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西辭五歲之前, 是住在元家的, 五歲之前,他沒有和元皎顧又臣見過一面。
他五歲生日那年,才被接出元家。
年紀小,五歲之前的記憶,西辭一點也不記得了。
他和父母哥哥住一起,度過了溫馨的童年,直到十歲那年,他又被送去了元家, 他記得是顧又臣送他去的。
而關于那個據說陪伴了自己整整五年的外公,長什麽樣,西辭至今一點印象也沒有。
所有的印象只來自于一雙滿是皺紋, 像枯樹皮一般瘦骨嶙峋的雙手,以及被外公抱在懷裏, 聞到的他身上那股奇異的香味。
十歲那年他生了一場病, 醒來之後父母離異, 爸爸入獄,哥哥遠走海外, 他跟着元皎背井離鄉來到了海濱,母子兩相依為命。
而現在顧又臣所說的,當初的離婚協議是假的?
假的?
離婚協議還能作假?
元皎望着顧又臣,雙眼不似從前那般冷漠, 不知道是什麽情緒,既不生氣, 也開心。
居高臨下,她只是看了顧又臣一眼,淡定從容一瞥,涼涼笑了。
潔白而頸脖高傲的仰着,森然睥睨的眸光,嘴角劃出的弧度帶着譏诮與涼薄,是不屑一顧的矜笑與施舍。
“顧又臣,你又騙我。”
“這是最後一次。”
“你篤定,我還愛你?”元皎以一種冰冷而微嗤的語氣說:“八年了,你還是這麽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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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又臣雙眼微沉,銳利的鋒芒盡顯無疑,“愛不愛我沒關系,只要我愛你,你還是我的妻子,就夠了。”
站在顧又臣身後的西辭不由皺眉,擔憂看着元皎。
元皎絕不是那種因為一紙協議就能綁住的人。
在來到海濱那天起,西辭和元皎走進海濱這些人眼裏,他耳邊那些指指點點的聲音就沒斷過。
所有人都覺得,元皎是一朵柔弱的菟絲花,離開了男人無法自立,不能生活。
更何況還帶着一個拖油瓶。
可無論是霍家,宋家,還是蔣家,元皎有依靠過他們?
“妻子?很抱歉,我現在是蔣先生的妻子,”元皎自上而下睥睨望着顧又臣,“而你,顧先生,很快将會收到我的律師函,我會,起訴你!”
顧又臣望着他,深邃眉眼中波瀾不驚。
站在元皎身側的蔣沉壑沉默良久,到現在,無法再保持沉默。
“顧先生,不管從前你和皎皎是什麽關系,但是過去八年了……”
“不管多少年,即使她死了,她也是我顧又臣的妻子!”
聲音擲地有聲,在場不少賓客低聲竊竊私語。
西辭端着酒杯的手一抖,端着酒杯走到元皎身側,手上傾斜,杯裏的果汁倒了大半在元皎裙子上,拽着元皎的手,低聲道:“媽,你裙子髒了,先回房換件衣服吧。”
元皎似乎才被西辭這一聲回過神來,将視線從顧又臣身上挪開,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污漬,看到西辭眼底祈求神色,深吸了口氣,登時清醒過來,低聲對蔣沉壑說了句抱歉後,回身往樓上走去。
蔣聿城在下招呼來賓,大廳內響起音樂,在場的都是懂眼色的人,紛紛将話題轉移,其樂融融的模樣,仿佛剛才那小插曲不曾發生一般。
西辭洩氣看了眼顧又臣,硬着頭皮走到他身邊,低低喊了一聲,“爸。”
顧又臣強制壓抑的冷凝與戾氣消散不少,望着西辭笑了笑,“西辭,生日快樂。”
西辭揚了揚自己手腕上的腕表,“謝謝爸爸的禮物。”
顧又臣在西辭面前沒有那股尖銳的針鋒相對,全然是一副疼愛兒子的慈父,擡手,搭在西辭肩頭,捏着西辭單瘦的肩膀,“終于長大了。”
西辭咧嘴一笑,兩派潔白的小剛牙亮晃晃。
“姑父,好久不見。”清潤的聲音從後方傳來,西辭朝後看去,正好撞上元慎含笑的眼睛。
姑父?
似乎是看出了西辭眼底的疑惑,元慎笑着向西辭解釋,“小西不認識我了?小時候你可是我一手帶大的。”
西辭更迷茫了,“一手帶大?”
