼着放。

自然,鞋猶他頌香也看到了,李慶州緊繃的神經再上一個臺階。

房屋構造為典型的單身公寓格局,客廳房間廚房洗手間一目了然,沙發茶幾倒也幹淨,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的,洗手間門半掩,客廳一角有活動屏風,透過屏風隐隐約約可以看到若幹卧具輪廓。

這個空間裏唯一聲音來源來自于那扇緊閉的房間門內,皇後樂隊的經典旋律。

此時,猶他頌香的目光也緊緊膠在那扇門板上。

下一秒,李慶州看到了從半掩的洗手間裏露出若幹女式衣物,衣物底下露出胸衣衣帶。

腦子一片空白。

俨然,又到了需要開啓“瘋狂祈禱”模式。

不會的,不會的,女王絕對不是會幹傻事的人,這要麽是他在神經緊繃時産生的錯覺,要麽就是一個誤會。

一定是誤會,是的,一定是個誤會。

在李慶州開啓“瘋狂祈禱”模式時,猶他頌香打開那扇房間門。

打開,關閉!

李慶州被擋在門外。

從這個角度,洗手間露出的女性衣物看得更加明顯,不存在錯覺,那掉落在地上的手帕露出特屬于女王的專用符號讓李慶州再無一絲僥幸。

女王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這是李慶州目前安靜等待的最大原因。

伴随這個念頭,從門裏傳出的音樂旋律戛然而止。

世界安靜極了。

也許是過去一個世紀;也許只是吹出一口氣時間。

從門裏傳來猶他頌香淡淡的聲音。

“蘇深雪,出來!”

依稀間,音樂停止。

音樂停止,世界靜悄悄的,蘇深雪想靜悄悄的也好。

本來,音樂是用來壯膽的,有時候,一些事情在想象中很容易,但真正實踐起來卻是非常困難。

比如,當一名人體畫像模特。

當陸驕陽問“我的女王陛下,你知道當一名人體模特第一步驟是什麽?”時,她應答得很爽快“不就是把衣服脫下。”脫衣服多簡單的事情,睡前洗澡前換衣服前,她的貼身秘書為她換過衣服,她也在造型師面前脫過衣服,應該……應該很容易的。

懷揣着“不就是脫衣服”的想法,蘇深雪打開洗手間門,據陸驕陽介紹,到他家來的女孩都是在這個洗手間完成一切。

手觸到外套紐扣時,想起,陸驕陽和她的貼身秘書造型師還是有差別的,女王和她的貼身秘書造型師都同為女性,但陸驕陽并不。

下一秒,蘇深雪又告訴自己,穿公主粉鞋的密西西比州小青年和那可愛的粉紅豹沒什麽兩樣。

蘇深雪,想想你記事本上那些長大後要做的事情,目前可是一件都沒實現,就實現一件,你現在已經二十九歲,這一刻也許是你最後的勇氣了,蘇深雪,你的膽子越來越膽小了。

牙一咬,外套丢在地上,這很好,繼續。

但——

當陸驕陽穿着畫畫圍裙出現時,蘇深雪就只成功脫掉那件外套,怕被陸驕陽嘲笑,辯解是因為熟人才放不開的。

于是,陸驕陽說他在鵝城認識了幾個人體畫家朋友,如果女王陛下願意……

“不要!”大聲尖叫。

最後,陸驕陽告訴蘇深雪人體畫像不脫光光也可以,陸驕陽給了她一件男式白襯衫,讓她換上襯衫。

搞什麽鬼?都穿襯衫了,還算什麽人體模特。

但那會兒,密西西比州小青年強硬得很。

在陸驕陽的敦促下,蘇深雪換上那件男式襯衫。

換完襯衫,陸驕陽又在蘇深雪無任何防備下把她強行推到淋浴室,打開蓮蓬,幾個眨眼功夫,頭發連同那件白襯衫都被水逐個淋了個透。

那件襯衫裏面空無一物,回神,大叫一聲“陸驕陽,你這個混蛋!”

陸驕陽丢給了她一條毛巾,讓她稍微擦幹頭發,他在畫室等她。

離開洗手間前,陸驕陽還丢下這麽一句“蘇深雪,要麽擦幹頭發到我畫室來,要麽換回你的衣服,從我這裏滾蛋。”

蘇深雪一點也不想以“滾蛋”方式和密西西比州小青年做最後告別。

于是,就有了現在,她穿着那件濕透的白襯衫站在陸驕陽面前,兩人之間隔着五米左右距離。

這五米左右距離又被一道白色紗布一分為二。

問為什麽要設置紗布,密西西比州小夥給了兩個答案提供女王陛下選擇:“這是對女王的一種尊重。”和“女王身材太勁爆了,為女王畫人體像的是需求正旺的年輕小夥,怕中途頻頻往洗手間跑。”

切——

蘇深雪還記得他們曾經讨論過,那時陸驕陽可是信誓旦旦,半途往洗手間跑是一種及其不專業的行為,他不會犯專業上錯誤。

顯然,第二個答案是密西西比州小青年為讨好女王才存在的。

站在模特臺上。

透過白色紗布,從紗布這邊她可以隐隐約約看到陸驕陽,自然,陸驕陽也是隔着紗布隐隐約約能看到她。

她問陸驕陽,他都看不清楚她,怎麽畫她?

無應答。

繼續問,直到從紗布那邊傳來叱喝“閉嘴。”

“女王陛下,您再不閉嘴的話,下垂特征會非常明顯。”陸驕陽和她說。

下垂特征?反應過來,低頭。

哪裏下垂了哪裏下垂了?松下一口氣之餘,目觸到貼在自己身上被水浸透的纖維布料變成如同清晨期間的淡霧色,在一片淡霧色中拓出兩朵淡淡的水紅。

臉頰微燙。

畫室流淌着熟悉的旋律,皇後樂隊主唱弗雷迪一會兒像是在和媽媽發牢騷的頑童;一會兒如在和老師叫板的壞學生;一會兒又像在召喚戀人回到自己身邊的癡漢。

臉頰微燙眼眶發刺,不為什麽,只會這刻的蘇深雪。

終于,二十九歲的蘇深雪實現了少時願望:長大後要認識一名人體畫家,成為這名人體畫家的模特。

有什麽在蠢蠢欲動着。

音樂什麽時候停止,她不知道;在這裏站了多久?不知道;密西西比州小青年把她畫得好嗎美嗎,不知道。

白色紗布把這方空間推進一個蒙太奇式的世界。

逐漸,混沌。

混沌的世界裏,有熟悉聲音傳出——

“蘇深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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