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白

臘月二十七,再過兩天就要是除夕夜了。

裴向雀說是有新年禮物要送給陸郁,還沒完成,不想被人提前知道,這幾天總是躲着陸郁,連鑰匙都沒收了,只等着除夕夜再還給他。

終于到了大年三十那天,整個寧津滿是快活的氣氛。家家戶戶,莫不是如此。陸郁也得到了允許再進入對面裴向雀的家的資格,早晨運了許多菜進來,時間只夠炖一個雞湯,別的菜還在先行處理。到了中午,陸郁用雞湯為裴向雀下了個面,囫囵地應付完午餐。畢竟年夜飯才是最重要的。

裴向雀手笨,打下手也做不好,在廚房幫的最大的忙,就是在菜出鍋前嘗嘗鹹淡味道,不過裴向雀的口味是依據陸郁的手藝而生的,無論陸郁做了什麽菜,在他嘴裏都是天下美味。

到了下午,裴向雀還把椅子搬來搬去,為自己和陸郁家貼上了對聯還有福字,還挺自豪,問:“陸叔叔,我,我貼的好不好!”

陸郁見他像個小炮仗似的跑來跑去,臉上還沾着面糊,知道他心裏開心,笑了笑,“好。”

冬日的天黑得早,陸郁擺滿了一桌子的菜,因為只有兩個人,分量很少,但種類繁多,叫裴向雀都看花了眼。

裴向雀今天穿了件紅色毛衣,襯得皮膚雪白,眼睛又黑又亮,裏面盛滿了信任與依賴,還有掩飾不住的喜歡。他的臉頰上均勻地覆蓋着血肉,下巴稍稍圓了些,身量是少年的高挑修長卻不過分瘦弱,這是陸郁精心養了一年的成果。陸郁願意将自己的小麻雀千嬌萬寵,養的精致可愛,又不将他囚禁在牢籠中,即使要多付出許多心力,也心甘情願。

他在燈光下笑着,鬧着,吃着飯,和自己說話,他是活着的,是陸郁心尖上的那個人,幾乎讓陸郁沉醉其中了。

大約是新年,陸郁想的格外多。他曾經過了兩個沒有裴向雀的年,陸宅死氣沉沉,連半點歡聲笑語也沒有。

裴向雀語言障礙嚴重,對別人的話不太敏感,所以在別的感覺上就更加敏銳,吃飯的時候總覺得有道侵略性過強的目光盯着自己,可是擡頭一看,對面只有陸叔叔不緊不慢吃着菜。

難道是自己的錯覺?

裴向雀搖了搖頭,不知道對面做了一桌子菜的陸叔叔什麽都不想吃,只想吃一道烤麻雀。

菜都很好吃,裴向雀又饞嘴,差點連碗裏的飯都沒有吃完。不過他想到這是不行的,除夕夜不能剩飯,否則來年一年都要吃不飽。

吃完了飯,裴向雀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肚子圓滾滾的,陸郁坐在他的旁邊,笑他,“阿裴,怎麽吃的這麽撐?”

裴向雀弱聲弱氣地哼唧了兩聲,“好吃嘛!”

陸郁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紅包,遞到裴向雀的面前,“給你的壓歲錢,我的小麻雀,明年都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他将這句話鄭重地重複了兩遍,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雖說是壓歲錢,但一般給錢的長輩都有些附加的心願,比如裴定給裴向龍壓歲錢的時候,最期盼的就是要他成績出色。

裴向雀問:“陸叔叔,不希望,一點別的嗎?”

陸郁有些疑惑,眼神幽深,“別的什麽。只要你能夠長命百歲,其他的我什麽都能夠為你做到。”

只要你長命百歲就夠了。

裴向雀心裏歡喜極了,又覺得陸叔叔這樣子可不行,他太寵自己了,會把自己寵的不像話的。

他會表白,對自己的陸叔叔。

客廳裏的電視機被打開,裏面滿是熱鬧。陸郁在收拾桌子,裴向雀偷偷摸摸地查看了自己提前藏起來的東西,都完好無缺,才算是松了口氣。

這是最重要的。

窗簾半開半阖,隐隐約約間透着外面的景色,天是黑的,只有微光照亮了幾片雪花,像是亮晶晶的閃光片,裴向雀似乎對那些很有興趣,并不去看已經忙完了的陸郁。

陸郁其實猜到了他最近有一個大計劃,卻不能确切地知道日期。而他之前已經說過了,等他的小麻雀到今天。很可惜的是,他的小麻雀最終還是沒有膽量告白。

他不舍得裴向雀再繼續等下去了,那樣的惴惴不安,那樣的渴求,即使他想不明白也沒什麽關系,自己會讓他明白。

他的小麻雀正窩在沙發上,懶洋洋的,表面上盯着窗外,偶爾看着電視,其實偷偷摸摸的看着自己。他的臉頰是紅的,嘴唇濕潤,脖頸處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皮膚,映着淡青色的筋脈。