元慎搖晃着手中玻璃杯的紅酒,“一晃你就這麽大了,也難怪你不記得我了,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十斤不到。”
西辭驚訝看着他,“我……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元慎手上一滞,玻璃杯裏的紅酒濺出來幾滴,卻又以玩笑的口吻道:“沒良心,你可是和我同一個屋檐下五年,竟然對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出生到五歲,那麽小的孩子,能有什麽記憶。
西辭不以為然。
“好了,西辭,沒事你先去看看你媽媽。”顧又臣打斷元慎的話。
西辭能感受到,顧又臣冷冷的打斷裏,帶着對元慎莫名的敵意與戒備,仿佛并不想自己和元慎有過多的接觸。
一步三回頭往樓上走,顧又臣與元慎并肩往外走,走到門口時,西辭猝不及防與随之而來的霍成瑜目光相撞。
西辭心跳漏了半拍,連忙回過頭去,握着扶梯的手心黏糊糊的全是汗。
剛踏上二樓,蔣明城怒氣沖沖,一把拽着西辭的手腕,将他抵在二樓走廊的盡頭。
一雙眼睛裏,滿是被點燃的怒火。
“西辭,那是你爸?”
西辭撞在牆上,後背有些疼。
“是。”
“親爸?”
“是,我姓顧,顧西辭。”
“那你會離開蔣家嗎?”
蔣明城死死盯着他,仿佛想得到一個答案。
可西辭只是沉默看着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待在蔣家。
顧又臣是他親爸爸,顧南歌是他親哥。
他與蔣沉壑,與蔣聿城,與蔣明城,沒關系。
随着西辭的沉默,蔣明城幽深漆黑的瞳眸越發深不見底,他明白了西辭的選擇,帶着極端偏執的恨意,一拳砸在西辭耳邊,拳風刮在他耳畔,他聽見蔣明城咬牙切齒的聲音。
“顧西辭,你和你媽,都是騙子!”
說完,恨恨轉身離開。
西辭怔楞片刻,他明白蔣明城為什麽發這麽大火,被人攪了宴會,破壞了蔣家的名聲,當然得發火。
從前的霍家,宋家,元皎離開都是幹淨果斷,這次蔣家……
西辭捏緊拳頭,低着頭朝元皎的房間走去。
說好的婚禮,被顧又臣三言兩語弄砸了,蔣沉壑準備了将近一個月的心血,無數隐藏在暗處的布置全部付諸流水。
蔣沉壑站在元皎房門口,站了許久也沒敲門。
西辭有些尴尬,硬着頭皮喊了聲,“蔣叔叔。”
蔣沉壑回過神來,看着西辭,嘆了口氣,“西辭,你……進去看看你媽媽。”
西辭點頭,敲響了房門,“媽,是我,西辭。”
良久,房間裏才傳來淡淡的一聲,“進來吧。”
西辭看了眼蔣沉壑,推開門走了進去。
蔣沉壑看見了立在窗邊的元皎的背影,将房門帶關上,轉身下樓。
元皎還穿着那件白色長裙,窈窕背影立在窗邊,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想些什麽。
西辭朝窗邊走近,“媽,你……你沒事吧。”
元皎聽到聲音,回過身來,看着西辭。
臉上沒有淚痕,沒有頹然之色,妝容精致,還是那個妩媚動人的女人。
“你怎麽來了?”
西辭笑笑,“可能覺得現在只有我,才适合來看看您吧。”
元皎似乎毫不在意,“看我幹什麽,我能有什麽事。”
西辭控訴道:“今天晚上爸爸太過分了,毀了我的生日。”
“那你讓他賠你一個生日。”
這話說的輕描淡寫,似乎剛才與顧又臣針鋒相對的人不是她。
西辭想起當年元皎剛帶他來海濱時,站在監獄外的場景。
“媽,當年,你為什麽會和爸爸離婚?”
元皎笑了笑,笑得有些苦澀,“因為當年,你的爸爸先是一位警察,然後是父親,最後是丈夫。”
元皎走到西辭面前,抱着已經和她一般高的小兒子,突然就哭了,“西西,媽媽也先是母親,然後才是妻子,媽媽什麽都可以忍受,可是媽媽無法忍受……無法忍受他……”
西辭抱着元皎,低聲道:“我知道,我知道。”
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将自己放在第一位。
可顧又臣把他的事業放第一,把兒子放第二,第三才是自己的妻子。
西辭也替元皎感到委屈。
元皎淚眼朦胧,眨眼,一滴淚從眼眶滑落。
她無法忍受,一個父親,一個丈夫,為了自己的理想與信念,把自己的孩子往狼口裏送。
元皎一直都知道,元家不幹淨。
她爸賺的那些錢,沒有一張是幹淨的。
她也知道,顧又臣之所以接近自己的原因,可是能有什麽辦法,第一眼就愛上了能有什麽辦法。
為了顧又臣,和家裏決裂,結婚,生子。
顧南歌出生的時候,元皎真的以為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地,生活清貧也沒關系。
可是西辭一出生就被元家帶走,五年沒有音訊。
這時她才知道,顧又臣一直在調查元家,并不像顧又臣說的,會放棄,會一家人好好生活。
五年後,她爸把西辭送了回來。
在西辭最幹淨的五年,污染得一塌糊塗。
她爸惡有惡報,可是西辭有什麽錯,顧又臣又憑什麽為了一點線索又把她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孩子往元家送!
元皎緊緊箍着西辭,渾身發抖。
真的恨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