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紙人

高牆檐下,顧淵的雙手扶着林信的腰,低下頭,把腦袋埋在他的頸窩裏。

過了好一會兒,林信擡眼,看見對面的檐角上立着一只青色的小蝙蝠。他一揮袖,袖中飛出一張黃符,将偷窺的小蝙蝠裹起來。

黃符裹着蝙蝠,被他捉進手中。

又過了一陣子,對面的屋脊上,站着一排的蝙蝠——魔界的蝙蝠好八卦。

林信拍拍顧淵的背:“诶,圓圓,你身後有一群觀衆。”

顧淵沒有反應,靠在他的肩上一動不動。

林信一把捧起他的臉:“不要逃避問題,天都要亮了。”

四目相對的時候,顧淵的眼睛重新變回原來的模樣。

林信很快也發覺了這一點,輕輕扒拉開他的眼皮,仔細地看了看:“變回來了?”

“嗯。”

林信想了想,道:“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感覺很好。”顧淵往前一傾,想要重新靠到他的肩上。

林信按住他:“你要是感覺還好的話,那我現在回去,和扶歸談談。”

反正是要去找他。

顧淵問道:“能不去找他嗎?”

林信提起手上的青色的小蝙蝠:“我得把這個東西還給他。方才看他的模樣,好像是有什麽事情想和我說。你要是感覺眼睛又要變了,我就過幾日再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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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就去,我和你一起去。”

林信拉着他回到殿前,還時不時回頭看看他的眼睛,實在是怕他走火入魔。

平日裏,顧淵給他的印象就是話少人傻、別別扭扭的。雖然修為可能真的很強,但是應該不怎麽通人情世故。

方才鬧那一出,吓得林信忽然有些摸不準他了。

殿前,扶歸理好衣裳,坐在案前烹茶。擡眼見林信來,朝他微微颔首:“林仙君。”

林信與他見過兩面,這回算是第三回,說過的話,掰着手指算算,不到十句。

扶歸此人,弑君奪權,就連立後也是為了事業。所以林信站在石頭心的立場上,說他是事業心極重的心機男孩。

此時扶歸一身玄色常服,頭發也只用一根發帶系起。面上不似尋常魔君一般,拿黑的紅的抹眼角。簡單得很,也有幾分懶散,倒不像是魔尊。

林信站在他對面,一甩手,将黃符裹着的小蝙蝠丢給他:“還給你,請你和你的蝙蝠自重。”

扶歸食指一點案面,蝙蝠張開翅膀,從符咒中掙脫出來,飛回他的肩上。

“我原以為,只有林仙君一人來,所以……”他起身,朝林信做了個深揖,“對不住仙君了。”

認錯态度還算不錯。林信不自覺轉頭去看顧淵,顧淵倒是沒什麽反應,全都由他。

林信好像很大度地擺了擺手:“算了,反正我們圓圓也揍了你一頓啦。”

扶歸竟無言以對。

林信朝他抱了抱拳:“我也不記仇,那便就此別過。玄光鏡等我用完了,就拿過來還給你。”

妖界魔界的寶貝,原本就是誰拿到了就是誰的。林信覺着不好意思,所以想着用完了再還給他。

扶歸卻道:“林仙君朋友多,一面玄光鏡,換不來林仙君一個朋友的位置?”

做朋友?林信看了他兩眼,抱着手,直言不諱道:“我看你目的不純。”

原本顧淵冷着臉,聽林信說這話,別過臉去笑出聲來。

無情嘲笑。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愛慘了林信的石頭心。

顧淵裝作不經意的模樣,攬着林信的肩,把他帶進懷裏。偏了偏頭,隔着兜帽,唇角擦過他的額角。

宣示主權。

扶歸的面色變了變,低頭摸了摸鼻尖:“确是有件事情,想請林仙君幫忙。”

林信擡了擡眸:“你說。”

扶歸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紙人。

是林信的小紙人,他上回偷玄光鏡的時候,用了兩個紙人。一個方才被顧淵打回原形,恐怕不能用了,還剩一個。

“想請林仙君,幫我紮一個紙人。”

“話不能這麽說。”林信忍住笑,“紮紙人,在人界不是什麽好事情。”

“總之,想請林仙君幫我制一個紙人。我這幾日也暗中找了幾位仙君,都比不上林仙君。”

他将紙人放在地上,那紙人便像活了似的,慢慢地站起身來。與林信一模一樣,面目神态,行事作風,都十分相似。

林信來時,化了妝換了衣裳。此時這位紙人,倒比他更像是林信。

也難怪當時能把扶歸也騙了去。

林信朝紙人招了招手,那紙人便變回原形,将自己疊好,飛回他的手中。

扶歸道:“報酬不是問題,玄光鏡,仙君想要,也可以送給仙君。我宮中寶物,随林仙君挑選。”

“我比較想知道,你要紙人做什麽。”

“實不相瞞,過幾日林仙君與我大婚……”

顧淵按在林信肩上的手倏地收緊,林信擡起手,用手肘給了他一下:“疼啊。”

林信又想起來什麽,連忙轉頭去看他的眼睛,解釋道:“都是假的,不存在的。”

扶歸也換了個說法:“過幾日……扶珩和宿歡,要對我動手。”

林信問道:“扶珩是哪位?聽名字,他好像是你兄弟。”

“是前魔尊的兒子。”

林信迅速反應過來:“所以你提前知道他們的計劃,準備做個紙人引他們上鈎,好反過來……”

扶歸卻迅速否認:“不是。”

“可是……”林信想了想,“不行,這紙人我不能做。”

他與何皎、秦蒼交好,秦蒼又是站在扶珩那邊的,他當然不能做這個紙人。

林信站起身來:“告辭。玄光鏡用完就送回來。”

他拉着顧淵轉身要走,卻聽見扶歸厲聲道:“本尊不曾弑君篡位!”

