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退讓
南華老君是神界派來,特駐仙界的執行官。
他的殿中,各色奇珍異寶都有。
林信在偏殿關禁閉,其實是偏殿一夜游。
老君享祀六界,底下人供上來的祭品很多,才過了年假,底下人送上來幾筐仙果,林信很喜歡吃。
那些果子全都堆在偏殿,林信從竹筐裏撿了兩個,遞給顧淵一個。
顧淵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鮮紅的果子。
甜的。
林信把果子塞給他:“自己拿着。”
顧淵順從地接過果子,又啃了一口。
酸的。
林信走到榻邊坐下,随口道:“關禁閉一般要關一天呢,不用着急。”
顧淵卻問:“為何要我一起?”
林信笑着看他,抿了抿唇,将唇角胭紅的汁液抿去:“我一個人無聊。”
後來說起那只綠孔雀,林信抱着半舊的繡枕,半靠在榻上,道:“我總覺得有些不對。”
“如何?”
“那個孔雀看起來,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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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信沒有再說,摸摸下巴,抱着枕頭坐了起來,對顧淵道:“你怎麽不生氣?”
“什麽?”
“他冒充你,你怎麽不生氣?”
“我有生氣。”
顧淵面無表情地說出這句話。
林信默默地點了點頭:“我可能、應該、大概看得出來你有生氣。”
生氣确實是有生氣的,但不會在林信面前生氣。
他上回沒忍住,在林信面前變了眼睛顏色,把林信弄得很緊張。
況且林信原本就生氣,他再表現出來,豈不是惹得林信更生氣了?
林信再吃了一個仙果,拍了拍手,朝四周看了看:“長夜漫漫,找些消遣。”
他跳下小榻,輕車熟路地打開木櫃。
“你會玩葉子牌麽?”
“不會。”
“那我們下棋好不好?”
“好。”
于是林信抱着一個玉的棋盤回來了,他經常犯錯,在這裏關禁閉,對此處熟悉得很。
他将棋盤放在榻上,與顧淵面對面坐着:“我下的不好。”
顧淵道:“我下的也不好。”
“光這麽下也沒意思,我們賭點東西好不好?”
“你想賭什麽?”
“嗯……”林信應該是設好了套兒等他的,卻故作沉吟,最後道,“誰贏了誰幾個子,誰就能提幾個問題,要如實回答,不能說謊。”
他就是設計好了,等着他的。
說自己下棋下的不好,應該也是胡說的。他愛玩鬧,棋牌應該是擅長的。
明知他是有意的,顧淵仍舊應了:“好。”
林信笑着朝他伸出手:“口說無憑,結契為證。”
食指輕點的時候,其間有微弱的光芒閃現。
林信收回手,笑着将盛着黑子的棋笥遞給他:“執黑先行。”
只道林信說自己下棋下的不好,是随口胡說的,顧淵同樣說了這話,也是順着他的話說的。
他二人的棋風相當,如出一轍,随和之下藏着銳利,暗流湧動。
勢均力敵,實在是難分勝負的時候,林信捏着手中兩個黑子,下定決心,擡眼看看顧淵,朝他眨眨眼睛:“顧淵,你能讓讓我嗎?”
他這話太直接。
顧淵卻面不改色,垂眸看看棋局,最後閉上眼睛,做看不見的模樣,随他擺布。
他這行為也太直接。
林信抿着唇,将棋盤上的一顆黑子揀走,換成白子。
于是他就這麽勝了。
林信捏着三個黑子,對顧淵道:“可以睜開眼睛了。”
顧淵緩緩睜開雙眼,再看看棋局,也朝他笑了笑。
如果是對林信的話,可以步步退讓。
林信将勝了得來的三個黑子擺在案上,将第一個棋子推出去。
他問了第一個問題:“我上回問你,我在天池調戲你之後,你在哪裏,你說你去斬仙臺歷雷劫。後來我又問你,雷劫厲不厲害,你說不厲害。我現在再問你一遍,其中情況,到底如何?”
顧淵才要說話,林信便伸出右手食指,戳了他一下,提醒道:“結了契的,不要說謊。”
“那時被你惹得動搖本心,确實是去歷雷劫了。”
“那你現在本心穩了嗎?”林信連忙又道,“這算是附加問題,不是第二個。”
顧淵沒有回答。
不能說謊,所以他沒有回答,而是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那時雷劫來得急,怕牽連你,把你放在天池裏,就去了斬仙臺。後來在斬仙臺閉關,出來時,才聽說你也被罰歷劫。”他試圖完全轉移林信的注意力:“我那時受傷了。”
“傷在哪兒了?”
