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護佑
天山在人界極北,天山之巅連接人界與仙界。
人界分分合合,此時各國林立,暫時各自安穩。
這時正是夜裏,林信駕雲,迎面吹來冷風。
何皎背着小竹簍,問道:“信信,這是去哪裏啊?”
林信掐着手勢,低頭看看腳下人間,萬家燈火:“越國,快到了。”
他随口道:“從前我還是個人的時候……我是說,我還做個人……還當人的時候。我是說,我現在不是人……就是當我還是一個人時……”
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林信想了想,一字一頓,無奈道:“我的意思是,我還在人界的時候,我是越國人,越國我比較熟。”
越國在南邊,疆域內江流縱橫。
林信選中一條小巷,對何皎道:“這兒吧,我把這條巷子這堵牆往裏推一推,空出一塊地兒,變座宅子,也足夠了。鄰居那邊嘛,我幫你打點。”
何皎也覺得可行,點了點頭。
于是林信施法,将巷子最裏邊的一堵牆往後推了推。
越國水域縱橫,巷子前邊就是一條小溪流,将整個村落分做南北兩邊。林信站在牆頭看了看,覺着差不多了便停下,再看看鄰居家的院落,變出院子、正中與兩邊的宅院。
正是暮秋入冬,院子裏種一株桃樹,養兩只肥雞。
何皎背着小竹簍,抱起灰狼,走進房中。
他小心翼翼地把灰狼放在榻上,灰狼的傷口裂開,緩緩地往外流血,染紅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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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信探頭:“有什麽要幫忙的麽?”
何皎回頭,朝他笑了笑:“不用了。這回還是要多謝你。”
林信抱着手倚在門邊:“客氣了。”
何皎變出一盆熱水,幫灰狼擦拭傷口:“信信啊,你要是還有事情,現在回去也行,不用管我們了。”
“那恐怕不行。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我要是回去一會兒,你同扒皮兄萬一連小兔子都有了,那怎麽辦?”
何皎深吸一口氣,還沒來得及說話,林信就退出去,還把門給帶上了。
林信回頭,顧淵就站在檐下。
院子裏一株桃花樹,還沒到開花的時節,還是光禿的,滿枝月華作花瓣。
見他回頭,顧淵便微微垂眸,移開目光。
林信走向他:“這村子不大,顧仙君想不想同我一起去看看?”
秋日的夜裏格外靜一些,只有西風吹過巷道。
村子名喚枕水村,順水而建,一條河道從當中穿過,河上系着兩三條小木舟。河的兩邊,街巷遙遙相對。
“這條河把枕水村分做南北兩邊,這邊有條街叫南安街,另一邊就有條叫做北安街。”林信摸摸他藏在衣袖裏的山楂消食丹,算了算個數,“一共是四十九戶人家。”
經過一戶人家,林信便丢進去一兩顆山楂丹。
顧淵便問道:“你在做什麽?”
林信便在一戶人家的茅草屋前停下,指給他看:“你看這戶人家,一家三口都在做夢。男主人想要把家門前的臺階換成石頭的,女主人想着明日要快些把孩子的新衣裳制好,這個小孩子在掰着手指頭,數着年節的日子。”
他撚起三顆山楂丹,丢進籬笆牆裏:“何皎他們要在這裏待一陣子,無緣無故多出一戶人家來,我幫何皎編個謊,編進他們的夢裏。等山楂丹被風化侵蝕了,夢醒了,何皎他們也差不多該走了。”
林信将要走開,卻忽然停了停腳步,拂袖一揮,将紅土堆的門階,變作三級的石階。
他二人順着河道,并肩而行。
先往南邊的二十四戶人家施法,又掩着小石橋,走到北邊去。
林信道:“枕水村裏一共四十九戶人家,南邊二十四戶,北邊二十五戶。現在何皎他們來了,這兩邊就對齊了。”
顧淵卻道:“不是何皎來了,就對齊了。是你來了,就對齊了。”
他低頭偷笑:“被你發現了,我有時候想過來了,也偷偷過來住兩天,丢山楂丹胡亂編一個夢,是我經常用的法子。”
“你是枕水村的護佑神?”
“不才正是。”
林信謙虛地垂眸,卻挑了挑眉,嘚瑟得很。
攏共才四十九戶人家,林信丢山楂丹施法,很快就結束了。
仍舊是夜裏,林信坐在石橋欄杆上。
肩上擔風,袖中攏月。
顧淵站在他身邊,垂眸看他:“你從前住在這兒?”
