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昨日種種死
這個周日,在王室委員會因女王申請女王令忙成一鍋粥時, 何塞宮靜悄悄的, 何塞路一號也是靜悄悄的。
這個周日,恰好是女王住何塞路一號的日子。
一些居住在何塞路一號附近的居民早早拿着望眼鏡等在自家陽臺,日落時分, 手裏的望眼鏡如願捕捉到女王專屬座駕開進何塞路家屬入口的綠茵道上。
雖然首相先生說了, 和女王的造人計劃得等到戈蘭領導人選舉結束, 但首相先生也說了, 不排除期間出現意外驚喜。
今晚,會是那個意外驚喜的誕生日嗎?
距離陸驕陽出事已經過去一周,這也是蘇深雪和猶他頌香事後首次見面。
雖然,過去一周裏每晚他們都通過電話。
和女王專屬座駕進入何塞路一號家屬停車場地還有選舉宣傳團隊,這個團隊曾為加國總理制作過競選廣告,此次遠赴戈蘭是為猶他頌香拍競選前夜的宣傳片,戈蘭民衆将在選舉日前夜看到女王身影出現在宣傳片裏。
猶他頌香一早就等在停車場,淺灰色毛衣深藍色牛仔褲, 玉立修長, 為女王打開車門的姿态讓跟拍的女攝影師鏡頭還是晃了一下。
鏡頭下,首相先生溫柔拉起女王的手, 女王笑得甜美可人,雙雙進入電梯裏。
電梯門緩緩合上,關閉。
确認無一絲縫隙,蘇深雪收起嘴角笑意,想去掙開猶他頌香的手, 但無果。
電梯門打開,門前站着首相生活理事,猶他頌香改攬她的腰,被動貼着他,耳畔傳來淡淡一聲:“真要命,又瘦了。”
就像過去一個禮拜他們的通話模式一樣,似乎所有所有一切沒有任何改變,一起晚餐,晚餐後散步,散完步他去書房她回房間,即使她反鎖了房間門,午夜,熟悉氣息依然如約而至,側開臉,避開他吻,他沒讓,直到從彼此口腔中嘗到鐵鏽味,問“頌香,要這樣一直繼續下去嗎?”“嗯。”閉上眼睛。一直閉着眼睛,低低黯黯的聲線傳來“蘇深雪還真像一塊木頭。”
閉着眼睛,時光悄無聲息,直到均勻的呼吸聲傳來,腳觸及地面時還不是挺利索,持續近一個小時,戈蘭民衆應該為他們擁有這麽一個精力十足的首相而感到驕傲,蘇深雪笑出聲音來。
燈也懶得開,摸索着,蘇深雪找到自己的包,手熟門熟路從包裏找出藥。
這個時候,吃藥能為什麽?今晚有滿月,就地坐在落地窗前,臉貼着玻璃,凝望窗外。
還有七個鐘頭,她會出現在王室仲裁庭上。
王室仲裁庭那扇門太重太厚,她是否有能力推開它,如果沒有能力推開,那麽這一天,戈蘭民衆就會迎來爆炸性新聞:玫瑰皇冠易主。
老師,一切一切,只為蘇深雪能站在陸驕陽面前,說出:“我說,小子,你看到沒有,為了你這個朋友,我盡力了。”
困頓襲來。
一些聲音在周遭響動着,蒙蒙亮的天色裏,蘇深雪看到靜止于眼前的身影,那束一動也不動落在她臉上的視線告知她:猶他家長子發怒了。
猶他家長子的憤怒也不知是否和掉落在地上藥物說明紙的“避孕”字眼有關,要有孩子的話離婚就更難了。
問她怎麽這麽不小心把說明紙掉在地上?咧嘴笑。
才不是呢,她是故意讓他發現的,這聽上去有點孩子氣對不對,就像陸驕陽那件一直帶着卻怎麽也不穿的花朵刺繡牛仔衣一樣。
蘇深雪只是想嘗點叛逆滋味。
這會,猶他家長子得氣壞了吧,不久前他可是向國民公布了首相和女王的造人計劃。
笑意加深。
一片陰影罩在她臉盤上,和着毀滅氣息。
老師,這個一個瘋狂的世界。
蒙蒙亮天色下,蘇深雪的背部貼在窗簾上,低頭看着那張額頭沁汗漬的面孔,老師,猶他家長子可真漂亮,老師,我這會兒有一點點小得意,猶他家長子被蘇家長女迷得不止是一丁點,我誘惑他了,但卻又笑嘻嘻和他說頌香我恨你,他的唇重重壓在她唇上,說蘇深雪我同樣恨你:“恨那個晚上,站在長椅上搖搖欲墜的你,恨你把那句‘頌香,我愛你’說得像一句無關緊要的問候語,怎麽會有像你這樣的女人,把我愛你以如此不負責任的方式說出,很可惡不是嗎,連招呼都不打一聲,那句‘頌香,我愛你’就說出口。”
“早晨,陽臺上,空氣很好,食物香氣也不錯,早不說晚不說,卻挑在我注意到蘇深雪鬓角處幾縷細細柔柔的碎發那會兒讓她看起來很是妩媚時,說出‘頌香,我愛你’,理念思維開始坍塌,不應該是這樣,到底是哪裏出了錯,不應該是這樣。”
