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要命

林信花了兩天時間,畫下扶歸的各種模樣,然後着手做紙人。

他平素看起來嘻嘻哈哈的不着調,真要做起事來,還是很認真的。

塗抹着墨跡的畫紙丢得滿地都是,他嫌麻煩,不肯坐在案前,便跪在地上。

把頭發綁得高高的,挽起衣袖,紮着衣擺,一手執尺,一手握着裁紙的小刀,口裏還咬着一支沾墨的筆。

顧淵在門前看着他,發現他認真時,連眼睛都是亮着的。

林信擡眼看見他,只是朝他笑了笑,抹了抹臉,把墨跡都染到面上,然後繼續做事。

不便打攪,顧淵沒有上前,只是在門前守着,打坐修行。

就這麽又過了兩天。

這日下午,林信還把自己關在房裏做紙人,木梯上響起腳步聲,扶歸提着兩個小酒壇上來了。

原本林信比照着他做紙人,也時不時要用傳音符喊他過來,比照比照。

但他這回提着兩個小酒壇。

守在林信門前的顧淵看見,皺了皺眉。

扶歸提起酒壇,酒壇磕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對顧淵道:“紙人制好了,林仙君讓我過來看看,順便慶祝一下。”

上回林信對顧淵說,外人插足的誤會,八冊話本也解不開。于他于自己,旁的人都算是外人。

顧淵還記着他的話,于是他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一攏衣袖,轉身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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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上不顯,心中卻想,林信果然還是朋友太多了。

顧淵走時,林信正好推門出來。

他先看見扶歸:“來啦?”然後往外探了探腦袋:“顧仙君呢?他不是一直在外邊麽?”

扶歸往前走了幾步,把他推回房裏:“他剛才下去了。”

林信緩緩地點點頭,也把扶歸讓進來。

他從案上撚起一個巴掌大的小紙人,那小紙人手腳四方,連腦袋也是方的,與小孩子玩耍時,随口剪的小紙人沒什麽兩樣。

随後林信掐了個訣,将紙人往地上一抛,那紙人伏在地上,慢慢地站起來,變作扶歸的模樣。

紙人與真正的扶歸站在一處,不單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連扶歸那種“萬事無所謂,事業最重要”的氣質都一模一樣。

那小紙人揚了揚腦袋,抱着手,對林信道:“林仙君,還挺像的。”

林信轉頭去看扶歸,問道:“還挺像的吧?”

扶歸上下掃了一眼紙人,點了點頭:“很像。本尊找過很多仙君,林仙君這個,是最像的一個,以假亂真足矣。”

林信朝紙人一招手,那紙人便飛回他手中。

他把紙人交給扶歸:“嗯,給你了。”

扶歸拿了紙人之後,林信仍然伸着手,分明是向他要什麽東西。

他卻把酒壇子放在林信手裏:“我沒忘,咱們喝一盅,我就把東西給你,反正你又不急在這一時。”

正是傍晚時分,今日天氣好些,魔界的天也有了些光彩。

他二人并肩坐在塔頂,一人抱着一個酒壇。

林信等會兒還要去辦事,不敢多喝,只是抿了幾口。

扶歸飲了半壇,也不見醉。

遠處天色是塗抹開的暗紅顏色,近處的宮牆下,有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小郎君,側着身子,朝他們這裏投來一瞥。

扶歸指着那小郎君,對林信道:“你看,那就是那個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就是扶珩。前任魔尊流落在外的兒子。

林信順着他指的方向,定睛一看。

這只小兔崽子,仿佛是與他打過照面。

他很快就想起來了,他頭一回進魔宮,是被宿歡綁回來做郎君的。剛到的時候,這小郎君闖進來過——據小侍女說,他是宿歡的八郎君。

想來是他在天山與秦蒼失散,沒地方去,只好假扮成宿歡的男寵,待在這裏。

初見時,這人看他的眼神怪得很。

現在知道他是扶珩,林信才有些想明白。

之前伺候的小侍女,說他叫做胡衡。

他姓胡,應當是因為他被前任妖王收養過一陣。前任妖王叫做胡離,他的假名便随胡姓了。

衡,就是珩。

胡衡就是扶珩。

他與宿歡謀劃着造反,所以他開始聽聞宿歡帶了一個人回來,還以為是宿歡給他帶了哪位得力舊部回來,所以過來看看他。

後來看見是林信,打了聲招呼也就走了。

至于他是怎麽知道林信的,大概是秦蒼告訴他的。

扶珩投奔過秦蒼一陣,那時候秦蒼還把林信當小白臉仙君看,應當經常把他挂在嘴邊,說他壞話。

原來如此。

那扶珩只看了他們一眼,便轉走了。

林信看向扶歸,問道:“你後悔麽?”

扶歸搖頭:“沒什麽可後悔的。要是他爹,我可能還會後悔;他的話……他老是跟我作對,很煩。”

大膽發言。

林信忽然覺得,給他的紙人做得對,太對了。

要真到了兩廂對峙那天,就他這麽說話,扶珩不提刀砍死他就怪了。

這人說話,有時候能氣死人,不怪扶珩離家出走。

整天有這麽一個覺得你很煩的家長,看起來就很不喜歡你,你也得走。

又過了一會兒,林信随口道:“其實這孩子還挺有心智的,在宿歡這兒藏着。”

扶歸悠悠道:“他只是被前任妖王趕出來了,沒地方去。”

“為什麽?”

