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半夜十二點,宋文生一掌拍飛了桌上的東西。他面前站着一排身強力健的男人,在他面前紛紛低下頭去,坐着抽煙的宋文生成了全場最高的一個。

“一個二十六歲的女人,害死我們七個兄弟,”他叼着煙,咬牙沖面前一排人低吼,“五個鐘,你們他媽的,一句話也審不出來?!”

沒有人敢回一聲,仿佛一個字就能掉了腦袋。仍然還是站得離宋文生最近的顧朗走過來,替他把桌子扶好,地上的雜物也都撿起來,一邊勸他:“不要太生氣。你也看過資料,這女人沒有結婚,沒有親朋好友,不是那麽好對付的。你太為難他們了,還是讓我來吧。”

“你來?哈!”煙灰缸剛被放回桌子上,又被沖着顧朗直扔回去,顧朗沒避開,頭上一下給磕出血。宋文生見他這幅家犬的做派,肝火燒得更旺:“就你他媽的最心軟!不殺這個不殺那個,現在怎樣?被宋文林那個王八蛋欺負到頭上來?誰都以為我們好欺負!一幫廢物!都他媽的給我滾!”

罵到最後宋文生直接掀了桌子,椅子也給哐當踢倒。顧朗看了宋文生一眼,知道現在是沒話可說了,他要是再出聲,宋文生接着就要掄椅子砸他,只能讓手下人都出去,自己跟在最後,還記得替宋文生關好了門。這下只剩宋文生,沒人勸他了,他反而自己深呼吸幾下平靜了一些,朝倉庫中間一把椅子走去。他剛剛提到的二十六歲女人就被綁在上面。這裏的門窗都關得嚴實,光線也昏得很恰當,女人又垂着頭,什麽也看不分明,血腥味倒是很重。宋文生伸手摸了一把她的發頂,一路都能摸到凝固的血塊,使了點力,他拽着女人的發梢,讓她仰着頭露出了臉。臉上沒有好地方,血漬疊血漬,一只眼睛青腫,另一只仍然清醒而憤恨地睜着,像只獅子的眼睛,看起來确實很不好對付。宋文生對這目光視而不見,伸手把煙頭按滅在女人肩上,在壓抑的痛呼裏,他朝女人露齒一笑:“小姐,晚上好啊。”

半個鐘後,宋文生從倉庫裏走出來時,顧朗正站在倉庫外的碼頭邊上。宋文生踱到他旁邊跟他并排吹夜風,其餘人秩序地走進倉庫,不一會滾着個油桶出來,直接把油桶滾進了海裏,灌了水泥,屍體和證據很快都能沉得不見底。顧朗問他:“問出來了?”

“不多,沒供出別人,但是把安全屋的位置摸清楚了,你明天派幾個人過去。”宋文生從口袋裏重新摸了根煙叼住,半天卻摸不見打火機,顧朗立刻用自己的替他點着,他吸了幾口才正眼打量了幾眼過來,看見顧朗額頭上已經貼了紗布,還滲出點紅。

“疼不疼?”

他說完就覺得自己智障,破皮見血哪有不疼的時候,但顧朗很給面子地搖了搖頭,贊同他說:“最近組裏精神不太好,是該立下威風。”

一聽這話宋文生就煩得咂舌:“啧,現在知道了,要不是你一天到晚勸我別殺人會變成這樣?”

“少殺點人,少招人恨,給自己積點德不好嗎。”

宋文生直接被他逗笑了:“那拜托你去吃齋念佛啊,我們是混黑道,不是開善堂,積德有什麽用,送你下輩子去投個好胎啊?”

他笑完自己停了會,壓低了聲音,又說:“這條路你踏一只腳進來,沒那麽好走的。既不好走出去,也不好走進來。。”

顧朗察覺了他的低落,不禁盯着他看,宋文生撣了撣煙灰,繼續說:“還是剛才那個女人。她雖然厲害,但地位還不高,按理說不會知道那麽多消息……還有內鬼。得想個辦法。”

顧朗聽懂了:“你也想派卧底?”

