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胡容

顧淵問他,是不是太縱着他了。

林信聽着這話,仿佛有哪裏不太對勁。

他想了想,從他與顧淵天池初見,再到近來的枕水村、魔界都城。

只短短幾個月,他與顧淵卻像過了小半輩子似的親近默契。

他總說顧淵是他最好的朋友,但是他和他那些別的朋友又不太一樣。他別的朋友,除他之外,還有許多其他的朋友。

就好像他自己,他除了顧淵之外,幾乎半個六界都是他的朋友。

但是顧淵不一樣,不知道是他喜歡獨來獨往,還是別的什麽。他除了林信之外,身邊再無他人。

所以他牢牢抓着林信不放。

于他而言,林信就是唯一。

他這個人看上去冷冷淡淡的,對朋友的占有欲還挺強的。

想明白了這一點之後,林信便自以為明白了顧淵。

他拍拍顧淵的肩做安撫,保證道:“那我以後不摸狐貍了。”

顧淵沒說話,于是他又道:“也不摸貓了?”

顧淵仍舊不語,林信最後道:“那以後你讓我摸什麽,我再摸什麽?”

見他面色稍緩,林信便伸手摸摸他的臉:“別生氣了,漂亮小魚?”

顧淵卻微微擡起頭,躲開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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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信便讪讪地收回了手,撓了撓頭:“哦,你沒讓摸臉,還不能摸……”

他自以為明了,其實什麽也不明白。

顧淵道:“今晚……”

“今晚三師兄帶我出去,你有什麽事嗎?要不我把事情推了?”

“公魚”活在水裏,面冷嘴硬,自然不會主動開口。

他只道:“無事,你有事便去。”

“哦。”

再不冷不熱地說了一會兒話。

原本林信沒心沒肺慣了,與所有朋友都開得起玩笑。此時顧淵面色微冷,他莫名有些畏懼,不敢對他說玩笑話,更不敢動手動腳的。

這大概是他們相識以來,相處得最怪異的一天了。

後來林信回守缺山的洞府去,顧淵回了西山,就此別過。

三師兄胡離同林信說,晚上有個飯局,要帶他一起去。

這飯局,就在魔界。

前些日子,魔尊扶歸,在宮牆城樓上,被前任魔尊的兒子扶珩用魔氣幻劍,直捅命門。

魔界易主,扶珩掌管魔界,宴請六界當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算是昭告天下。

而林信的三師兄胡離,又是前任妖王,在扶珩落魄的時候,收留過他。

扶珩尊稱他為“義父”,這回宴請,自然留有他的位置。

然胡離早些年就不再過問妖魔的事情,此番赴宴,也是給扶珩面子。

他覺着一人無趣,所以把小師弟林信也拉去。

胡離先帶着林信回了一趟妖界:“帶你看看師兄的江山……曾經的。”

妖界宮殿,華貴無雙。

胡離帶着林信穿過走廊,随口問跟随在身後的小妖:“容容去哪兒了?”

他決定棄魔從仙之後,把妖王的位置傳給了自家二弟,胡容。

小妖回道:“我們安插在人界的探子遞了消息上來,王上連夜就趕去了。”

胡離應了一聲,轉頭對林信解釋道:“容容別的什麽都好,就是不知道犯的什麽毛病,上天入地的找一個人,到現在還沒找到,算是他的一個執念了。”

林信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胡離道:“他既不在,便不等他了,我們去吧。”

林信又點點頭。

妖魔兩界,交界處便是霧林,上回林信入魔界,也走的是這條道兒。

林信跟在他身後,從剛才開始,一路上都想着“顧仙君為何那樣”。

直到進入魔宮,他還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興致缺缺。

宮中燈火通明,林信落在後邊,一擡眼卻不見了三師兄。

還沒來得及走出半步,便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魔界左護法、合歡族王宿歡将纖纖玉手輕輕放在他的肩上,讓他轉過身來,笑着喚了一聲:“林仙君。”

林信摸摸鼻尖,讪讪地朝她揮揮手:“晚上好,姐姐。”

宿歡掩嘴笑道:“上回與林仙君在一塊兒的那位仙君沒在?是鬧掰了吧?果然是鬧掰了,給姐姐做小九吧?姐姐對你好,嗯?”

宿歡朝他跑了個媚眼,看模樣,她還沒有放棄讓林信做她的第九個郎君的念頭。

林信向後退了半步,擺手道:“不了不了,我和我師兄一起來的,師兄找不到我要着急的,我得過去了。”

仍舊是還沒來得及走開,又一只手按住他的肩。

“殿下?”