林信靠着石橋上粗制的小神獸,撐着頭,悠哉悠哉地晃腳:“我原本是越國行九的小皇子,朝廷裏的國師——就是一個算命的老頭兒,跟我父王說,我是天生帝王命。
“不過我是什麽命都沒用,我天生眼盲,是個瞎子。所以我父皇不大喜歡我,把我丢到宮外的道觀裏。
“有一天我下山去玩兒,遇見了江月郎——月老的大徒弟,不過他那時候也只是一介凡人,在戲院裏給人寫話本,無法描述的那種。
“大約是由此結了一段仙緣,給我日後成仙埋下因緣。
“一直到我十五歲那年,敵軍攻城,我父皇帶着我八個兄長跑了,一直到敵軍攻到道觀山腳下,我才知道。
“我父皇臨走時把皇位傳給我,留下滿宮的嫔妃——就是我後娘,還有一國的百姓給我,我沒辦法,只好當了皇帝,只當了三天。
“不過總算保全了所有人。
“然後我在敵國某個高官那裏給他端茶送水——事先聲明,這不是演習,更不是卧薪嘗膽。我是個瞎子嘛,有一天我不小心把茶水倒在誰的身上,他們就派我去點燈。
“讓一個盲人去點燈,也虧他們想得出來。所幸我沒把他們的房子給點了。
“再過幾年,我就被放回來了。臨走之前,他們問我感覺如何,我說‘樂不思蜀’,然後就被現場的蜀國人瞪了好幾眼。
“我被封做安樂侯——就是專門給亡國之君的那種封號,封地就是這個村子,算上我,總共五十戶人家,都是越國人的後裔。”
林信摟着粗石雕刻的小神獸:“成仙之後,就順理成章地做了村子的護佑神。”
顧淵揉揉他的腦袋,林信笑了笑:“實不相瞞,其實這村子裏還有我的神像。在河流上游,下回帶你去看。”
過了一會兒,他又道:“你擡頭看看。”
秋日夜裏晴朗無雲,天上星子明亮,緩緩流淌。
林信伸出手,腕上牽引一根銀線,放風筝似的,将天上星燈牽動。
星子不過晃了晃,随風而動,發出或明或暗的光亮。
“東起魚白山,西到西山低桑枝。我做小星官,管的那一段兒星道,正對着我做護佑神,護佑着的枕水村。”
林信轉頭看他,笑道:“人間真好。”
星辰輪轉,仿佛都落在他的眼前。
顧淵點點頭,沒有說話。
枕水村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再過了一會兒,天色微明,房裏便飄出生火做飯的炊煙。
起得早的老人家用過早食,拄着拐杖,走到村頭柳樹下閑聊。
林信與顧淵就坐在石橋欄杆上,村民們從石橋上來去。
林信給自己編造的身份是,時不時回來探親、游手好閑的林家小公子。
于是村民們朝他打招呼:“林哥兒回來啦。”
林信笑着應道:“回來啦。”
不過百密一疏,他——
忘了給顧淵編個身份。
所以路過的村民們又問他:“身邊這位小哥兒是誰呀?”
林信想了想,随口道:“是兄弟。”
村民們看看顧淵,會意地笑了笑:“契兄弟就說是契兄弟。”
林信辯解道:“不是‘契’,沒有‘契’。”
仿佛根本沒聽見林信說什麽,老人家摸着山羊胡子,一邊看顧淵,一邊點頭:“嗯,小夥子不錯,出海打漁,下地耕田應該都行。”
更有甚者:“終于不用擔心信信整天游手好閑的,活不下去了。”
林信扶額。
他原以為,他給自己編造的是纨绔風流的公子哥兒形象,結果在他們眼裏,他竟然是個連自己也養不活的公子哥兒。
有點失敗。
今天的枕水村村頭茶會,講的就是林信——和他身邊的顧淵。
老人家吧嗒吧嗒抽着煙,毫不掩飾,頻頻轉頭,還時不時用拐杖點點腳下土地。
林信忍無可忍,跳下石橋欄杆,一把摟住顧淵的脖子,把他的腦袋按在肩上:“回家了。”
顧淵原本比他高一些,此時被他摟着,很別扭、卻很遷就地靠在他的肩上。
林信回頭看了一眼,“哼”了一聲:“靠好了,讓他們都看看,誰才是契兄,誰才是霸道狷狂的那一個……”
這種事情,事關重大,不能由着他。
于是顧淵想了想,順手把他抱起來。
圍觀群衆發出一陣驚呼,老人家捂住小孩子的眼睛。
林信愣了一會兒,一臉錯愕地看向他:“你做什麽?”
顧淵想了想,問道:“契兄弟是什麽?”
“我們這兒盛行……”林信磨了磨後槽牙,“你先放我下來。”
顧淵抱着他,還掂了掂:“你先告訴我,契兄弟是什麽。”
“我們這兒盛行男風。有的窮人家養不起男孩子,賣給富人家,照顧富人家的小公子,兩人結契,叫做契兄弟;有的人家太窮,出不起娶親的聘禮,兩個男子結契,在一起搭夥過日子,也叫作契兄弟;還有的是同村的人,從小一起相互扶持,兩戶人家互認幹爹幹娘,結契兄弟。各自成親之前,契兄弟吃住都在一塊兒。”
林信僵硬地被他抱着,說一句就擡眼看他一眼:“我就知道這麽多,你快點放我下來。”
顧淵把他放下,林信理了理衣裳,舉起右手:“你看這是什麽?”
“你的手。”顧淵實在是很不想說這個回答,“你充滿父愛的手?”
“嗯。”林信将手攥成拳頭,“你看這又是什麽?”
不等顧淵再說話,他便道:“充滿父愛的鐵拳。”
林信在他眼前揮了揮拳頭,卻也沒動手。
他一甩衣袖,跑回去看了一眼美人與野獸——何皎和秦蒼,然後跑回自己房裏,蒙頭大睡,一覺睡到傍晚。
因為白日裏林信朝顧淵揮拳頭,到了晚上,村子裏的老大爺來找他,準備就“反對家庭暴力,建設和諧村莊”這個議題,與他談心。
作者有話要說: 信信:這是充滿父愛的鐵拳
他一個能打你一百個,他要是想搞強制愛,你現在趴床上動一動手指都渾身酸疼,更不要提什麽父愛的鐵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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