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滑雪

人間的日子很是清閑。

天氣晴朗,林信把木躺椅搬到桃花樹下,躺在樹下小憩。

此時在院子裏——

何皎正在竈房煎藥,已經能化作人形下地的秦蒼——還是失憶的——正舉着斧頭劈柴。

顧淵坐在林信身邊,認真地剝瓜子。

他把剝好的瓜子仁兒都堆在一個小碟子裏,小碟子放在林信面前,林信時不時捏兩個來吃。

林信活得像個地租公。

他摸摸鼻尖,難怪從前秦蒼在天山占地為王,原來當王的感覺這麽好。

白日裏,院門大開着。

村中人家不多,幾乎每個人林信都認得,這時兩位村中頗有德望的老人家在門前站定,叩了叩木門,便進門來。

林信忙站起來,搬來條凳,請兩位老人家坐了。

老人家先用手按按身後的凳子,看穩不穩,才雙手扶着拐杖坐下。

其中一位老人家清了清嗓子,道:“初六河北邊的沈家哥兒娶親,娶的是五裏外桃溪鎮,開生藥鋪子的宋家閨女。”

老人家将油紙包着的點心遞給林信:“昨日夜裏,在仙君祠裏打了糯米糍粑,咱們村中每戶人家都分一分,這是信信你們家的。”

其實這事兒林信昨晚就知道了,他們昨夜在仙君祠禱告,禱告完了就開始打糍粑,他都聽着。

林信接過糍粑,笑着道了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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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信是枕水村中最後一戶人家,兩個老人家一路行來,也就在此處歇一歇,随口說些閑話。

其中一位老人,正是上回來找林信談心,“反對家庭暴力”的那一位。

他轉眼看見顧淵,又看見小木桌上一碟瓜子,便笑道:“前幾日連茶都還不會倒,現在倒會剝瓜子了。”

林信看看顧淵,想要幫他辯解:“其實他還挺聰明的,上回那話是我随口……”

那老人家仿佛沒聽見他的話,繼續笑道:“還是信信教的好哇。”

然後林信驚悚地看見顧淵點了點頭。

這個誤會還沒解決,下個誤會又來了——

原本在院子裏劈柴的秦蒼,扛着斧頭,走向他:“爺爺,我都劈完了。”

老人家驚訝得嘴都有點合不上,說話也有些不利索了:“幾……幾日不見,你們連孫……孫子都有了?誰、誰生的?”

林信扶額。

老人家會意:“哦,看來是信信……信信,你能生嗎?”

林信羞憤欲死。

我不能生,但是我能準準地跳進自己給自己挖的坑裏去。

他朝秦蒼擺了擺手:“去吧,去找你爹,你爹正給你煎藥呢。”

秦蒼雖然失憶,但是基本取向還是沒變,最喜歡何皎。

他應了一聲,放下斧頭就去找“爹”。

“這個人……”林信絞盡腦汁,編了一個謊話來哄兩個老人家,“這個人他叫做秦蒼,然後他遇到了……山匪,被山匪推下山崖,就被我朋友何皎救了。何皎就帶着他在我這兒養傷,這個秦蒼他失憶了,我一時覺得好玩,就騙他說……”

就騙他說我是他爺爺。

林信,你的良心會不會痛?

不,你沒良心。

老人家敲他腦袋:“你也不怕折壽,早點跟人家說清楚。你也不能仗着他傻,就欺負他呀。”

林信縮了縮脖子,連連點頭:“我知道了,知道了。”

顧淵順勢把他摟進懷裏,還揉了揉腦袋。

老人家轉而面向顧淵,道:“他不着調,你也不能這樣縱着他呀。”

顧淵認真道:“能。”

能……

能就能吧。

很快便到了初五。

晚間天氣轉寒,原本村中人都聚在村頭的柳樹下聊天兒,現在就改在村頭的小屋子裏。

那間小屋子原本是建來給過路人或乞丐暫住的,現下村中沒有來人,所以他們躲在屋子裏閑聊。

林信愛交朋友,愛湊熱鬧,也混在裏邊。顧淵就坐在他身邊,剝板栗花生。

說實話,林信有時覺得,顧淵是個賢人——賢惠的賢。前幾日還笑話他不會倒茶,現在他連剝瓜子都會了,再過幾日,他恐怕就學會打毛衣了。

那場面還挺恐怖的。林信摸了一個板栗,塞進嘴裏。

這時有人說起明日沈家小哥娶妻的事情。

“我剛經過沈家,看見沈家小哥又把門前兩個紅燈籠取下來,重新挂了一遍。”

“看來他很緊張嘛,這一天就挂燈籠了。”

“前些年生藥鋪子的宋姑娘還在櫃上幫她爹的忙,我還見過兩面,又漂亮又溫柔。”

聽他們說話,林信笑了笑,伸手去拿板栗吃,卻不料碰到了顧淵的手。

村民們繼續閑聊:“我知道,沈家大嬸不是去年病過一陣嘛,沈家小哥常到桃溪鎮上,給他娘抓藥來着。”

“不過聽說啊,宋家老爺原本是不同意這門親事的。宋家姑娘早年喪母,這事情,好像是自己做的主。”

“沈家小哥去提親的時候,宋家老爺就沒露面。也不知道明日接親,宋家老爺會不會出來。”

林信與顧淵再沒有其他動作,因為秦蒼從外邊進來了:“林信爺爺,爹爹說天晚了,催你回去。”

