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孔雀
林信抱着貓,駕雲飛出西山。
小貍花貓小奴窩在他懷裏,喵喵叫着,給他指引方向。
林仙君認為,貓狗有時候能夠混用。
仙界地域闊大,各仙君的山頭居所,離得都遠。
他一路向東,最後在東邊的碧文群山停下。碧文山以鳳凰為首,住着一群鳥。
林信磨了磨後槽牙,好麽,世道艱險,連鳥都敢冒充魚了。
他掐了個訣,落在其中一個山頭,一揮袖,再給仙友們發了個符。
共享位置。
再走出一段路,小奴趴在他的懷裏,朝他喵了兩聲。
大約就是前邊那座洞府——那個鳥窩,看起來花裏胡哨的。
他抱着貓,在洞府不遠處等了一會兒,他喊的仙友們也都到了。
江月郎在他身後站定,拍拍他的肩,挑眉看向前邊富貴華麗的洞府:“信信,就是這家?”
林信點了點頭:“多半是這家。”
他身後一衆仙友不約而同撸起衣袖,目露兇光,在黑暗中還發着不同顏色的光。
林信擺手:“諸位仙友稍安勿躁,讓我先去看看。”
他從不打不明不白的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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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刻意掩飾自己的腳步聲,林信整了整衣襟,大大方方地走近。
那洞府門前藤蔓纏繞,寶石翠玉雕做鮮花,常年不敗。
洞府門前,有個人抱着手,背對着他站着,冷冷清清的模樣。
林信不大确定地看了一會兒,确定這人是誰之後,小跑上前,攬了一下那人的腰。
他擡眼,眸中帶笑:“魚兄?”
是顧淵。
只聽見腳步聲,顧淵便知道是他。
不回頭,是因為顧淵也是來尋仇的,想着自己這時的神色應該不怎麽好看,太兇了,怕吓着林信。
不能表現出任何暴力傾向。
他眨眼時,将眸中滔天的怒火都用對溫和的笑意覆住,才轉頭看向林信:“嗯。”
林信站在他身邊,撞撞他的手肘,問道:“大晚上的,你怎麽也在這裏?”
“我……”
“你也來找那條假冒的‘公魚’?”
“嗯。”
因為林信與那“假魚”只用傳送陣法聯系,再沒有留下別的線索,饒是顧淵修為深厚,也沒法子憑空找到他。
今日林信将假的玄光鏡用傳送陣法傳給他,其間終于有了聯系,顧淵馬上就找到了。
而林信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捏捏他的臉:“就你這樣,眉眼帶笑。來尋仇好像是來給人拜年似的……”
他一直對顧淵有什麽誤解。
顧淵眼中笑意愈濃,只聽林信繼續道:“今晚要不是我來了,你就得被‘假魚’欺負了。”
你說的都對。顧淵并不在意,仍舊笑了笑。
林信轉眼看向眼前的洞府,又問:“這府裏沒人在?”
“沒有。”
“大晚上的不在家……”林信揉揉腦袋,“不行,我今晚一定要看看這‘假魚’到底是誰。”
但是又不能私闖仙宅,留了把柄在別人手裏,這樣就更說不清楚了。
林信打了個響指,變出兩個太師椅,并列放在“假魚”的洞府前。
人不在家,他偏要等。
他抱着貓落座,然後朝顧淵揮了揮手,讓他也坐下:“你來多久了?累了吧。”
顧淵在他身邊坐下,垂眸看見小貍花貓拽着他的衣襟,爬上爬下。而林信靠在椅背上,兩只腳一翹一翹的。
貍花貓撲到顧淵懷裏的時候,林信笑着道:“這個叫做‘餓貓撲食’。”
因為顧淵是“魚”。
遠處林信帶來的一衆仙友,也知道還沒找到人,各自靠着樹,或把玩法器,或于指尖凝聚仙氣,抛來抛去,打發時間。
一個仙君擡眼看看前邊,随口道:“他二人大半夜的坐在別人家門口,這也太吓人了吧?”
有人接話道:“夫妻讨債,他們不累,我們不懂。”
衆仙君哄笑。
林信不覺,閑着無聊,摸摸衣袖,掏出幹淨帕子包着的小蝦米,投喂“公魚”。
一小把蝦米吃完的時候,還是不見洞府主人回來。林信再摸摸衣襟,卻沒再找出別的什麽東西。
林信閑得無聊,随手揪了一根草莖,趴在椅背上,逗貓玩兒。
他無意間瞥見顧淵,剛想說話,顧淵卻目光一暗:“人回來了。”
林信随即坐端正了,拂了拂衣擺,擡眼看去。
只見來人眉眼桀骜,驕矜貴氣。一身翠衣,發上衣上,都點着翠玉珍珠,身後還拖着長長的翠羽尾巴。
碧文山一帶,居住的是鳥族,林信估摸着,這大約是只孔雀。
綠孔雀。
那人看見兩個人跟魔鬼似的,坐在他的洞府前,還沒說話,林信便架着腳,冷冷地問了一句:“聽說你是‘公魚’?”