林信回頭去看,是鶴亭。

上回他喬裝入魔宮的時候,被守衛搜查,是鶴亭出面,把人給打發走的。從前在越國,林信還給尚且不能化形的鶴亭喂過食物。

于是林信朝他點點頭:“晚上好呀。”

鶴亭摟住他的肩:“殿下,上回那個和你在一起的仙君不在?你和他分手啦?那真是太好了……我是說,那有點可惜。白鶴了解一下,又漂亮又省心,我吃的很少的,一點都不麻煩。”

林信還是擺手,把方才的說辭再重複了一遍:“不了不了,我和我師兄一起來的……”

鶴亭攬住他的肩的手緊了緊,道:“殿下,我真的很喜歡你的,我想跟你一起。”

宿歡也拉住他的衣袖,道:“林仙君,我也很喜歡你,我也想跟你一起。仙君要是喜歡,我和鶴亭一起伺候仙君,也是可以的。”

自從林信宣布自己不再貪戀美色之後,就很少遇見這樣的事情了。

妖魔狷狂,行事憑心,沒有什麽章法,林信一時間竟有些慌亂。

林信推開兩個人,努力擺出一副正經的模樣:“好了好了,你們不要鬧了。你們可能不大清楚,現在我跟你們說明白,我是石頭心,不動心的,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和心思。現在我真的要去找我師兄了,你們該去哪裏就去哪裏,方才的話,以後不要再說。”

此地不宜久留,林信把話說絕了,趁着他二人還在思考的時候,轉身就走。

再往前走出幾步,拐過宮道拐角,便看見胡離的背影。

看見熟悉的人,林信暗松了一口氣,快走幾步上前,一面喚道:“師兄……”

胡離背對着他站立,正與面前的人說話。

那人一身玄衣,站在燈火不怎麽照得見的陰暗處,看不清楚面容。

林信喚了一聲,那人與胡離便一起看向他。

直到這時,林信才看清楚那人的模樣。

那人的眉眼與胡離有些相似。只是胡離的眼中自帶風流,這人的更顯鋒利,他的身形也更高大一些。

林信猜測,這位大概就是胡離八個弟弟裏,還沒出現過的二哥胡容了。

而胡容向林信投來的一瞥,很快就變成陰沉堅定的目光,仿佛要将林信定在原地。

胡離不曾察覺,只笑着對那人道:“你還記得嗎?越國的林信,從前你還哭着鬧着要給他做……”

胡容定定地看着林信,輕笑一聲。

記得,當然記得。

他哭着鬧着要給林信做郎君。

胡容拂袖,将兄長推開,快步朝林信走去。

林信就站在燈火憧憧的對面。

被他一把推開的胡離靠在牆上,喊道:“小狐貍崽子,你有沒有良心……”

對萬事都不曾上心的胡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二弟胡容,一直在找的那個人,好像就是林信。

胡容走得快,帶起風來。一個眼刀掃去,便将不依不饒、跟在林信身後的宿歡與鶴亭吓退。

他走到眼前時,林信卻向他解釋道:“不好意思啊,越國的事情我不是記得很清楚了,所以我們之前可能見過,但是我不記得了。實在是不好意思啊。”

胡容定定地看着林信,随後稍低了頭,把自己的狐貍耳朵變出來,牽着他的手,引他去摸自己的耳朵。

看起來溫順又乖巧。

妖族中人,能化形之後,就很少把耳朵露給外人。

就算是他兄長胡離,在他化形之後,也沒見過他的狐貍耳朵。

不過狐貍耳朵毛茸茸的,還挺好摸的。

原本很喜歡毛茸茸的林信,卻一反常态,不敢再摸,想要收回手:“不好意思啊,我還是沒想起來。”

胡容用了些力氣,握住他的手,将尾巴掃到身前,要他也摸摸自己的尾巴。

早上林信才摸狐貍尾巴,被顧淵抓了個正着,到現在還是有些怕怕的。想起顧淵又莫名有些心虛。

他迅速收回手,正色道:“對不起,我真的不記得了。”

胡容面不改色,嘴角噙笑。既然林信不記得,便将名號報給他。

“妖界,胡容。”

“林信。”林信朝他抱了個拳,“幸會。”

胡容卻道:“好久不見。”

林信又道:“請稍等。”

他轉頭對宿歡與鶴亭道:“宿歡,你對我不過是有欲;鶴亭,我于你不過是喂了點果子的恩情,你依賴我罷了。所有事情,本就無關情愛。我把話再說一遍,我是石頭心,我不會動心,根本不懂情愛,所以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這很不公平,石頭心不會回應。”

平素看起來溫溫和和的,拒絕人的時候,冷淡絕情到了極點。

宿歡與鶴亭站在原地,愣了一愣。鶴亭扯着林信的衣袖,眼淚汪汪的,林信也不曾心軟松口。

當真是一顆完完全全的石頭心,既通透又無情。

自诩風流的胡離抱着手,靠在牆邊,看着都心疼那兩個人。

林信再朝他們抱了抱拳:“告辭。”

他太決絕,轉身就走。

仿佛被人喜歡,并不是什麽值得自豪和享受的事情。

林信走到胡離面前,提醒道:“師兄。”

“啊?”胡離回神,直起身子,再瞥了一眼那兩人,也收回目光,“哦,就走了?”

