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心思
夜風吹來,透過衣裳,吹得人身上有些發寒。
林信看着顧淵,眨眨眼睛,再吸了吸鼻子。
石頭心不開竅,顧淵也沒法子。
更不知道他是什麽心思,害怕貿貿然的,會吓着他。
到最後連朋友也做不成。
顧淵想了想,道:“本君管的寬了。”
他轉身要走,聽見林信輕聲解釋道:“我的每個朋友都是不一樣的,都是獨一無二,天上地下、只此一個的啊。”
但顧淵現在,應該不會想聽林信細講,他的朋友都有哪些特殊的。
林信放下手中紙筆,跳下窗臺,站在顧淵面前,歪了歪腦袋:“你怎麽了?”
顧淵還沒說話,林信便拍拍他的腰,恍然大悟道:“你想跟我發生點與衆不同、獨一無二的關系。”
有點直接,但是就是這個意思。
林信道:“那……”
雖然心懷幻想,但顧淵還是很明白他的套路的,他淡淡道:“你不要總想着當別人的爹。”
“那……”
“也不要總想着當別人的爺爺。”
話都被他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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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信撓撓頭:“那你讓我想想啊,還有什麽別的。”
顧淵想着,他這顆石頭心,又不是七竅的玲珑心,不跟他說明白,他這輩子大概都想不出來了。
又怕吓着他,最後連朋友也做不成。
顧淵嘆了口氣,彈了一下他的額頭,轉身要走:“罷了,我去打坐。”
這寶塔有九層,第九層被布置成一個大房間,應當是只給林信的。
顧淵想着下到第八層去,林信果然還是不懂,摸着下巴,站在最高的樓梯上看他,也不明白他是怎麽了。
怎麽忽然就抱怨起他朋友多了?
從前與何皎、秦蒼他們一塊兒的時候,也沒見他這麽說,今日不過是新結交了兩個朋友——鶴亭和扶歸,他忽然就這樣了。
總不能是之前一直在忍着,今兒忽然來了兩個新的,砰的一下就爆發了?
林信摸着下巴,給出評價:“顧淵心,海底針。”
他站在最高層的樓梯上,低頭看看,顧淵已經走到了兩段臺階的中段。
林信想了想,坐在樓梯欄杆上,順着欄杆,就滑了下去。比顧淵還早一步到達八層。
下去撈海底針。
顧淵早有察覺,怕他摔着,等他一到面前,就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林信還是探出腦袋看他:“圓圓?”
這時扶歸正巧從底下上來,喚了一聲:“林仙君。”
忙着哄“魚”,林信暫時沒心思應付“甲方”。
他頭也不回,只道:“畫的差不多了,我明日再畫兩張,就可以開始做了。畫兒都在樓上,你想看可以自己去看。”
扶歸點頭應了,徑直走上樓去。
林信繼續“撈針”,對顧淵撒嬌道:“顧仙君,我今晚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顧淵應了一聲:“嗯。”
林信真的很會撒嬌。從前他向何皎、向南華老君撒嬌,顧淵在邊上看着,有點吃味,又有點喜歡。
此時,林信仿佛沒看見顧淵點頭,繼續道:“我認床的,而且樓上都是扶歸的畫像,我不喜歡。這又是在魔界,我一個仙君,孤身在外,一仙獨眠,很危險的。要是被那些心懷不軌的魔君抓去煉作鼎爐,那就不好了。你知道什麽叫做鼎爐嗎?就是……”
顧淵聽不下去了,無奈道:“你同我一起睡。”
“耶!”林信反手拉起他的手,“和我一起睡,那就是不生氣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方才為什麽生氣了嗎?”
“本君……”顧淵頓了頓,“沒有生氣。”
“啥?”
确實沒有生氣。
不過是看他畫了一天扶歸,又拿了鶴亭銜來的花枝,而自己站在他身後一整天,只和他說了半句話——林信和他說到一半,就低頭畫畫了。
一開始有些失神,把心裏話說出來了,後來怕吓着林信,便把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小心思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準備去打個座,再徹底收拾起來。
原來他沒有生氣。
猜錯了心思,有點丢臉。林信松開他的手,提起衣擺,準備上樓。
顧淵再一次捉住他的手,定定道:“一起睡。”
正巧又是扶歸從樓上走下來,二人一起看向他,他便閉起眼睛,繼續往前走。
“我……”林信張了張口,想要解釋,“不……”
扶歸緩緩地下了樓,經過他二人身邊的時候,輕聲道:“怪不得。本尊才覺得林仙君有點意思,卻沒料到林仙君已有仙侶。”
他搖頭嘆道:“可惜。”
林信在他身後喊他:“扶歸?”
扶歸回頭看他:“你放心,本尊有成人之美。你既然選了他,本尊便不糾纏你。”他從袖中拿出一枝紅顏色的花枝,往林信懷裏一擲:“第一枝,也是最後一枝。”
“扶歸?富貴!诶!”
