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師徒
自南華老君處出來,林信伸了個懶腰。
他将收在掌心的玉棋子拿給顧淵看:“第三個問題沒問成,還有最後一個,我留着以後再用。”
“好。”
林信大約是猜到了什麽,但也不想深究。
他二人并肩走着,走出一段路,林信又道:“要是下午,老君真想讓我去相親,你得幫我掩護一下。”
“那是自然。”顧淵轉頭看他,“你為何會覺得他要給你安排相親?你很想……”
“我不想。”林信也看向他,“但是說要介紹,一般就兩種情況。一是介紹朋友,我‘六界之友’需要別人介紹朋友麽?二是相親。老君總不能給我介紹一個仇家,我雖然人不是很好,但是也沒有到天怒人怨的地步。”
顧淵輕聲道:“你很好。”
他二人抓的重點永遠不是一處。
林信有些小聰明,但是這回,他想錯了。
說要介紹,在仙界當中,還有第三種情況——
這日下午,老君殿中,林信一屁股坐在地上,抓着老君的衣袖,不肯撒手。
他仰頭喊道:“不!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可憐老君一把老骨頭了,和他進行拉鋸戰,想要把他從地上拉起來:“不行,我都跟你師父說好了,必須得去。”
“我沒有師父!我不要師父!這事情是你自作主張應下來的,與我無關。”
“經過這次孔疏欺負你的事情,老夫算是明白了,你朋友再多,在他這種二世祖看來,你還是被欺負的那一類。你親戚那邊是沒人成仙了,枕水村還要靠着你過活,也不算你的靠山,你只有找個師父,老夫才能放心。老夫是為你好,才給你尋摸一個師父的,旁的人想求都求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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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信仿佛是黏在地上的:“我不去,我一個人高高興興的,我不要師父。”
“不許耍小孩子脾氣,你這個師父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一家。而且拜一贈三。拜一個師父,還有三個師兄。也本該是你與你師父有緣,你師父只看了你一回,就對你很滿意。”
林信表示懷疑:“只看了我一回,就對我很滿意,那是他沒有看到我問題少年的本質。”
老君卻道:“我同他說了,你是個問題少年,他不在意。”
“我不要師父,師父太麻煩了。”
“別耍賴了,你快給我起來。”老君死死地抓住他的手,“你總是這樣無依無靠的,我不放心。這回你與孔疏結怨,日後你還有其他的事情,總不能事事都讓我來給你做主。聽老人家的話,你起來拜個師父,以後好橫行仙界……不是,以後好在仙界立足。”
老君看向從剛才開始就站在一邊、默默無言的顧淵:“上神……顧仙君覺得呢?”
顧淵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本君覺得很好,考慮得很周全。”
“那……”老君松開林信的手,“您勸勸他。”
顧淵頓了頓,緩步上前,站到林信身後,一伸手,便把他架起來了。
根本不用勸,這樣比較簡單。
南華老君豎起大拇指。
林信還愣神的時候,就被顧淵架起來了。
兩只腳稍微離地,林信使勁蹬了蹬。
顧淵把他拖走:“去換衣裳。”
去見師父,當然要換一身漂亮衣裳。
南華老君确實是為了他好。這回孔疏的事情,算是給他們都提了個醒。
林信任性随意,交的朋友多,卻也頗張揚,引人注意。他那些朋友,都是很好的朋友,但也不能時時護着他,更不能時時都站在他那邊。
六界當中,有倚仗父母親人的,有倚仗師徒兄弟的。
旁人有的,林信也該有。
此時林信換了身繁複的衣裳,坐在銅鏡前梳頭。
他不常束頭發。
顧淵從案上拿起一盒胭脂,林信餘光瞥見,忙道:“不用,今日不塗……”
他想了想,卻改了口:“也能塗。”
就是塗了之後,他那師父師兄,還要不要他,那就另說了。
林信笑着用食指沾了點胭脂,在唇上抹開。
他原本唇紅齒白,抹上去,和沒抹的模樣差不多。
林信自然知道老君是為了他好,但他是個“問題少年”,恣肆慣了,要他拜到誰的門下,他确實是不願意的。
顧淵捉住他的手:“我幫你抹。”
“噢。”林信轉頭,稍稍仰着頭,卻問,“你怎麽也想讓我找個師父?”
“這樣對你好。”
“嗯?”
“你總是不想想你自己。”
顧淵不喜歡他的朋友們,總覺得是林信關照他們,關照得多一些。于何皎、秦蒼是如此,扶歸也是如此。
林信聞言一愣,輕聲道:“朋友之間,不計較付出。”
但是他不想讓你付出,他想把好的東西全都給你。
修整好了,南華老君領着林信,乘着白鶴,往西邊去。
林信小聲道:“這是駕鶴西去?”