忽然就想要在此刻表白,一分一秒也等不及了。

陸郁活到這麽大歲數,自小早熟,想要什麽總是能得到手。只有對裴向雀,才會有少年一般的沖動。

陸郁思索了一下該怎麽開口,難道直接說我愛你嗎?

好像太淺薄了一些。

他的油畫已經畫好了,是贈給裴向雀的禮物,或許該先送上畫,再說一些別的話,最後親吻一下他的額頭,最後告白。

可有的時候,等不了就是等不了。

陸郁還沒來得及說話,裴向雀卻忽然啪嗒一聲關了電視,屋子忽然寂靜下來,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他站起了身,同手同腳地走到了陸郁的面前,臉是通紅的,雙手向前遞了一封信,手指尖都在止不住的顫抖,害羞又膽怯,卻勇氣十足。

他說:“我喜歡你,陸叔叔。”

待頓了半秒鐘,又添了一句,“你喜歡我嗎?陸叔叔。”

平地驚雷,恍然夢中。

陸郁整個人僵在了遠處,他幾乎說不出話,只有心口發顫,說是發顫也許還輕微了些。

從前世到今生,由生至死,由死至生,只為了一個裴向雀。

等到此刻。

裴向雀低着頭,他是鼓足了勇氣來的,卻還是沒有膽量看陸郁的臉,只能感受着指尖的重量。

情書還在那裏,陸叔叔沒有收。

他的血原來是熱的,此時卻忽然涼了下來。時間是那樣漫長,足夠叫他原來的念想一點點熄滅,又忍不住渴求,還有希望。

裴向雀心想,沒有關系,即使陸叔叔不接情書,表白也要繼續下去。

沒有關系的。甚至是拒絕了,他也已經表白過了,有了正式追求的機會。

可是手上卻忽然一松,陸郁很鄭重地問他,他的眉眼都是溫柔,只是裴向雀膽量小,不敢擡頭,所以瞧不見,“那,是什麽樣的喜歡?”

只是再逗最後一下,無論他的小麻雀如何回答,也都逃不掉了。

裴向雀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又被這句話弄得提心吊膽,遲疑了片刻,腦子都轉不過來,全憑本能回答,“想,想要在,在一起睡覺的那種喜歡。”

他像是一只被煮熟了的小麻雀,還要抖着嗓子,裝作勇敢無謂。裴向雀再直白坦率不過,他不懂得用什麽細致的話去描述,但無論如何,真心話是最動人的。

陸郁輕笑了一聲,在寂靜空蕩的房間裏似乎是很突兀的。他的眉眼狹長,略顯得淩厲,低垂收斂時有種無意間透露出的溫柔,目光落在裴向雀的身上,那是他心尖上唯一的珍寶。

他的小寶貝,他的小麻雀。

對他,再柔軟不過,再珍惜不過。

他狀似慢條斯理,其實心頭已經燃起了比頭一回見面還熱烈的火,說:“從此以後,我的小麻雀,金絲雀,再也逃不開了。永遠別想離開我,明白嗎?”

陸郁的指尖貼上了裴向雀的臉頰,其實往常也曾有這樣親密的舉動,可是這會好像大不一樣。他的手指緩緩地滑動,滑過額頭,眉眼,臉頰,鼻子,最後是嘴唇。

裴向雀不知道,自己的陸叔叔,是多麽克制自己的欲望,才能講出這樣溫柔的話。

他挺不解風情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對不對,開口便問,“陸叔叔,還沒回答,回答我的問題呢!”