“我怎麽知道?”

林信換了個話題:“你從前是左護法,宿歡現在也是左護法,左護法反左護法,還挺巧的。”

“是挺巧的。”

将壇中酒水飲盡,扶歸卻問道:“你能給死了的人也做紙人嗎?”

林信想着,他大概是要讓自己給前任魔尊做個紙人。

他搖搖頭:“我沒見過的話,應該不行。”

扶歸吐出一口濁氣:“好吧。”

他手中一滑,懷裏酒壇便掉了出去,沒一會兒,落在地上,摔得很響。

他自顧自道:“從前魔界還亂糟糟的,四方混戰。我與他年少相交,從最簡單的砍妖獸開始,到後來統一魔界,還沒等一統六界,他就死了。他死之後,魔界又變得亂糟糟的了。”

林信忽然明白了,他為什麽一心撲在事業上了。

扶歸繼續道:“我弄不好,就還給他兒子繼續弄吧。”

其實他已經弄得很好了,或許是有些倦了,又或許是想把這些東西還給他兒子。

林信想了想,問道:“他是個很英武的人?”

“不,他不是人,他是魔。”

“哦。”

扶歸笑了一聲:“他确實也不是很英武的人,他很風流,要不也不會弄出來一個麻煩兒子給我帶。”扶歸轉頭看他,卻道:“有點像你。”

林信擺手,推辭道:“不了,不了。”

扶歸緩緩起身,夜風兜了滿袖。

他垂眸,看着腳下通明燈火:“這一套……他說是照明系統,也是他設計的。”

林信心道,這倒确實有點像自己。想他第一回 來這裏時,也想着給魔宮弄一套照明系統的。

不過,難怪魔宮平素不點燈。

原來是扶歸怕睹物思人。

林信撐着頭,道:“真是很好的朋友啊。”

扶歸仍舊是笑,摸了摸衣袖,拿出一塊令牌,丢給他:“你管你的好朋友去吧。”

林信應了一聲,将令牌收好。

扶歸又道:“這塊令牌各處通行無阻。你現在就去吧,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林信再囑咐了他兩句,便跳下屋頂。

風吹起林信的衣擺,他腳尖輕點,穩穩地落了地,然後往四處看了看,挑了一條道兒,便往前走了。

扶歸抱着手,目送林信走遠了。

林信拿着扶歸給的令牌,走過一條宮道。

正巧此時,左護法宿歡帶着人,正經過他身後。

宿歡轉眼便看見他,低頭掐了掐手心,低聲喚道:“林仙君。”

身邊有人揣測她的心思,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子:“大人,我這兒有……”

宿歡一揚手,給了那人一巴掌,清脆的一聲響,她道:“六界當中,喜歡林仙君的那麽多,你見過哪一個用這種龌龊手段了?”

那人委屈,那你上回還直接把人給搶回來了呢。

喜歡林信的人确實很多,他從前上天入地,編《六界美人總榜及分榜》的時候,就有好多人喜歡他。

或許他的石頭心太硬,又或許是他見過的美人太多。那些美人兒,最後全都成了他的好朋友。

現在還喜歡林信的人,也不在少數。不過他歷劫回來之後,石頭心變得更硬更冷。

宿歡吩咐身邊人:“跟去看看林仙君去哪裏了,今晚我與林仙君培養培養感情。”

手下人一路尾随,看見林信憑着令牌,走進另一座九重寶塔。

塔裏沒有旁人,也沒有點燈,林信手中托着點燃的符紙,用來照明,走過一排一排的木架子,尋找自己想要的東西。

而此時,在另一座九重寶塔的屋頂上,冷風将扶歸的酒意吹醒,他提着林信喝剩的半壇酒,回了塔裏。

顧淵站在木梯上,看了他一眼,只看見他一個人,便問道:“他人呢?”

扶歸随手一指:“出去了,這時候大概已經到了藏書塔了。”

藏書塔,就是林信去的另一座九重寶塔。

他已經爬到了第六層,換了三張符紙,将火光托舉在手心,還在一排一排的木架子間,尋找自己想要的東西。

顧淵到時,他已經在第九層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他不知道從哪裏,找到一支小小的蠟燭。

蠟燭就立在一邊,林信跪在地上,面前擺着十來個散亂的竹簡。

燭火幽微,林信背對着顧淵,認真地查看竹簡。

他身形單薄,跪在地上,小小的一只。

腳步無聲,顧淵刻意斂了氣息,走到他身後。

林信看得專心,絲毫沒有察覺。

顧淵在他身後站定,垂眸看去。

那竹簡上,寫的是一些有關仙君入魔的事情。

顧淵不解,随後反應過來,林信是為了他。

上回他的眼睛變作赤金色,林信還記在心上,連着幾天幫扶歸做紙人,他的報酬就要了這個。在魔界裏,應該能知道更多仙君入魔的事情,林信是這麽想的。

大約是有些冷了,林信吸了吸鼻子,又抹了把臉。

顧淵俯身靠近,雙手一锢他的腰,就把他抱進懷裏。

不過是眼睛變了一陣的顏色,林信就幫他找書來查看;上回不過是生了個不明不白的氣,林信還耐着性子哄他。

旁的人都是外人。

他頭一回被人這樣時時都放在心上。

隔着衣料,胸膛貼着他單薄的後背。

眼睛和心都被林信填滿,簡直是要了顧淵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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