花孔雀腳步一頓,抿了抿唇,神色讪讪的。
林信看他這般反應,心下也确定了七八分。他将貍花貓遞給顧淵,自己站起身來,拖着方才坐着的太師椅,緩緩走到孔雀面前。
他冷着臉,一雙桃花眼不含笑,定定地看着他,再問了一遍:“你是‘公魚’?”
孔雀被他吓得連連後退,一句辯解的話也說不出來。
“你不說話,就是認了?”
仍舊不語,看來就是他了。
林信張了張口,低聲問道:“你怎麽敢在這種事情上騙我?”
他抄起椅子,作勢要砸,那孔雀也不敢反抗,只是縮了縮脖子。
江月郎一衆仙君在遠處見了,也怕林信把人給砸壞,到時辯不清楚,連忙上前攔他:“信信,信信,算了,算了。”
他們轉頭去看顧淵:“你怎麽不攔着他?”
顧淵卻道:“林信生氣,讓他出氣。”
“你……”
“他出了氣,我來善後。”
仙友們面面相觑,果真是“夫妻讨債,我們不懂”了。我們不懂,我們什麽都不懂。
林信手中的椅子原本是符咒變的,他扛着椅子,随後一揮,将身後孔雀的洞府炸了半邊。
洞府前石壁石柱轟然倒下。
林信沒有回頭,見孔雀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這時候可能兇殘得很。
他平素見誰都是溫溫和和的,與誰都是兄弟朋友,真要發起怒來,才是可怕。
他朝孔雀伸出手:“玉牌。”
玉牌是仙界仙君人手一個的,算是仙君的身份證明。
孔雀分明是被他吓着了,怔怔的,他說什麽便是什麽,顫抖着手,從懷裏掏出玉牌,雙手捧給他。
林信撚起玉牌一角,看了看。
這孔雀名叫孔疏。
他嫌惡地看了一眼,便将玉牌丢給江月郎。
林信嘆了口氣,冷靜下來,淡淡地問道:“你怎麽敢在這種事情上騙我?”
他平靜下來的時候更吓人了,孔疏被他嚇得連發抖都忘了,眼睫撲閃撲閃,滾落下兩滴淚珠,一張口就要嚎。
林信心煩,瞪了他一眼:“收聲。”
孔疏迅速閉上嘴,咽了口唾沫。
林信又道:“出聲。”
“我……”他結結巴巴地說,“前陣子……林仙君歷劫時,托仙友在、仙界尋魚,我……一時、鬼迷心竅,所以……”
好了,不必說了。
林信勾了勾唇角,看着他:“那現在怎麽辦呢?”
“我把……仙君的東西,都還給仙君。”
“還有呢?”
“還有,我給仙君道歉……”
“還有呢?”
“還有……”孔疏愣愣的,“還有什麽?”
“三條。”林信掰着手指,“第一,從我這裏拿去的東西,我要十倍;第二,找個好日子,你和你族中長輩,齋戒三日,登門道歉。道歉之前,先繞着仙界走一圈兒,然後再來我府上。”
“那第三呢?”
“第三,六界這麽大,倘若日後不幸偶遇——”林信忽然揪起他的衣領,低聲道,“那就是你的不幸。”
言外之意便是,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在座仙友做個見證,你的玉牌留作憑證,前兩件事辦完了,就還給你。”林信道,“道歉态度不誠懇,禮數不周全,我要你名揚六界。”
林信松開他的衣領:“行了,走吧。”
孔疏看看自己被他炸了半邊的洞府,有些猶豫。
但是他再轉頭看看“魔頭”林信,他身後一衆仙友,都是兇神惡煞的模樣,連忙加快腳步,從半邊沒炸壞的石門進去了。
孔雀漂亮的翠色羽毛消失在廢墟中,江月郎将玉牌收到懷裏,悠悠道:“便宜他了。”
林信覺得也是。
被他騙了這麽久,為他上天入地,遍尋寶物,不知道搭上了多少人情,又損耗了多少修為,浪費了多少感情,結果全都是假的。
林信癟了癟嘴:“罷了,就先這樣吧,總是尋仇沒意思。”
衆仙友們知道他心裏不好受,都說沒事,以後有事情再喊他們就是了。
從前江月郎他們就覺得“公魚”向林信要東西的事情不對,這下總算拆穿了,他們也算是松了口氣。
林信朝他們道了謝,衆仙君各自散去。
顧淵抱着他的貓上前,喚了一聲:“林信。”
顧淵問道:“你要去哪裏?”