陸郁心裏軟成一團,只好笑着說,“我也喜歡你,想要和小麻雀睡覺的那種。”

“我愛你。”

這是遲來的許久的表白。深刻,真摯,唯獨屬于陸郁的那一份表白。

裴向雀驚聲“啊”了一聲,才算是真的明白過來了。

遇到了陸叔叔,是他這輩子的好運氣。而運氣更好的是,我喜歡陸叔叔,而他恰好也喜歡我。

眼前的這個人,不僅是我的陸叔叔,還是我的男朋友了。

這一切來的太快又太輕易,與試想的千難萬險截然不同,仿佛一步登天,所以宛如身處夢境。

裴向雀才敢擡頭,陸郁正在拆情書。他以為按照預料的步驟,陸叔叔會先看情書,可能拒絕,也可能暫且不會,或許是沉默着,自己會纏上去,講接下來的準備了許久的話。

結果想了那麽多,只用了第一步。

想想還有點吃虧,畢竟花費了那麽多時間。

陸郁低下頭,裴向雀的眼睛濕漉漉的,裏面只有自己的倒影,像是在求得一個親吻。

或許并不是。

可只要陸郁認識是就好了,他不需要再克制欲望,将裴向雀整個人攬入自己的懷中,手放在他的腰間,裴向雀微微踮起腳,陸郁的吻落到了他的眼角,那不是個過分輕柔的吻,有些用力,裴向雀感覺自己的那一小塊的皮膚很癢,像是要燒起來了,卻怎麽也舍不得松開,把陸郁的衣服抓的更緊。

這不是如同上兩次不安又惶恐的偷吻一樣,而是貨真價實,心意相通,彼此貼緊的吻。

兩個人磨磨蹭蹭吻了許久,陸郁才松開了什麽裴向雀,小麻雀的眼角被親得通紅濕潤,像是染上了胭脂,皮薄肉嫩,又紅又軟。

陸郁的聲音低啞,指尖點了點他的眼角,“我親過的地方,蓋了章,我的了。”

裴向雀眼巴巴地看着他,猶豫了片刻,也點上了陸郁的臉頰,另一只手碰到嘴唇,似乎有些得意,“那,這兩處,我,我都蓋過章了。陸叔叔,是我的!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這次倒是說的很流暢,不曉得暗地裏想過多少回了。

陸郁忍不住笑,看他自己都說漏了嘴,也打趣他,“膽大包天,什麽時候偷親的?”

裴向雀掰着手指頭,畢竟還有點羞恥心,偷親可恥,“就,就偷偷親的。一次是,你喝醉了,我叫你,你沒有醒。還有一次,上次看看梅花,都不管我了,就親了。”

陸郁心想,若不是裝作看別的東西,難道你有膽子親嗎?

他們倆膩在一起,倒在沙發上,不小心摁開了電視開關。裴向雀聽不明白,陸郁意志堅定,嘈雜的聲音其實對兩個人都沒什麽影響,所以連關個電視的時間都沒有。裴向雀在準備告白的這段時間空想了許多事情,其中很多都不太好意思做,此時膽子再大,也只敢正大光明地縮在陸郁的懷裏。他的耳朵貼在陸郁的胸口,能聽到結實的心跳聲。

他其實不滿足現在,還想再親陸叔叔的嘴唇。

其實陸郁也想,不過他現在情緒過分激動,理智不太夠,如果接觸再親密一些,怕就要把自己的小麻雀整個吞下去,連個羽毛都剩不下。

畢竟剛剛還和說想和自己“睡覺”,也不知道從哪學的。

就是歲數不夠,暫時只能嘗嘗味道。陸郁倒也沒有多遺憾,多迫切,裴向雀已經在他的懷裏了,無論多久,都是能都等得下去的。

生死之間的距離都能等,何況是現在。

陸郁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只是笑了笑,問:“什麽時候偷偷喜歡我的?還不告訴我。”

“那可是,好久好久之前了。”

現在開始清算以前的帳,裴向雀傻,什麽都說了。講了自己準備告白,情書寫了很久,幸好沒有傻到家,捅出日記的事情,又說自己還準備了一段話,告白的時候說給陸郁聽。

他有語言障礙,雖然在背書很流暢,但說給陸郁聽的話顯然不是背書,而是一種彼此之間交流,所以就陷入到了障礙之中。正是因為如此,裴向雀才覺得能像徐旭說的那樣,表達自己的真心。