“是想,一直找不到人。要不是你跟我這麽多年太出名,我就應該讓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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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在你身邊也能有別的用處,卧底也能有別的人選。”顧朗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張相片遞來,宋文生接過一看,挑了挑眉。

“女人?宋文林可不喜歡女人。”

“叫柳胭,腦子和身手都不錯。就是知道宋文林不喜歡女人才同意。她女朋友叫秦栀,在我們手下的夜總會裏駐唱,最近好像被人盯上了,她要求我們保護好秦栀,這也很方便我們控制。知道她們倆關系的人不多,我弄一下,宋文林那邊查不出來。”

宋文生哼了一聲:“有個女朋友就可靠?又不是給狗栓鏈子。”

“她們倆在一起六年。她是為了人,別人為了錢,信她總比信錢好。”

“哦,你還是個純情派。行吧,讓她明天來見我一面。”宋文生把照片遞回去,抽剩的煙頭給扔到腳下踩滅。煙抽完了,開口的時候就顯得不耐煩:“一天天的破事這麽多,最近尤其不太平。宋文林那個鼈孫看樣子是快忍不住了。”

宋文林是他哥,他這一句話把自己也給罵進去。顧朗知道他是動了真脾氣,顯得有些擔心:“你要是覺得最近太累了,不如出去放松一下,組裏的事情都有我擔着。”

他本來,說出來,都是好意,宋文生聽了之後卻沒回答,而是擡頭看他。這個殺人的晚上月黑風高,一輛車亮着燈停在他們身後,車燈白慘慘一片,什麽也照不清楚。宋文生看了一會,确信顧朗眉眼平和,沒有什麽可以讓自己忌諱的,卻還是緩慢地警告他:“這種話不要多說,不要讓我起疑。”

顧朗噤了聲,宋文生看他目光不自在地下垂,最後還是上去攬着他的肩膀往車走,又跟他開起玩笑:“真的要說也等我找到女朋友,到時候我一跑路,你找我都找不到。”

能把玩笑說得比正經話更傷人是他的本事,顧朗聽得多了,沒什麽表态。走到車跟前的時候宋文生突然問:“你帶家門鑰匙沒有?”

顧朗一聽,有種不好的預感:“怎麽?”

“今晚我去找阿千啊,前幾天遇見的那個,”宋文生沖顧朗眨了眨眼,幾句話之間心情就明朗起來,“她按摩特別好,話也不多,可以過一陣子。”

顧朗張了張嘴,沒能想出反對的理由,站了幾秒,照舊坐進了駕駛座。等宋文生系好安全帶了,他卻還是掙紮一下,低聲提議說:“你如果想放松,給幾家洗浴城打個招呼就行了,或者我……也可以去學一些手藝。跟同一個女人待得太久,總是容易出岔子的。”

“放心,我心裏有譜。”宋文生把自己陷進真皮座椅裏,沉默地抽起煙,顧朗一向在□□、趣事、開心事上給他潑冷水,他很有點煩,後悔自己多了一句嘴,跟誰不好,非要跟顧朗分享自己的新情人,最關鍵的,就算他一個字不說只讓顧朗自己滾回家,顧朗又能拿他怎麽辦?

他不說話,顧朗就更沒辦法繼續跟他閑聊下去。他一邊打着方向盤向來處倒轉車身,一邊想,宋文生心裏有譜嗎?他身邊這個姓宋的年輕人,毫無疑問是宋家的好兒子,狠得夠勁,就算有人要提刀砍他的頭,他也非得梗着脖子給刀上磕出個豁口,對于現在的一整條道來說,都是非常可畏的後生。可是,對顧朗來說,他太勇猛,也太不惜命了,不惜別人的,更不惜自己的,有時候大清早他沒在家裏見着宋文生,都怕有人告訴他宋文生去跟別人拼得同歸于盡了。

不要命的,容易成就大事業,也容易陰溝裏翻船。

忽然宋文生舉着煙頭頓住了,停了一會,他皺着眉頭問顧朗:“這車上什麽聲音?”

顧朗也頓住,剛才他心煩意亂沒注意,現在側耳聽去确實聽到,很輕微,很怪異,他也很熟悉——

“下車!”顧朗沖宋文生大吼,宋文生也醒悟過來,手快地解了安全帶,顧朗一把推開車門拽着宋文生的衣領滾下去,剛剛翻出車門,他就聽見身後一陣爆炸的巨響,他倆被氣浪裹挾着翻滾,顧朗把宋文生護在身下,宋文生拼命掙紮,但到底被顧朗死死壓住。

他自己硬氣不求安穩,那總得有人替他求。

他們身後火光通天,車頂蓋被掀飛到半空,車體碎片紛紛紮在他們身邊,顧朗頭痛得要命,他覺得自己已經被炸壞了腦袋,在這個要命的關頭,他心裏卻想沒辦法,宋文生今晚沒辦法去見他的阿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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