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8.

宋文生大隐隐于市,在一個民宅小區裏住躍層,沒有保镖,連家門都是房地産公司自帶的初始版。不過這幾天家家戶戶已經開始貼對聯,只有他家門口最冷清,他已經一段時間沒回家,家裏只有顧朗和經常更換的鐘點工,更沒人氣。柳胭敲開門的時候裏面一盞燈都沒,借着走廊的亮光才看出門口這個人影八成是顧朗。

她一個女人,怒火中燒,竟然能把顧朗反手一下往後摔,結結實實撞上了門邊的博物架,聽得人脊椎生疼,架子上的裝飾品叮叮當當往下亂掉,摔碎了好幾個瓷娃娃。她仍不滿足,扯着顧朗的領帶往下拉,火氣十足地逼問他:“秦栀被帶走了,是你幹的?!”

沒想到顧朗根本不辯駁,坦坦蕩蕩承認:“是我。”

“你這個——”柳胭在街上混跡這麽久,精通千八百種罵人的套路,看到顧朗此刻這種死不要臉的無賴模樣,竟然也一時卡殼,半晌才一巴掌扇到他臉上,喝罵一句,“畜生!”

顧朗頭都被打偏,居然低笑了一聲。柳胭被他笑得更加火起,顧朗後腦勺梗着一根架子的橫梁,柳胭就抓着他的頭發把他腦袋往上邊撞。盛怒之下她力氣不受控制,顧朗措手不及,一下子就被她撞得腦袋發懵,柳胭接連磕了兩三下,直到櫃子沾上血跡才停手。顧朗不自覺地往前倒,柳胭重新拎住他衣服領子喝問:“你有什麽理由?竟然會反宋文生的水?!秦栀被帶去哪了!說!”

她邊問邊搖晃,顧朗被她晃得七葷八素,差點想不起來自己本來該說什麽。他難耐地咳嗽了幾聲,等柳胭停下的時候,他已經很及時地嗆出了眼淚花。沒等第二輪逼供開始他就完全配合,一五一十全數交代:“是我把消息告訴的宋文林。他和秦家做交易,我和他做交易,我要他別殺宋文生,把他留給我。”

“你有病?!”柳胭不可置信,“你敢這樣做宋文生只會恨你恨到下輩子!你就算犯病——他媽的,你也別牽扯我們!”

說話間她扯着顧朗的衣領越來越用勁,顧朗險些要被掐死。還好柳胭殘餘一點理智,知道這時候殺了顧朗只會更加讨不了好,就把他平放在地,自己也矮下身來對他循循善誘:“說真的,顧朗,你真是做了件蠢事。你做什麽不好,要和宋文林聯手。如果事情敗露,你就算把宋文生捆在身邊,他也要想辦法咬死你。……我真是搞不懂你這時候發什麽瘋!不過現在你還有機會,你幫宋文林和秦家搭的線,你肯定知道秦栀在哪對吧?告訴我,只要秦栀沒事,我可以當做一切都沒發生,甚至可以幫你一起蒙混過去,只要你現在告訴我秦栀在哪,你知道的吧?”

顧朗躺在地上喘氣,一時間沒有答話,柳胭卻沒有那個耐煩心,一下又把他從地上整個扯起,扯到跟前,在毫厘之間朝他大吼:“你肯定知道!告訴我!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話!”

顧朗左手覆上柳胭抓得死緊的右手,妥協地拍了兩下,柳胭松了手,顧朗又摔回地上。這次他沒再做無謂的耽擱,邊嗆咳邊擠出聲音:“秦栀,咳,他們會從碼頭,咳,C91通道回去。”

這句話再輕微不過,柳胭卻聽得清清楚楚,她看見了顧朗的誠意,也就守信地放過他。在她轉身要走的時候,卻聽見更細小的一聲“對不起。”

柳胭頓了一頓,到底沒回頭,跨過門檻走出去了。顧朗在她身後躺着閉了閉眼,一只手難受地摸着自己咽喉。柳胭是真的用力……他也是真的不擅長演戲。

宋文生就和柳胭前後腳擦肩而過,差一會能遇上。他到家的時候房門還沒關嚴,開了一半,裏面仍然沒燈,輪到他時卻連顧朗也不見了。他一步走進去只看見滿地瓷器碎片和血污,整個一打劫現場。他半蹲下去,一根手指擦了下地上的血,還沒幹,沾上他指尖,他剛想站起來瞧仔細了,後腦勺就被抵了把槍。

“不要動。慢慢轉過來。”

是顧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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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裏罵了句操,面上還是平穩地起身轉了過去,成了和顧朗面對面。顧朗背對着走廊的燈光,漆黑一片看不分明,說話聲音不大,帶氣音,像是被誰掐過脖子。

将這些細節都看在眼裏之後,宋文生仍然很平靜地問他:“你要殺我?”

顧朗又伸了伸手,點44馬格南左輪就壓在宋文生鼻梁骨上,在這種誇張的壓迫之下,顧朗反問他:“你不吃驚?”

“不太吃驚。”

如果事後有機會,宋文生當然會先從這只拿槍的手開始,把顧朗全身骨頭都打斷。但他确實——不太吃驚。他缺少信與義,愛與欲,顧朗在他心裏并不特殊一些。他既然不對顧朗多有索求,那被用槍指着的時候,也就不太吃驚。他只是有些奇怪顧朗何必多這一句嘴,他想,顧朗肯定是知道的。

顧朗笑了一下,宋文生眼前的槍口跟着顫抖起來,讓人擔心顧朗手滑。他搖了搖頭,對宋文生說:“我不殺你。我要救你。”

他們倆從來都不多話,在這個生死關頭,顧朗也做到點到即止。他偏了偏槍管示意宋文生出去,宋文生走在前面,顧朗舉槍跟在後面,以這種組合一路出了公寓樓。不知道什麽運氣,一路上再沒遇見別人,連小區門口的值班保安都不見人影,似乎閑雜人等都知曉今夜是歌劇高潮,都很自覺地為他們讓出道來。

樓底下停着宋文生的車,顧朗押着他上去,看他系好安全帶之後,卻把槍交在了他手上。他們倆雙手交疊,顧朗在宋文生眼前低下頭去,祈求他:“信我這一晚上行嗎。”

宋文生收到了他的訊息,他把槍,把自己的命,都交在宋文生手上,來換一晚上,一小時的默契。他們倆互不回避地對視了一會,顧朗的眼睛,如他所說,不是一雙殺人的眼睛。宋文生把手抽出來,槍身橫在自己膝上,吩咐顧朗:“開車吧。”

車子從市中心的住宅開出去,越開越荒涼,到最後已經不是會有人半夜過來取樂的地方了,除了流浪漢和搶劫犯,只有他們這一輛還在路上,像唯一一只粘在城市道路網中的蠢笨昆蟲,還不死心,一定要掙紮着脫困而出。宋文生摩挲着槍管,車窗外明滅而過的街邊路燈和霓虹招牌看厭了,他就轉過去看顧朗,光照在車裏車外一樣起伏,他們倆像在一片燈光的深海中冒着溺斃的風險泅水。顧朗握着方向盤的手已經緊張得指節發白,卻仍然沒人出聲,沒人點明這一晚的劍拔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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