老君無奈地回頭:“到了你師父面前,可不要胡言亂語了。”
“噢。”
徑直到了一座山頭,宮殿闊大,雲霧缭繞,仙氣曳曳。
林信以手做檐,擡頭看看正中一塊牌匾,無極殿。
林信還沒來得及細想,只來得及對顧淵說一聲:“你在外邊等我,別進來,千萬別進來。”老君便拉着他的手,走進殿中。
老君朗聲道:“仙尊,人我給你帶來了。”
好像逢年過節,走親訪友,老君一拍林信的背,道:“喊人啊,這傻孩子。”
林信什麽也沒看清,便俯身作揖,喚了一聲:“仙尊。”
殿上傳來仙尊溫和的聲音:“不必多禮。”
林信僵着脖子,緩緩擡起頭看,忽然發現,殿中人物——
都是舊交。
殿上坐着一個鶴發童顏的仙尊,他座下三個弟子,分坐在九級玉階下,各自面前一張小案。
坐中間的那個仙尊的徒弟,他今日早晨才見過。
鳳凰族的少主栖梧。
那仙尊應該是他師父,還有他的一個師兄、一個師弟,在魔界都城見過的。
那還真是挺巧的。
難怪那時候在魔界,老君陪着這幾個人去見他呢。
原來不是來救他,而是為了相看徒弟。
真是打得一副好算盤啊。
還真讓江月郎給說中了,他從魔界回來,江月郎就說,什麽玉樞仙尊來救他,恐怕是要把他收做小徒弟了。
一語成谶!
林信正出神的時候,猛地聽見殿上玉樞仙尊問道:“信信平日喜歡做些什麽?”
這就喊上“信信”了。
林信心道,這事情要是給江月郎知道了,他非得笑死過去。
他抿了抿唇,正色回答道:“玩耍,四處玩耍。”
玉樞仙尊低頭,看不清表情,又問:“信信的修行如何了?”
林信正經道:“上回勇闖魔界,出師不利,遇見合歡花藤化魔,只能打一個。”
那時與他同去的栖梧扶額道:“沒關系,我也只能打一個。”
被這麽一打岔,玉樞仙尊好像忘記自己接下來要問什麽了,他想了一會兒,又問了一遍:“有什麽喜歡做的嗎?”
“玩耍。”
“具體一點。”
“葉子麻将牌九,抽煙喝酒燙頭。”
半真半假,抽煙燙頭是假的。
怪不得他不讓顧淵進來,這話要是叫顧淵聽見了,他也解釋不清。
接下來便是長久的沉默,老君站在一邊,被他氣得胡子都歪了。
林信瞥見,心想拜師的事情多半是黃了。于是他開始思考,等會兒要怎麽哄哄老君,撒嬌吧,再說說軟和話吧。
卻不成想,玉樞仙尊含笑看向他,點點頭:“你很好,只是收徒一事,事關重大。你日後還是要與我三個徒弟相處,看他們的意思。”
這還是個民主選擇制度。
林信抽了抽鼻子,心道,他這三個徒弟,栖梧與他有些交情,但他這個人看起來還挺正經的,應該不會因私廢公。還有兩個,他不大認得,不過看模樣,看人的眼光應該是準的。
卻見栖梧拿起一張紙,紙上畫了個“十”。
林信可算是知道,他們三個人,排開坐在玉階下是為什麽了。
方便選秀打分。
他弱弱地問道:“所以滿分是一百分吧?”
“是十分。”
林信一臉複雜,究竟是怎樣的心态,才會想要一個“抽煙喝酒燙頭”的師弟。栖梧,你其實是想報複你師父吧?
坐在栖梧右手邊的、長着七條狐貍尾巴的男人,大約是他的師弟,跟着點了點頭:“還沒有人喊過我‘師兄’,我需要一個人喊我‘師兄’。”
這理由好随便啊。林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栖梧左邊的人。
那人專心拿着煙杆抽煙,最後緩緩吐出一個煙圈,看向林信:“不用問我,我很喜歡,寶藏男孩。”
林信驚訝到吃手手。
上回他還誇呢,這一群師徒,簡直是神仙師徒。結果一轉眼,他就成了神仙師徒中的一個——或者說,他插足了神仙師徒。
他确實不想找個師父,更不想有三個師兄,還想再說些什麽,老君便連忙道:“那這件事兒就這麽定了,我讓他回去整理整理,過一陣子就搬到守缺山去住。”
玉樞仙尊道:“可是本尊看他,似乎是不怎麽願意的模樣。”
老君一把捂住他的嘴:“不,他願意。”
他附在林信耳邊,低聲道:“老夫看人的眼光很準的,我打包票,你肯定能和師父師兄相處得好。你先當兩天小師弟,不行我親自幫你回絕玉樞。”
林信沒有說話,老君咬咬牙,下了血本:“給你放假,半個月不用去值班了。”
堅定的石頭心有些動搖。
“一個月?一季?半年?”