“在蘇深雪沒說出‘頌香,我愛你’之前,我厭惡所有來到我面前說這句話的人,即使是三歲就認識的糖豆薇兒,就唯有從蘇深雪口中的‘頌香,我愛你’和別人不一樣。”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問猶他頌香,他最憎恨的人是誰,非蘇深雪莫屬;如果問他,他最憎恨她什麽,他最憎恨她說出‘頌香,我愛你’的所有時刻,那麽輕飄飄的一句‘頌香,我愛你’把他推進萬劫不複。”
“猶他頌香處于深淵,蘇深雪也必須身陷泥沼。”
第一縷陽光下,他又開始忙着給她抹藥,首相先生也好不到哪裏去,她在他頸部處抓了一道血口子,那時,他說她是小野貓,而她回應他說不是木頭嗎?“可怎麽辦,即使是木頭,也是一塊令人着迷的木頭,不知道這個世界有種對木頭着迷的病症,比如戀木癖此類。”他回,形成拳頭的手一下下捶在他肩膀上,那個時刻,又變成狀若什麽都沒發生過,他以哀求的語氣和她說深雪吃那種藥對身體不好,別吃。她回都懶得回,最後他說“要是……要是你現在不打算要孩子……我可以等,等一陣子。”瘋狂親吻着她,就像孩子一樣,頻頻和她保證“深雪,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聽着像是在和她保證,又像是在和自己保證。
給她抹完藥,他挨着她坐下,倆人面向日光方向,時光靜悄悄的。
小會時間過去,兩人從肩膀挨着肩膀坐變成相互依偎,再小會時間過去,她和他說起申請女王令的事情。
“我知道。”他淡淡回。
“我會竭盡所能。”
“拭目以待。”
當日光以勢不可擋之姿席卷河流山川,他在她身上留下的淤痕被掩蓋在白色套裝下;而他的襯衫衣領也把她在他頸部留下的抓痕遮擋得牢牢實實。
六點半,猶他頌香親自把她送到停車場,像這個國家的領導者對公民的殷殷期盼,又像對自己妻子寄予厚望的丈夫,慎重親吻她額頭:“期待女王陛下抒寫歷史性一刻。”
女王專屬座駕行駛在清晨何塞街上,往日屬于何晶晶的座位現在是空着的,蘇深雪拒絕了王室為她挑選的私人秘書人選。
王室團隊發現,這一次,決絕寫在女王臉上:要麽讓女王私人秘書位置一直空着,要麽讓女王辦公室座位一直空着。
最後,一直空下地是女王私人秘書位置。
清晨的何塞街一如既往。
上學忙着上學,上班的忙着上班,公交站臺站滿了等車的人,人行道行人腳步匆匆,游客坐在觀光巴士上,沒人知道這個國家的女王即将推開一扇塵封了二十三年的門。
八點整,蘇深雪進入王室仲裁庭,和她一起推開仲裁庭大門地還有一名王室書記官和一名負責畫像記錄的宮廷畫手。
王室仲裁庭除去沒有設置聽審席位之外,其餘布局和法庭相近,中央位置坐着仲裁官員,兩邊分別有十五個投票專員席位。
三十個投票專員席位滿員。
仲裁庭裏,申請人甚至于連座位都沒有。
申請人必須站在完成所有申請步驟:遞交訴求、三次陳述、等待、直到中午十二點來臨。
在三十一雙眼睛注目下,蘇深雪一步步走向造型類似鳥籠的申請人席位。
八點十分,總裁官員助理從她手上接過訴求報告。
相信,三十名手握投票權人士在看到訴求報道第一反應:女王還真懶。
其實也沒什麽好寫的。
訴求報告只有短短幾行字表達:申請人想借助女王令特赦一名叫陸驕陽的外國小夥,這名外國小夥一個禮拜前被扣上“對女王不敬罪”锒铛入獄。
女王為了該名外國小夥都不惜動用女王令,這自然不存在對女王不敬。
但!人是首相派系人員送進來的,而且,次日,這名叫陸驕陽的小夥就變成無國籍人士,這才是問題關鍵。
相信,昨天早上收到女王急件後,相關人等已經把整起事件來龍去脈理得一清二楚。
事件來龍去脈若幹人心裏有底:這是首相和女王在掰手腕。
站首相就得投反對票;支持女王自然要投贊成票。
蘇深雪做過數據分析,這三十名握有投票權者起碼有二十人在進入仲裁庭前心裏已經有了定奪,剩下十人或許會出現一兩位放棄投票,其餘者應該是持觀望态度。
她需要做到地是,争取持觀望态度人士的贊成票。
九點,蘇深雪開始第一輪陳述。
所謂在外國小夥家裏出現的女王私密衣物只是她不小心弄髒所導致,因當時女王和首相正處于怄氣階段沒第一時間澄清,才導致這樣一起誤會。
整起事件最無辜地是陸驕陽。
當然,其中誤會最深地是作為目擊者的首相先生。
九點半,迎來首次休庭時間,三十名投票專員集體退場。
所謂休庭時間,無非是為了在私底下達成某種共識。
九點五十分,休庭時間結束。
仲裁官員開始對申請人進行提問:“和訴求報告中的當事人是何種關系?”
