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姻緣

——不是。

不是朋友了。

林信微怔,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見遠處傳來南華老君的聲音。

“神君,老夫方才聽小道童說,早晨在外邊看見神君了。”

林信又愣了愣,下意識就想躲起來。

他一把抓過搭在池邊的外衫,随意裹了一下,便捏着鼻子,潛入水中。

或許是因為老君是他的頂頭上司,他老是把林信拿去寫檢讨,所以林信有些怕他;又或許是因為,他與顧淵此時衣衫不整的在一個池子裏,有點說不清楚——

就林信個人作為仙君而言,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永遠都能跟他的放浪仙友們待在一起,而不是找姐姐妹妹們玩兒。

這就說不清楚了,袖子将斷未斷的。

但是池水才沒過頭頂的時候,林信就後悔了。

原本他與顧淵沒什麽的,但是這下他躲起來了。

這就更說不清楚了。衣袖斷沒斷他不知道,反正是濕了,被天池池水浸濕了。

他再想站起來時,老君卻已經到了眼前。

沒法子,他只能潛在水裏,祈禱老君快點走。

老君站在池邊,對顧淵道:“神君昨夜出去了?”

顧淵背對着他,靠在池壁邊,垂眸看看身邊的林信,然後點了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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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君又問:“昨夜怎麽能出去呢?神君把日子給忘了?”

“沒有忘記。林信喊我,所以出去尋他。”

“這樣啊。”老君從袖中掏出一張符咒,催動符咒,将符咒浸入水中,“給神君添一張符,壓一壓。”

“多謝。”

“那信信……”

“他在這裏。”

顧淵再看了看努力憋氣、往外吐小泡泡的林信,索性提着他的衣領,把他從水裏拎起來了。

林信用濕透了的衣袖,抹了抹濕漉漉的臉,卻在頭上摸下來一張符咒——是老君方才丢進去的那一張。

他丢開符咒,朝老君揮了揮手,幹笑兩聲:“嗨。”

顧淵把他拉到面前,幫他整理衣襟。

老君站在原地,眯起老花的眼睛,久久不能回神。

現在的年輕仙君,成事速度是真快。

那時年輕仙君林信,正微仰着頭,讓顧淵把自己的衣領弄齊整來。

沒聽見老君說話,顧淵知道他是誤會了,便道:“沒有什麽,是我本心不穩,引得林信也難受,在池子裏泡了一會兒。”

老君還是沒說話。

林信也不知道他為什麽不說話。

默了一會兒,顧淵又試了試林信的額頭,對老君道:“他那本心石頭上長了一朵花,本君擔心他有礙,你現下若是得空,把他帶回去看看。”

老君沒有推辭,朝林信揮了揮手,讓他過來:“信信。”

林信應了一聲,雙手攀着池壁,就要爬上岸去。

顧淵在他身邊伸手一勾,便将他披在身上的濕袍子帶下來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搭在石上的衣袍:“你這件濕了,穿我的去。”

林信道了聲謝,将他的衣裳披在身上,衣裳裏邊設了咒,他身上很快就幹了。

林信想了想,提起衣裳,把自己的腦袋都蓋住——

烘幹頭發。

顧淵見他模樣,扶額輕笑,随後朝他擺了擺手,讓他先去。

林信跟着老君駕雲離開西山的時候,顧淵正抱着他留下來的衣裳,化作龍形,沉到水底。

林信回頭看去,只見西山天池那邊,已然陰了半邊天。

所謂行雲布雨。

老君帶着林信回去的場景,林信覺着似曾相識。

上回他在天池調戲“公魚”,顧淵因為雷劫不得不立即離開,林信一個人在池子裏漂着,是被老君喊起來的。

林信記得,那時候老君也遞給他一件衣裳,要他披上。

他原以為那是老君給他預備的。

現在想來,那分明是顧淵給他留的。

與從前一模一樣,林信披着顧淵的衣裳,跟在老君身後。

老君回頭看他,解釋道:“顧仙君他……信信你懂得吧?”

林信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應該懂了?”

隔着衣裳,老君摸摸他的腦袋:“走吧,老夫回去給你看看石頭。”

底下人進貢給老君的仙果還沒有吃完,林信坐在殿中,一手拿着一個果子。老君站在他面前,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額頭。

老君問道:“你感覺怎麽樣?”

林信啃了一口仙果:“我感覺很好。”

“那就好,你這花原本也不是什麽大事。”老君又道,“注意着什麽時候要開花,要開花的時候,就待在家別出去。”

“好。”林信點點頭,“如果出去了,會有什麽問題嗎?”

“到處都是你的香氣,你就變成正常仙界裏,第一個不太正常的仙君。”

“好的,我明白了。”

老君轉身,走到高大的木架子前,随口問道:“老夫這些天給你放假,你就整天和顧仙君待在一塊兒?”

林信想了想:“基本上是吧。”

老君從架子上翻出一支玉簡:“看,老夫連這個都給你預備好了。”

林信吃完了果子,拍拍手,湊上前去看:“這是什麽?”

“姻緣書。”

“嗯?”

“這樣用的,從中間掰開兩半。”老君拿住玉簡兩端,“一半給你,一半給……”

林信抱着手,看着他,挑了挑眉:“給誰?”