喊不住他,林信随手從衣袖中抓了一張符咒要丢他,他掐了個訣,便閃現不見。
林信拿着花枝發愣。
顧淵也冷着臉看着花,本君的眼睛從來沒有看錯,對林信心懷不軌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這天晚上,林信與顧淵睡一間房。
林信手中撚着花枝,坐在窗臺上發呆。
顧淵洗漱完畢,穿着他穿過的舊衣裳,腳步無聲,走到他身後。
“你跟他解釋清楚,然後就和他……”
林信擡起手,反手就給他了一下:“不要口是心非地試探我。”
他翻身落地,站在顧淵面前,朝他挑了挑眉:“扶歸心裏想什麽我不知道,你的心裏在算計什麽,我還是很清楚的。”
其實他什麽都不清楚。
“哦。”
林信擡手勾住他的脖子:“內部矛盾內部解決,不要牽扯到別人,你有話可以直接問我。”
顧淵轉頭,看着他的眼睛:“你喜歡他嗎?”
林信迅速道:“不喜歡。”
矛盾解決。
顧淵道:“你把誤會解釋清楚,把花也還給他。”
“我也是這麽想的。”
“這麽晚了,我陪你去還。”
林信搖頭:“不用,這種事情,還是不要面對面講了。”
他站到窗前,放眼望去,看見一只蝙蝠停在屋脊上。一擡手,便把它招過來。
林信把花枝交給蝙蝠,又讓它傳話,把事情都說清楚。
既冷靜又無情,回絕得幹幹淨淨。
顧淵愛慘了他的石頭心,又隐隐的有些頭疼,倘若他總不開竅,輪到自己,還是這樣,那該如何?
等了一會兒,那蝙蝠沒有回來,料想扶歸沒有回話,林信便關上窗子,準備睡覺。
這幾日住在驿站裏,他二人一直住一間房。
原本顧淵晚上不睡覺,也被林信帶得開始早睡晚起。
其實林信自己睡得昏昏沉沉的,不知道顧淵大多時候是在陪他睡。
天色不早,林信抱着枕頭,側躺在榻上,翻睡前小話本看。
顧淵坐在一邊,也在翻話本。
頭一回看時,林信在看第六冊,顧淵在看第一冊。
在一起看了幾日,林信還在看第六冊,而顧淵已經在看第八冊了。
林信翻了個身,想要平躺在榻上,卻不料一蹬腿,就踢了顧淵一腳。
不知道踢到他哪裏,林信也沒爬起來看,只是道了一句:“對不起。”
顧淵的目光由話本子挪到他身上,林信平躺着,踢他的那只腳,還大大方方地架在他的腿上——因為林信壓根就沒把他當要避嫌的人看。
他方才伸了個懶腰,中衣衣擺往上跑,露出一截精瘦白皙的腰。
顧淵再低頭看看方才被他踢了一腳的地方。就地盤腿打坐,運了兩周真氣。
忽然聽見林信說話,他再睜開眼睛時,林信已經坐起來了,坐在他面前,雙手撐在榻上。
林信問他:“那個外人插足的誤會,到第八冊,解開了沒有?”
他問的是話本裏的劇情。
顧淵搖頭:“沒有。”
“圓圓。”林信攬住他的肩,“外人插足的誤會,八冊話本也解不開。”
“嗯。”
“以後不要因為扶歸他們生氣啦。”林信認真道,“于你于我,旁的人都算是外人。”
他靠得極近,又說着這樣的話。
林信的嘴真甜,想親他。
顧淵呼吸一滞,只應了一聲,又連忙在暗中運過兩周真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林信已經抱着話本睡着了。
好沒道理,他自個兒亂踢亂摸,把別人撩撥起來,自己卻是睡了。
顧淵幫他把手裏的話本拿出來,把他的衣裳拉扯好,最後幫他蓋上被子。
他輕手輕腳地下了地,去隔壁房間。隔着一面牆,仿佛能聽見林信的呼吸聲,他的衣料與錦被摩擦發出的聲音。
顧淵打坐修行,熬過一夜,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像渡劫一樣困難。
或許是因為這幾日晚上,他都陪着林信睡上一陣。這一夜沒睡,他自己從來不困,但是林信說他眼底有一點兒烏青。
早起洗漱之後,林信将紙筆搬到窗臺邊,打算繼續畫畫,随口與他閑聊:“一般來說,眼底發青,有三種情況。”
他跳上窗臺,架起一只腳,繼續道:“要不就是你被人打了,這應當不會,我認識那麽多朋友,應該還沒有一個人打得過你;要不就是你縱欲過度,不過這兒就我們兩個人,沒有對象;要不就是你沒睡好,晚上我們泡腳啊。”
顧淵還想站在他身後,被他趕走了:“你坐着吧,就坐我對面。”
窗子不大,但是他二人擠一擠,還坐得下。
這一日又是工作的一日,林信抱着紙筆,一邊觀察遠處的扶歸,一邊畫畫。
一直到了傍晚,鶴亭又化作鶴形,銜着梨花枝,飛過寶塔,将花枝丢進林信的懷裏。
這回卻把林信吓了一跳,他迅速換了一張白紙,将在畫的那一張蓋住。最後擡眼看看四周。
過了一會兒,一只青色的蝙蝠也将一枝紅顏色的花枝丢進他懷裏。
林信不長教訓,又被吓着了,手上一松,懷裏的一沓畫紙就像蝴蝶似的,從窗子裏飛了出去。
他有些着急,将符紙纏繞的筆杆上,也往地上一砸。符紙與筆,較重一些,也快一些落了地,在底下将所有的紙張收攏起來,重新放到林信手中。
滿天畫紙亂飛的時候,顧淵轉頭看了一眼。他眼睛好使,只一眼,便看見那疊畫像裏邊,好像有一張不是扶歸。
林信竟細致到,連那人一夜未睡,眼底淡淡的烏青都畫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