林信轉頭,接過貓:“回西山。”
天還黑着,西山的星燈還沒有熄滅。
他二人也不駕雲,只是并肩沿着山路,仿佛要走下山去。
林信摸摸貓,已然緩和一些。顧淵學他從前的模樣,攬住他的肩:“還沒解氣?”
“還行吧。”
過了一會兒,林信好了一些,舒了口氣,對顧淵道:“今晚得虧是我來了,要不你一個人,怎麽幫我讨債?”
顧淵點頭稱是。
林信又高興了,挽起他的手:“時候還早,去抓一只兔子做宵夜吃。”
他二人還未走出幾步,南華老君的傳召便到了眼前——
那只孔雀,回過神來,轉眼就把林信告到老君眼前了。
林信抱着手,嘴角抽了抽:“這個人簡直是……”
顧淵揉揉他的腦袋:“沒關系。”
林信撸起衣袖:“當然沒關系。”
剛才沒打他真是失策了,在南華老君面前,他也一樣打人。
接到老君的傳召令,林信也不急,先把小貍花貓送回家裏,然後跟顧淵一起,去吃了只烤兔子。
吃飽喝足,坐在桑樹底下消了會兒食,他才駕雲,去老君的殿中。
他與顧淵去時,殿中燈火通明,老君坐在殿首,孔疏在殿中陳情,光挑林信欺負他、搶了他的玉牌的事情來講。
林信就站在殿外,老君神通四處,知道他就站在外邊,也沒管他。
他聽了一會兒,在孔疏講得最激動的時候,推門而入。
孔疏下意識回頭看去,看見他,癟了癟嘴,又要開始嚎。
林信掃了他一眼:“收聲。”
這回林信身邊沒有那麽多的仙友,但他身邊的顧淵,看起來也很不好惹的樣子,孔疏憋得打嗝。
林信徑直上前,在老君案邊坐下,毫不客氣地伸手去拿案上的仙果吃。
老君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手:“沒大沒小的。”
他嘚瑟地朝孔疏挑挑眉。
你會告狀呀?不好意思,這個裁判他,其實是個黑哨。
林信一邊啃着果子,一邊把事情都跟老君說了。
“你老不知道啊,我去取天山雪蓮的時候,正巧遇上天山雪崩,我差點兒就被埋在底下了。要不是何皎把我從雪裏挖出來,我現在就變成冰雕了。”林信道,“還有上回去拿玄光鏡,我差點兒就要嫁給魔尊了,我一個清清白白的小仙君,淪落魔界。倘若這件事情說出去,我還要不要跟別人談戀愛了?”
老君輕咳兩聲,輕聲提醒道:“信信,說偏了。”
孔疏欲辯無詞。
林信啃完飯後水果,最後還是老君做了裁決:“這事兒原是孔疏做得不對,信信提的三個要求……除了第三個,其他兩個也不算過分。你都答應他了,照辦便是。大半夜的,非要鬧到我這裏來。”
林信抓住他的衣袖,撒嬌道:“原就是怕麻煩你老,才想着私下解決的,沒想到還是驚擾了你老。”
在這兒也讨不到好,孔疏讪讪的,将要退走時,忽然轉了話頭道:“我不告他欺負我了,我告他身為星官,無故曠工。”
林信一愣,防不勝防啊。
“哦,對。”老君反應過來,“信信你又曠工了。”
“不是,我……”
“那就罰你……”老君沉吟道,“去左邊第二間偏殿關禁閉。”
左邊第二間偏殿,是很舒适的房間,而且那個房間裏,有新摘的仙果。
黑哨,這裁判吹得一手好黑哨。
“好耶。”林信抓起顧淵的手,“我還想和圓圓一起去禁閉。”
“行,你去吧。”
于是林信拉着顧淵,蹦蹦跳跳地經過孔疏身邊,再沒給他一個多餘的眼神。
孔疏恨恨道:“我表哥是鳳凰一族的少主。”
他說的是栖梧,上回與林信一起去魔界的那只鳳凰。鳳凰和孔雀,确實是親戚來着。
林信滿不在乎,朝他一笑:“不好意思,那也是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