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7.

這一間包廂很寬闊,五十平,家具不多,目的性明确,雙人床,寬沙發,滿房都鋪長毛地毯。房中的女人已經在床上睡熟了,沙發邊的夜燈還開着,宋文生正裹着毯子窩在上面,把膝蓋上的筆記本電腦敲得噼裏啪啦。

他是這家店的常客,老板娘給他準備的房間和女人保密性都高,他開一間房能有兩種用處。柳胭有真本事,很快在宋文林的地盤站穩了腳跟織好了網,諜報消息總可以及時而隐秘地傳達過來。為了處理消息,為了防範宋文林在這個節骨眼上發瘋,為了扮演好一只驚弓之鳥,兩個月來宋文生幾乎一晚換個陣地。大部分時候他的夜晚都被分成上下兩半,現在淩晨一點,是正經工作的下半夜,搜羅詳盡的各色資料從他眼前一一略過,張三家賭馬破産,李四家兄弟反目,王五家的悍妻揚言要做掉他的私生子,負責東三區的馮六一星期沒出現。柳胭經驗豐富,知道對待這類工作該如何下手,該如何利用那座酒吧,利用卡座中客人們的來去動向和閑言碎語。宋文林的手下們,從受雇的打手到二當家,都被她拆解成條條列列的瑣碎信息,宋文生在這消息群中搖身一變成金山上的礦工,得親自一鏟一鏟地挖開表層,挖出最底下埋藏的瑰寶。這兩個月他已經大有所獲,夠本動搖宋文林的根系,如果他夠勤快,還可以趕上過個好年。

這份工作一開始很讓人興奮,滿足人的控制欲和窺視欲,不過越到後來越要命,滿足過頭,就覺得自己像在反刍別人嘔吐物。宋文生看着電腦屏幕犯困,打了電話向前臺要咖啡,放下座機就順手去摸煙,都快叼到嘴裏才停住,看了眼背後的雙人床,一皺眉把煙給撅折扔掉。如果煙味把女人嗆醒更麻煩,得不償失。

也只有這時候他有點想家,他家上下兩層,他和顧朗剛好夠分,至少抽煙喝酒都是自由。不過顧朗肯定比他更慘,這時候多半在樓下客廳裏發呆失眠。如果他現在回去,顧朗首先得被吓到,确認他沒受傷以後又會高興,覺都能睡得更好。不過宋文生薄情寡義是一碼事,不想越界就不要惹人暧昧,這份道理他仍然懂。尤其是顧朗,丁點招惹都能十倍放大。

想到這他就頭疼地揉自己額角,恰好外面響起敲門聲,估計是漂亮小姐來給他送咖啡醒神。他下了沙發走到門口,先開插銷再開門,沒成想剛打開一條縫,外面人就一巴掌把門推開,門沿擦着他的臉帶風甩過,在牆上撞出一聲巨響。他被震了一下,幾乎就要以為這是宋文林夠膽夠張揚的一場謀殺。

床上的女人也被震醒,從被褥裏驚叫着坐起,猶自還在大喘氣,睡袍沒系好,露出底下一片風光,白軟的胸脯随着呼吸起伏。宋文生的目光卻很分得清主次,他冷眼瞪過去,厲聲命令:“出去。”

女人看清了門口的情形,暗自覺得倒黴,邊攏着睡袍邊跌跌撞撞地快跑出房門,宋文生直等到她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守在那兒的保镖也悄然跟過去之後,才把視線重新落回門口。

站他面前的赫然是柳胭,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抛頭露面,更不應該讓人看見和宋文生在一處的柳胭。

宋文生皺着眉頭問她:“你已經害死剛才那個女人,找我最好是有正經事……”

話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就自己小下去。說話間他把柳胭整個人來回打量了兩遍,越看越不對勁。外面大概在下雨,柳胭的發梢裙角都在向下滴水,按理說她不是會忘記帶傘的人。

于理不合的,只能用情急來解釋。柳胭果然情緒激動,上前一步拽住宋文生的衣領不放,逼得宋文生直接倒退一步。她手指尖冰涼,聲音也發抖,問宋文生:“秦栀,你知道秦栀去哪了嗎?”

原來是自家後院起火。他蓋着柳胭的手試圖讓這女人平靜一些,反問她:“出什麽事了?”

“秦栀給我打了個電話,我沒及時接,再打回去就打不通了……”

宋文生有些懵,只是這樣那未免也太神經過敏,他安慰說:“你也不用這麽急,可能她只是打完電話又睡過去了……”

“不是!”柳胭打斷他,“是秦家,秦家的人今晚到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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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确實是大危機,宋文生思考了一瞬,發現自己不得不摻和進來,如果這時候秦栀出事,柳胭撂挑子不幹了,他也得前功盡棄。于是他立即向柳胭表明自己立場:“你先回去查一下秦栀被帶去了哪,找到了給我消息,我派人過去幫你。”

這是最可行的方法,柳胭點了點頭,就要轉身回去和自己那一長串線人名單打交道,宋文生的手機卻催命一樣響了起來。柳胭也停住了,等着宋文生回房把手機從一沙發的靠墊裏撈出來接通,卻眼看着宋文生的眉頭越皺越低。挂了電話之後,宋文生臉色古怪,轉頭語氣沉重地向柳胭宣布了個更壞的消息:“宋文林的人開始砸店了,人手很多,據說還有秦家的人。不出一會兒就要到這。”

最後柳胭還是回去找人,宋文生還能不能幫她一把卻成了未知,他們倆如今一樣的自顧不暇。送走了柳胭,宋文生一個人又扶着門框站了會,他的咖啡終于送到,現在卻一點睡意也沒有,就握着咖啡杯出神。今天晚上實在太古怪,這樣的巧合看起來能拼成一塊,牽扯的人物已經夠多,他心裏卻仍然覺得缺少點東西,一個關鍵,一個能把全局湊往一處,既在上俯瞰,又置身其中的操盤手。

他重新按亮了手機,屏幕上還停在通話記錄的界面。他從頭翻到尾,又從尾翻到頭,來回兩遍終于發現了不對勁,這太驚人,他一下手滑,咖啡杯摔在地上,一聲脆響後四分五裂,棕色的污漬直往地毯上滲透蔓延。宋文生沒有理會,他終于在這出角色過盛的鬧劇裏找到了缺席的那個。

顧朗。一直到現在,顧朗都沒有同他聯系。

這時候的柳胭正開車在回家路上,她逼自己冷靜了些,還能守規矩地停在路口等紅燈。趁這個空當她從一邊大衣口袋裏摸出煙點上,手還有些抖,打火機擦了幾遍才點着。等她呼出第一口煙氣的時候,紅燈也剛好結束,她剛要踩油門,卻立刻僵住不動。

剛才一路她都在想秦栀,不僅在想秦栀可能被帶去了哪,也想是誰走漏了風聲。宋文林既然能得到秦家的幫助,想來最後是由他向秦家說的悄悄話,可這本來就已經夠蹊跷,宋文林又是從哪知道的?本來知道的人已經夠少,有她和顧朗在,無論如何透不到宋文林那——

她頓住,回想了一遍剛才的論斷。

有她……和顧朗在……

後面的車開始按喇叭催她快走,她卻當機立斷違規調轉車頭,沿着相反的方向,向宋文生家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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