“碎了左腕上的一片鱗。”
顧淵掀起衣袖,将腕上一片鱗片變幻出來給他看。仿佛傷得不重,只是從當中裂開了一小條縫隙。
林信看看鱗片,再看看他。要不是礙于情面,他都懷疑這是一道劃痕。
他拍拍顧淵的手腕:“痛痛飛走了。”
“不過是被天雷纏住了,沒能及時去尋你。”
“不要緊。”林信将第二顆棋子推出去,“第二個問題……”
顧淵卻把那顆棋子拿走了:“你方才問我傷在哪裏,是第二個問題。已經沒有第二個問題了。”
他與林信在一起久了,也學林信,像個小機靈鬼。
他不願意把埋藏得很深的心思,就這麽輕易地挖出來給林信看。
就好像在棋盤上一樣,要旗鼓相當,勢均力敵。直到最後,林信要他讓讓自己,他才會退讓。
“好嘛。”林信推出第三個棋子,“第三個問題,那時我在歷情劫,其實我對一千世的事情,記得都不是很清楚了。那時你在斬仙臺歷劫,你是不是也忘記了?我總覺得,那時歷劫,你是不是就是……”
他的話沒問完,老君便很不合時宜地在外邊敲了敲門:“信信?”
林信往門那邊看了一眼,下了地,去給老君開門,卻暗中将那顆棋子握在手心裏。
老君站在門前,道:“孔疏還真把他表哥栖梧喊來了,現在就在正殿那邊,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信扶額:“他是真的拎不清,行吧,我過去看看。”
他回頭去看顧淵:“你去嗎?”
顧淵不慌不忙地将棋盤上的黑白子分揀好。
那頭兒,老君正與林信說話:“你與栖梧認識才不久,交情夠深嗎?他會站你這邊嗎?”
林信誠實回答:“我覺得,只要是腦子清楚的人,應該都會站我這邊。”
“栖梧不太一樣。他是鳳凰一族的少主,鳳凰天生仙骨,不多久便能浴火成神。他不一樣,他在仙界待了好幾千年了,不僅沒能成神,在仙君當中,修為也不算是最好的。”
這一點林信知道,從前栖梧同他坦白,說自己的修為并不高。上回在魔宮,也不是用武力解決了守衛,而是靠撒錢。
“鳳凰在仙界不多,栖梧小時候住在孔疏家裏,他二人,不單是表兄弟,而且還訂了親。從前栖梧歷劫敗了,是孔疏把他救回來的。他二人關系不一般。”
林信摸摸下巴:“那确實是挺不一般的。”
他想起上回栖梧與他一齊去魔界,栖梧也是去尋玄光鏡的。
孔疏就是假冒的“公魚”,他騙了林信,讓他去找玄光鏡,又讓栖梧去找玄光鏡,究竟是有意設計?還是其中還有什麽隐情?
可是這個孔疏,看起來又很是拎不清的模樣,分明就是個被寵壞的仙君,壞是挺壞的,但是心機嘛,好像沒有什麽心機。
到底是不是他設的局,還是他背後另有其人,林信表示懷疑。
老君看着他皺起的眉頭:“怎麽了?”
顧淵分揀好了棋子,走上前,伸手撫平林信的眉頭。
林信回頭看他,兩人對視一眼,便互相明了。
“先去看看栖梧吧。”林信想了想,“我覺着,他也不像是那種胡攪蠻纏的人。”
正殿裏,孔疏正抓着栖梧的衣袖,小聲對他說着什麽。栖梧站在一邊,沒有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聽進去了。
林信敲了敲門扇:“打擾了。”
栖梧回身,朝他行了個禮。
見過禮後,林信道:“原本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結果牽扯的人越來越多了,實非我願。”他瞥了一眼孔疏,問栖梧道:“他怎麽跟你說的?”
栖梧了然地笑了笑:“大約是只撿着你欺負他的事情說了,具體緣由,還要請林仙君再說一遍。”
他倒也不是一昧護短的人。
林信放下心來,将事情從頭到尾又與栖梧說了一遍。
栖梧聽後,面色一沉,看向孔疏:“你們家是少了你穿的還是用的?你也要用這種法子,向別人騙東西?”