在衆人面前,“林信爺爺”努力保持微笑:“好,爺爺這就回去。”

黃發垂髫,怡然自得,真好。

關于“爺爺”這件事,林信已經跟秦蒼解釋過不下三次了,但是失憶之後的秦蒼是個死腦筋,不知道為什麽,認準了林信就是他爺爺。

多次糾正,林信想讓他喊自己的名字,秦蒼非要喊他爺爺,得出的結果就是“林信爺爺”。

好幾回他都喊得林信想給他跪下:“爺爺,我喊你爺爺,求求你放過我吧”。

而秦蒼擠到他身邊,盯着一盤子板栗花生:“爺爺,我也想吃。”

“行啊,你……”林信轉頭看看顧淵,對秦蒼道,“你還是問他吧,這是他的東西。”

于是顧淵說:“不給。”

好小氣一仙君。

林信無奈地摸摸秦蒼的腦袋:“那你回去讓你爹給你弄啊……”

他摸見秦蒼發上濕了一片,再看他肩上細細碎碎的,柳絮似的:“外邊下雪了?”

越國在南邊,很少下雪,只有最冷的那幾天,才會稀稀疏疏地落一些雪粒子下來。

他們要回去時,果然看見地上覆了一層薄薄的碎雪。

雪花晶瑩透明,在黑夜裏幾乎看不見,只有執着燈,借着燈火,才能看清。

衆人都散去,各回各家。

秦蒼提着燈籠,心裏記挂着他的何皎爹爹,一溜煙兒蹿出去老遠。

這時林信還在後邊穿大氅,他不怕冷,但他喜歡活得像尋常人一樣。

村子裏大多地方都吹了燈,林信披好大氅,與顧淵一起,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細雪落滿肩頭的時候,林信拉起他的衣袖:“快些走,我出來的時候在爐子裏放了兩條山芋,現在應該好……”

林信腳下一滑,差點溜出去半尺遠。

顧淵連忙伸手扶他,沒抓住,林信“哧溜”一下就滑出去了,又“啪叽”一下就坐在雪地裏了。

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林信捂着臉,透過指縫,往周圍看了看。

得虧沒其他人看見,就一個人看見了。

顧淵別過臉,偷偷憋笑。

初六這日,天才蒙亮的時候,枕水村的沈家在門前放過鞭炮,先去仙君祠祭祀。

林信撐着頭,坐在桃花樹下,聽着不到二十的沈家小哥很生澀、卻很誠心地向他禱告。

“……惟願家和人安,年年如此。”沈家小哥給廟裏的仙君塑像上香,“多謝仙君。”

林信心道,這是在枕水村生活的基本要求,否則要我有什麽用。

一行人在仙君祠祭拜之後,就要去桃溪鎮接親。

林信前幾日知道村子裏有人成親,特意回了仙界一趟。

他去月老的大徒弟江月郎那裏,想要向他借姻緣簿來看看,只可惜江月郎不借。他還去南華老君那裏,讨了三顆仙丹。

仙界的物件,未經申請批準,不能流入人界。這三顆丹藥,是送給仙君祠裏的小雀兒的。

他起身,去仙君祠走了一趟。

今日不是十五月圓之夜,仙君祠裏泥塑的小雀不能化形。

他把三顆仙丹給了小雀:“我好不容易向老君讨來的,吃一顆能化形一天,你省着點吃。”

小雀兒捧着仙丹,二話不說就吞了一顆。

行動還挺快。

小雀兒還是變作孩童模樣,晃晃他的手臂:“仙君,我也想看看沈家小哥娶的宋家姑娘長什麽模樣。”

林信摸摸他的腦袋:“行,走吧。”

他牽着小雀兒回去。此時天光大亮。

秦蒼披着衣裳,在門前張望,見他回來,連忙迎上來:“林信爺爺,爹爹找你吃早食。”

林信嘆了口氣,順手牽起他的手:“行吧,爺爺帶你回去。”

父慈子孝,圓滿人生。

林信覺得自己可以直接進入含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的人生階段了。

用過早飯,再等了一會兒,便隐約聽見敲打鑼鼓聲,想來是沈家接親的隊伍回來了。

林信扭頭去看,果然看見冬日裏一抹亮眼的紅顏色。

小雀兒等不及,拉着他的手,要把他拉起來:“仙君,走吧走吧,我們快點走,等會兒就擠進不去了。”

“好好好,在外邊就不要喊我仙君了。”林信站起來,問顧淵,“你去不去?”

顧淵點頭。

枕水村不大,沈宅也小小的,煙火氣兒很濃。

紅燈照壁,一對新人站在堂中,新娘蓋着蓋頭,紅裙上繡着喜鵲登梅,袅袅婷婷。

村中有專司婚事的禮官,許久之前就流傳下來的儀式。

禮官由白頭到老的一對老夫妻擔任,攜手并肩,齊聲唱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世人羨慕新婚燕爾,也羨慕白頭到老。

人間很好,不論是粗茶淡飯,還是錦衣玉食,都很好。

林信也是頭一回看這樣的景兒,笑了笑,低頭一看,發現小雀兒好像不見了。

那他牽的是誰的手?

他原以為自己牽着的手是小雀兒的,可是小雀兒早已經跑開了。

林信心中咯噔一聲,轉頭看去。

顧淵面無表情:“是你先牽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信信“滑”雪,無情嘲笑hhhhh南方的越國人見到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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