裴向雀很早就寫完了想說的話,與情書的完整流暢不同,這是非常細碎的,就像是一種傾訴。他早就背了下來,卻說不出口,只好将自己說的話錄下來,一遍遍重複地聽,有什麽錯誤和遺漏的地方,手機滿是存下來的文件,最後才能比較完整地将這段話說出口。

這要比情書花費的時間和精力多的多。

裴向雀說:“我,特別緊張,就怕,怕,到時候說不出來,可就完了。”

陸郁看着裴向雀傻乎乎的樣子,只是低頭親了親他的頭發,“那你想說些什麽,現在也可以說給我聽,不要着急,一點一點地說。”

那都是裴向雀的心意,哪怕只是一句話,他都不願意錯過。

裴向雀揉了揉鼻子,軟聲軟氣地問,“陸叔叔,想,想聽嗎?要說,很久很久的。我練了,很長時間,只能勉強,說完。”

陸郁把他攬在懷裏,“小傻子,又不着急。”

裴向雀才慢慢地說起來。他并不是自謙,而是真的講的不太好,只要一涉及到交流就是丢三落四,說了後面忘了前頭,有時候一句話要說好幾遍。

他是按照時間順序說的,主要是暢想未來。

他說:“反正,不能看我,年紀小。我現在雖然年紀小,可是會讀書,以後會工作,賺錢,陸叔叔想要什麽,都給你買。我想好了,要是,要是工作,賺錢,不怎麽多,還可以去,去街頭賣藝唱歌,賺零花錢。”

其中關于裴向雀想要娶他的陸叔叔的這一想法,裴向雀已經翻來覆去講了好幾遍,每次還換個不同的情景。

陸郁聽得微微皺眉,忍不住發問:“為什麽老是想娶我啊?”

裴向雀思索了一會,才和他解釋起來,“因為,娶媳婦是很貴的。陸叔叔已經,給我花了,這麽多錢了。所以,我應該,娶你,給陸叔叔,花很多錢!我要給陸叔叔花錢!”

面對他的豪言壯語,陸郁哭笑不得,只好應了下來,“好,等你娶我。等我的小麻雀來娶我。”

裴向雀說的很長,漫長的時間,漫長的歲數,在他有限的認知裏,将日後兩個人的生活裏的一切都想象了出來。裴向雀是真的認認真真,把自己和陸郁在一起後的這輩子都想過了,雖然有些幼稚,可是感情再深刻真切不過。

如果付出了感情,對他來說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到了這段對話的最後,在裴向雀的想象中,他們也已經老了,裴向雀慢慢地描述那時的場景,“我,我那時候還想說,陸叔叔不要嫌棄我,我年紀小。反正,年紀小,不是壞事的!要是,和我好了,你,你肯定先老,老了之後,我還可以,照顧你。陸叔叔不用,拄拐杖,因為,因為無論到什麽地方,我都會背你的。要是背着不舒服,還可以,可以抱你。就像你抱我一樣。”

裴向雀比劃着,滿是甜蜜,“把陸叔叔,抱到這麽高。舉高高,舉,舉到頭頂。”

陸郁捉住了他的手,兩個人的掌心都很熱,滾燙的,就像是彼此的心。

陸郁并不拿這件事當玩笑,而是也很認真地回應他,“那阿裴可以吃的多一點,長得結實,才能背的動我。到時候我們去上街,一個小老頭背着一個老老頭。”

裴向雀用力點頭,“我們,是要白頭到老的。”

他頓了頓,聲音溫柔,“那在我變成老頭之前,還是一直背着、抱着我的小麻雀。”

陸郁“嗯”了一聲,他不再多說什麽,也不必說什麽。那是裴向雀的心意,也是他的。

他畢生的運氣,在于遇上了他的金絲雀。

他們說了很久,連電視上的節目都快要播完了,裏面傳來午夜的鐘聲,和一片新年好的喜慶話。外面的世界燈火通明,那是守歲的人。

各人有各人的圓滿,陸郁也有了自己的,他曾經失去,如今終于得償所願,将他的小麻雀擁入懷抱。

作者有話要說: 陸叔叔和裴裴的圓滿。

小雀:哇,陸叔叔親我了!親我了!想要和我睡覺的親親!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大裴:嗯,非常流氓雀了。那告白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小雀:過,過分!我要告狀!陸叔叔!

大裴:你戲是不是太多了點!難道……我,我不會,告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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