其實那假冒的“公魚”向林信要的東西,大多是有市無價的。
就譬如說天山的雪蓮,天山苦寒,居住的人本就不多,何皎是唯一一個在天山上種植藥材的。他的雪蓮,從來都只留着自己用,鬼市上從未有過。
再譬如說魔界的玄光鏡,這東西整個魔界就只有兩面,一面在密林,密林兇險,千百年都沒人進去過;另一面從前在魔尊手中,也沒人敢去拿。
他要的東西,都是尋常人得不到的。
栖梧回過神來,輕笑一聲,問道:“你要這些東西,是為了成神吧?”
孔疏垂着頭,也沒敢說話,或許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栖梧苦笑,只說了四個字:“心比天高。”
他将自己的衣袖從孔疏手中抽出來:“你素日裏小打小鬧,同別人鬧些別扭,都沒關系。只是這回,我幫不了你了。”
“林仙君不是要你族中長輩,帶着你上門道歉嗎?我現在去找你爹娘。”
孔疏趕忙再抓住他的衣袖:“不行,你不幫我就算了,別告訴爹娘,我認錯還不行嗎?”
這話題很明顯就要來到家庭倫理方面了,有點跑偏。林信便拉着顧淵往後退了退。
只聽栖梧又道:“那林仙君讓族中長輩上門道歉,你預備讓誰知道這件事?”
“懷……懷虛叔父。”
聽聞此言,林信挑了挑眉。
碧靈山上懷虛靈君,清修多年。林信與他不是朋友,只是見過幾面。
去年的道法大會上,林信帶着三只小貓赴會,最小的那只小奴,還沖出去,抱着懷虛靈君的腿,喵喵喊“爹”。
現在想想,那懷虛靈君的本體是一只黑蛟。龍鳳不分家,想來孔雀與黑蛟,也是有些親戚關系的。
仙界裏邊的親戚關系,還挺亂的。
聽聞懷虛的名號,栖梧也是微怔,随後問道:“你有是如何與他混在一處的?”
“不……不過是前幾日偶遇,請教了他一些修行上的事情,懷虛叔父人還是很好的。”
這話題愈發跑偏了。林信拉着顧淵,再往後退了退。
外人不宜。
栖梧嘆了口氣:“罷了,回去再說。你先給林仙君賠個禮,等過幾日,我沐浴齋戒,再與你一起,正式登門謝罪。”
“你不幫我就算了,你還讓我給他賠罪。我……”孔疏一時口快,差點兒就把什麽話給說出來了,“其實假冒‘公魚’那個人……”
他一甩衣袖便走了。
栖梧向林信做了個深揖:“對不住,他性子驕縱,所以……改日我帶他登門道歉。”
林信擺了擺手:“不用你,這是他的事情,況且還沒完呢。”
“不過我還有件事情想問。”林信走近幾步,輕聲問道,“前幾日我們去魔界找玄光鏡,是他要你去找的麽?”
“不是。”栖梧搖頭,很誠實地回答道,“說來慚愧,他從前救過我一回,但我一直糊糊塗塗的,所以想借玄光鏡看看當時的情形。”
“然後呢?”
“确實是他。”栖梧苦笑,“我原本還想着他只是性子不好,在大是大非上應該不會出錯。這件事情給你添麻煩了。”
“那你覺着,他拿玄光鏡,要做什麽用?”
栖梧仔細地想了想:“我不知道。”
林信若有所思地摸摸鼻尖。
他原本以為,這位綠孔雀孔疏,有什麽特殊的原因,一定要拿到玄光鏡。甚至不惜設計,讓林信與栖梧兩個人一起去拿。
可是現在看來,玄光鏡于他,并沒有什麽用處。
要這面鏡子的,好像另有其人。
顧淵把林信摸鼻尖的手捉住,只淡淡的交換了一個眼神,別無他話。
林信看着栖梧走遠了,才道:“其實他這種情形,我一般是勸分不勸和的。但是我不敢說。”
顧淵垂眸看他。
“可是這世上,也沒有哪種規矩說,一定要娶自己的恩人啊。”
顧淵頓了頓,卻道:“可以嫁給恩人。”
林信一臉疑惑:“你在說什麽?”
老君聽不下去了,拍拍林信的肩:“信信,你下午再來,老夫給你介紹幾個人。”
林信直覺不是什麽好事,靈機一動:“是相親麽?是相親……我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