林信推開他捂住自己的手,高舉起手,對玉樞仙尊大聲喊道:“師父!”
好沒定力一石頭。
玉樞仙尊滿意地笑了笑,朝他點點頭:“甚好,甚好。”
他三位師兄齊齊站起身來,衣袂上下翻飛,向他作揖:“小師弟。”
林信回禮。
再耽擱了一陣,諸事有老君與玉樞仙尊商定,林信便與三個師兄,勾肩搭背地離開了。
“看。”老君對自己的決定深以為然,“這才一會兒,他們的感情就這麽好了。仙尊,你的第四個徒弟的位子,原就是留給信信的。”
那時他們四個人勾肩搭背的,是師兄們看他的頭發。
他騙人,他根本沒有燙頭。
林信在殿前同師兄們辭別,又特意對栖梧道:“孔雀的事情,應該不影響我們師兄弟的情分吧?”
栖梧點點頭:“嗯,不影響。”
林信同他們道過別,然後轉頭看看顧淵在什麽地方。
顧淵就抱着手,背對着,站在檐下等他,似是有所感應,正巧回過頭來。
林信朝他揮揮手,小跑上前,攬了一把他的腰:“顧仙君。”
顧仙君幫他将垂落在額前的散發撥開,林信拉着他的手,帶他離開。
大家都是仙界中人,只消看一看,也就知道顧淵不簡單了。
林信的大師兄吧嗒吧嗒地抽煙:“我知道那老頭為什麽非要把師弟塞給師父了。”
“為何?”
“門當戶對。”大師兄語重心長道,“老頭怕師弟和那仙君在一起,沒人給師弟撐腰。”
老君當真是苦心孤詣,計謀深遠。
南華老君給林信放了半年的假,林信這幾日訪友玩樂,開心得很。
後來他師父——玉樞仙尊給他傳信,告訴他,再過幾個月,等辦了拜師禮,就讓他搬去守缺山居住。
因為林信從前沒有師父教,書上的內容都沒怎麽學過——上回勇闖魔界,他連地圖也看不明白,栖梧也問他是不是沒有師父。
這下好了,他三個師兄,每日輪流來教他。
這日早起,正好輪到他二師兄栖梧來教他。
只是今日,栖梧還站在林信的宅院門前,顧淵忽然到了。
他瞥了一眼栖梧,抱着手,徑自走了進去:“今日我教他。”
長輩有命,莫敢不從。
栖梧做了個揖,準備離開。
林信那時正坐在後院的廊前犯困。假期補課,都是這樣。
察覺有人來,他連頭也不擡,有氣無力道:“師兄,我今天不想補課,我病了,病得很重。”
顧淵道:“是我。”
林信轉頭:“你來啦?昨日不見你,去哪兒了?”
“今日有人登門道歉,你……”顧淵抹抹他的眼角,試圖讓他困得睜不開的眼睛睜開,“你快去洗臉。”
顧淵說的果然不錯,他洗了把臉,換了件新衣裳。還正和顧淵吃早飯的時候,管家的蠻娘進來通報:“仙君,外邊來了一群人,說要給仙君賠禮道歉。”
林信應了一聲,卻不起身。把碗中米粥吹涼,一勺一勺,慢慢地吃了,他才抹了抹嘴,緩緩站起身來。
外邊院子裏,站了一群孔雀,白的黃的都有。
為首的那個,是個着金衣、長胡須的仙君。
他見林信出來,做了個揖,才要說話,林信掃了一眼諸位孔雀,便問:“孔疏呢?他自己不來……”
長胡須的孔雀仙君,從麻雀侍從的手裏,接過一個琉璃魚缸。
那裏邊有一條綠色的魚。
“逆子孔疏……在這裏。昨日神君說,既然他喜歡假扮魚,那就讓他扮個夠。我等、不敢造次。”
他被封印住了,被變作一條魚了。
林信看着缸裏的魚,眨了眨眼睛:“來人吶!把朕的禦貓小奴抱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