“朋友。”
仲裁官員陷入長達十秒左右的沉默。
“我不能擁有自己的朋友嗎?”蘇深雪問。
又是數十秒的沉默。
“女王陛下當然能擁有朋友,但號稱自己是人體畫家、無任何成名作、靠着長相還可以給小姑娘畫畫像此類家夥,女王陛下還需持敬而遠之之姿态,各位此時此刻是不是抱此種想法?”蘇深雪問。
沉默。
“以上一番話不是對在座各位的駁斥,那是我想和各位表達,朋友無貴賤之分,在座的各位也一定有過在公園一角和流浪漢徹夜長談、和有共同愛好的工人聊起心頭好忘卻時光諸如此類事情,為什麽身邊比比皆是的事情,就不能發生在一名女王身上呢?”申請人笑着澄清。
“還是在座的各位,更願意相信,我之所以站在這裏一部分原因是在和首相先生較勁,一部分原因為我在首相先生那裏沒得到足夠信任的一種抗議。”
申請人收起笑意。
“但事實是,不想看到一名滿腹才華的青年在監獄裏度過餘生,這也是作為一名女王應有的仁慈,在這仁慈之前是責任和承擔,如果我那天不去敲開陸驕陽的家;如果不是我不小心弄濕自己衣物;如果事發第一時間我能竭盡全力把整個事件解釋清楚,就不會發生這件事情。”
“仁慈、責任、承擔,朋友道義,這是我站在這裏的最終原因,也是唯一原因。”
申請人的長篇大論讓書記官氣都不敢喘一口氣,一旦女王令産生,若幹年後,這一幕會成為戈蘭王室一段珍貴歷史。
申請人後退半步,颔首。
“懇請在座各位務必要相信,我是懷着百分之百的誠意站在這裏,等待支援之手。”
仲裁官員沒再繼續問下去。
十點半,第二次休庭時間。
三十名投票專員陸陸續續退席,克裏斯蒂走在最後,離開前看了蘇深雪一眼。
克裏斯蒂不在蘇深雪争取名單中,光用腳趾頭就可以猜出,這位掌管何塞宮一百零六把鑰匙的人肯定會投反對票。
十點五十分,休庭時間結束。
幾個無關痛癢問題之後,申請人即将開始最後一輪陳述。
陳述之前。
挺腰,目光一一越過庭上的一張張面孔,最有可能持觀望态度的幾位目光稍微逗留久一點,這幾人曾在不同時間受過女王的恩惠,記得嗎?醫院血庫告急,是女王通過其影響力號召民衆獻血,你的外孫女是受益者之一;而你,因身體不能勝任長途飛行,女王打了好幾通越洋電話,讓德國頂尖醫療團隊不遠萬裏來到戈蘭為你做心髒移植;你呢,是何塞宮副總管,就當給女王一點面子……
正式陳述開始。
天花亂墜,聲情并茂對這些人沒用,她也沒好口才。
蘇深雪只是給那些人出示了自己的辭職信。
王室還從來沒出過此類事件,因為沒有先例,蘇深雪也不知道女王的辭職信應該怎麽打,但她還是效仿了職場辭職規格,打了一份辭職信。
女王打了一封辭職信,這簡直就是亂來。
說一千道一萬,想必都沒有“女王這活我不幹了”态度更為簡單明了,伊戰沒打響前,面臨重重阻攔,小布什丢出這樣的“不讓我出兵我就遞交辭職信”的言論。
希望,她能擁有小布什的運氣。
和辭職信一起遞交上地,還有女王送給在座各位一段箴言:
幾十年後,戈蘭人再翻看這段歷史,我們國家曾經有這麽一位女王,為讓她的平民朋友獲得自由,不惜動用女王令,在座的各位也将在這起事件中留下名和姓。
對了,辭職信打了,但這封辭職信目的還沒說出呢。
莞爾,晃動手上的辭職信,表達:
一旦沒拿到半數以上的贊成票,她将辭去女王一職。
此言一出,宛如一枚重磅炸.彈。
直讓一幹人等面面相顧。
最後一次休庭時間到來,三十名手握投票權人士溜得快。
女王的那封辭職信讓事情變得非常棘手。
十一點五十分,休庭時間結束。
十一點五十一分,現場投票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