聞言,林信的腳步頓了頓,他回頭看了看。

只聽扶歸又定定地問道:“旁人都傳,就一定是真的嗎?”

他這話擲地有聲,仿佛是在問林信,又仿佛是在質問六界當中所有人。

林信思忖了一瞬,坐到他面前:“對不起,請你細講。”

“尊上死在狩獵的林子裏,臨死時,身邊只有我一人。他又把魔界交給我,所以旁的人……都這麽說。”扶歸緩緩地舒了一口氣,“尊上與我,是多年共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不曾弑君篡位。”

扶歸擡眼看看林信,随即咬破了手指,抹在額上,咬着牙發了毒誓:“我說我,不曾弑君篡位。”

那是烙在魂魄裏的誓言,除了魂飛魄散,就連轉世也跟着的。

林信抿了抿唇,問道:“那你與扶珩,為什麽會弄成這樣?”

“旁的人都這麽說,再加上我那時忙于政事,懶得解釋,他慢慢地也就信了。”扶歸的語氣輕描淡寫,“我有想過要解釋一下的。我從前聽說,你們人間有一個姬旦,他輔政的時候,那個成王病了,他就祈願說‘如果成王能好起來,他願意折壽’什麽的,後來成王看見了,就很感動。然後有一回,扶珩也病了。”

林信摸摸鼻尖:“然後呢?”

“其實我不大願意折損我的修為。”

“還真是沒看錯你。”果然是事業型人物。

“然後我就給他祈福,還把祈福的帛書放在很顯眼的地方讓他看。”

“再然後呢?”

扶歸無所謂道:“再然後帛書就被別人換了,扶珩又害怕又生氣,就連夜逃跑了。”

林信一臉複雜:“你怎麽不去追他呢?”

“小孩子離家出走不是很正常嘛,我和他爹像他這麽大的時候,就已經扛着刀在林子裏斬妖獸了。”扶歸理直氣壯,不似作假,“而且他一跑出去,就被現在的前任妖王胡離收養了,我想着他和妖王待在一塊兒,打好關系,也沒什麽。而且他不在,也沒人總跟我作對。”

“那他們說魔界動亂……”

“兩邊都有心懷不軌的人挑撥離間,人有點多,藏得有點深,不過已經解決了。”扶歸道,“結果我再回去找他的時候,忽然發現他好像對我恨之入骨了。”

“這件事情,或許是你做的不好。”

扶歸大膽發言:“又不是女兒,我怎麽知道養男人,還要關注他的情感世界啊?”

林信拍案反駁道:“男孩子也需要寵愛啊。”

扶歸一臉“我覺得你在放屁”的表情,勉強應了一句:“行吧。”

“過幾日他殺回來,給他父親‘報仇’,你打算怎麽辦?”

“我假死,然後把魔尊的位置傳給他。”

林信恍然大悟:“所以你讓我幫你做紙人,讓紙人替你。”

“嗯。”

“可是為什麽不把話說清楚呢?非要他殺你做什麽?”

“他要殺我,我便讓他殺一回了。”扶歸摸摸下巴,“而且現下這種狀況,他不殺我,難以服衆。我正好也想退隐江湖了,就順便換個身份,鑽研一下天道。我近來發現,魔氣修煉也能成神,想試一試。與扶珩,或許幾百年之後再見,才有可能把話說清楚吧。”

他輕笑一聲:“清不清楚,都沒有關系。我的愧疚于他無用處,他要是後悔,也于我無用。”

“不如這樣算了吧。”他擡眼看向林信,“林仙君能給我做紙人了嗎?”

林信點點頭:“好,我幫你做紙人。還能免費提供化妝服務哦,保證別人都認不出來的——”

最後兩個字林信沒說出口,別人都認不出來的——女裝。

“交個朋友。”扶歸坐直了,朝他伸出拳頭,“魔界扶歸。”

林信朝他笑了笑,也朝他伸出拳:“仙界林信。”

兩拳相擊,扶歸道:“上一回和我這麽結交的,還是扶珩他爹。”

林信道:“我怎麽覺得你是在咒我?”

臨走時,林信反應過來,回頭道:“扶歸,我知道前魔尊為什麽給兒子取名字叫‘扶珩’了。”

“嗯?”

“在人界裏,你和他兒子算是同一字輩。也就是說——他想當你爸爸。”

扶歸扶額,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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