林信但笑不語。

胡離親昵地攬住他的肩:“跟師兄說說,你真的是石頭心啊?”

“嗯。”林信點點頭,牽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是真的石頭,跳得很均勻,一直都是這麽跳的。”

“那你覺得他們喜歡你……”

林信斷然道:“很不公平,而且浪費時間和心思,惹得我也很煩。”他這話擲地有聲:“當斷則斷。”

胡離緩緩地點了點頭,眼角餘光掃了一眼自家二弟胡容。

胡容掩在袖中的手掌握成拳,又松開。

反複幾遍,他始終跟在林信身後,未有動作。

後來魔宮宴上,樂舞繁華。

胡家六郎胡鬧坐到二哥身邊,擡眼看看就坐在對面的林信,試探着問道:“二哥,你找到人啦?”

胡容按在案上的手指輕點:“嗯。”

“可他成仙啦,他是石頭心啦。”胡鬧道,“我早就問過他了,他說他再也不會動心了。”

胡容偏頭看他,目光一沉:“你早就知道?”

胡鬧試圖轉移話題:“他一早說他不會動心的時候,我就特意去問過他了。二哥,找到了也沒用的,他沒心了。”

“所以你就不告訴我?”

“我不是怕你撲了一場空嘛。你記不記得,之前咱們還是狐貍的時候,在林子裏撲雀兒玩,你沒撲中,氣得把整片林子都給燒了。”

胡容只冷冷道:“不用你操心。”

他擡眼看向對面的林信,林信興致缺缺的,一只手撐着頭,一只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推着酒樽,惹得樽中酒水漾起漣漪。

新上位的魔尊扶珩,只十六七歲的模樣,仿佛年紀尚小,卻穿着一身厚重的禮服,束着頭發,端着酒樽,來向胡離敬酒。

扶珩喚了一聲:“義父。”

“嗯。”胡離沒有起身,只是舉起酒樽,懶懶地朝他點頭,“恭喜。”

“謝謝義父。”

林信與胡離坐在一處,胡離沒有起身,所以他也只是跪坐在軟墊上。

他一直低着頭,不經意間,竟看見扶珩的雲靴側面,沾着一點紙屑。

林信面上不顯,心中卻是咯噔一聲。

這種紙張他熟得很,他給前任魔尊扶歸做紙人、幫他以死遁逃的時候,用的就是這種紙。

他微微擡起頭,見扶珩面色如常,沒有絲毫破綻。

莫不是扶歸沒跑成?

林信迅速在心下思考對策,他一擡手,将案上酒樽掀翻。

他起身,對胡離道:“師兄,我出去一下。”

胡離看看他被酒水打濕的衣襟,點頭應了。

林信輕手輕腳地退出去,不敢引起扶珩的注意。

魔宮他來過好幾回了,各處他都熟悉的很。

他找了個隐蔽的地方,點起尋人的符咒,符紙在他的指尖亮了一瞬。

林信心道不好,循着符咒指引的方向,來到一座宮殿前。

這是從前扶歸的居所,他張望了一下,确認四周沒人之後,催動小紙人,從窗戶的縫隙中爬進去。

爬過好幾個窗戶與門檻,在最深的內殿裏,他看見了本應離開的前任魔尊扶歸。

林信驚得出了些冷汗,他召回小紙人,又手忙腳亂地拿出傳音符,下意識要找顧淵。

他輕聲道:“圓圓,我在魔宮,出了點事情,你快點過來啊……”

話還沒完,有個人腳步無聲,走到他身後,喚道:“林信。”

“啊!”林信被他吓了一跳,回頭看去,卻是胡容。

他從宴上跑出來,沒引起魔尊扶珩的注意,倒是把妖王胡容給引出來了。

林信的手一松,那傳音符就直接飛了出去。林信跳起來,想要抓住:“诶!”

西山天池,顧淵正浸在水裏,下半身都變作龍尾,盤在池底。

魚尾巴林信都不喜歡,更不要說龍尾巴了。

他閉着眼睛,撐着頭,正想事情的時候,林信的傳音符就到了眼前。

“圓圓,我在魔宮,出了點事情……”

他一喊“圓圓”,顧淵就沒法子。他拿起放在石頭上的外衫,準備去走一趟。

只聽傳音符繼續道:“你快點過來啊……”

話還沒完,就換了另一個人的聲音,那人喊“林信”,語帶笑意,與他喊林信時,一模一樣。

顧淵動作一頓,面色一凝,将龍尾變作雙腿,嘩啦一聲,從池子裏站起來。

距離他上回與林信見面,才只過了半天。

只半天,他身邊就又來了不知道誰。

林信果真是個香的,引得六界的妖魔鬼怪都打他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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