老君靠近他,輕聲道:“給顧仙君。你看,我連上邊的名字都刻好了,只要你這樣一掰,然後把這一段玉簡塞進顧仙君手裏,你倆就成了。”

林信聽他把話說完,無奈道:“你老最近是不是嗑錯藥了?”

老君正色道:“我沒嗑藥,我磕的是愛情。”

出色的粉絲,應該學會為他們制作結婚證。

“要是我那石頭心沒什麽毛病的話,我就先回去了,你老慢慢磕。”

林信轉身就走,還順手拿走了兩個仙果,在路上吃。

老君在後邊喊他,然後擡手一擲,把玉簡丢進他懷裏。林信的腳步頓了頓,反手把玉簡別在腰後,啃着果子就走了。

林信回了趟家。

不是守缺山的他和師兄們的洞府,是在無名山山腳的那個。

他徑直回了房間,在房中翻翻揀揀,仿佛是在找什麽東西。

但是找了許久,也沒有找見。

他想去問問管家的蠻娘,可是蠻娘正在院子裏和懷虛靈君,還有三只小貓一起說笑,他不好意思打擾。

于是他坐在地上,認真地想了一會兒。

最後打開一個木箱子,那東西果真被壓在箱子的最底下。

一件半舊的月白外袍。

是他調戲“公魚”那晚,穿回來的那件。

他把這件衣裳,塞進自己的衣箱裏了。

他抱起衣裳,裏外都看了一遍,卻看見那衣裳左邊袖上,有一塊黑顏色的痕跡。

大抵是雷劫劈的。

這樣看來,當時情況還挺緊急的,那雷都劈到顧淵手邊了。

林信抱起兩件衣裳——早先調戲顧淵的時候,顧淵留給他的,還有今早天池邊,顧淵給他的。

他去了後院,挽起衣袖,打了盆水,開始洗衣裳。

林信不大會做家務。

兩件衣裳,從上午搓到下午。

将衣裳晾在院子裏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這時懷虛靈君來向他求親,求蠻娘的親事。

懷虛向他做了個揖,道:“我與蠻娘原本是兩情相悅,不過礙于情劫,我苦尋蠻娘數年,未能團圓。今日一家團聚,我希望能把蠻娘,還有三個孩子,都接過門去。”

林信拍了拍挂在竹竿上的衣裳,問道:“蠻娘、還有那三只小貓是怎麽想的?”

懷虛道:“他們自然是願意。”

林信再問:“那靈君是怎麽想的?”

“林仙君收留蠻娘與孩子多時,蠻娘也将仙君當做弟弟來看。也仰仗仙君出借玄光鏡,我們一家才得以團圓。仙君有什麽事情,盡管開口。”

林信皺了皺眉,凝眸看他:“我是問你,你想怎麽把他們接回去。”

懷虛面色不改,微微一笑:“我已将碧靈山上洞府整理出來,只等……”

林信斷然道:“不行。”

“林仙君?”

方才林信洗衣裳,手上還沾着水,衣袖還是挽起來的。

他自顧自地拍了拍手,慢條斯理地放下衣袖。

大家都是男人,男人的那點花花腸子,林信還是知道的。

蠻娘雖居仙界,但還是妖。那三只小貓,連化形都還不會。

他們就這麽搬過去,若是日後懷虛移情,或是仙界當中偶有沖突,他們根本就保全不了自己。

林信振了振衣袖:“你方才也說,蠻娘把我當兄弟看。你想娶我姐姐,有三件事情。”

他伸出三個手指:“頭一件,仙君娶妻,須在南華老君處記姻緣書。”

懷虛面色不變,連連點頭:“這是自然。”

“第二件,昭告六界,明媒正娶。”

懷虛頓了頓,點頭道:“好。”

“第三件,此間仙君,各有防身法器。蠻娘為妖,在仙界生活,你不能時時護着她,所以防身法器,請你預備個……”林信低頭,摸摸鼻尖,“少一點,就十件八件吧。”

懷虛張了張口:“好。”

林信朝他揮揮手:“那請靈君回去預備吧。”

他一擡手,小貍花貓還以為是在喊它,“咻”的一下,就蹦到林信腳邊,用肉肉的下巴蹭他的鞋面。

林信把小貓抱起來,抓起貓爪子,朝靈虛招了招:“跟靈君說再見。”

懷虛靈君再看了他一眼,行過禮後,轉身離開後院。

他在前院裏,與蠻娘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才離去。

大抵是握着蠻娘的手,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來娶她”之類的話。

林信都知道,只是坐在後院,把小貓放在腿上,專心摸貓。

懷虛靈君走後,蠻娘來後院找他:“仙君?”

林信擡眼看去,卻道:“姐,我剛好有事情要問你。”

他伸出手,比了個銅錢大小的形狀:“衣裳上有一個這樣大的口子,繡什麽來補比較好?”

蠻娘愣了愣,随後指了指他抱在懷裏的貓:“繡貓吧,你不是挺喜歡貓的嗎?”

“那阿姐教我?”

他不會做家務,更不要說拿針繡花。

“好。”蠻娘點頭,“衣裳呢?”

林信指了指挂在院子裏,還在滴水的衣裳:“還沒有晾幹。”

蠻娘了然地笑了笑,在他身邊坐下。

又過了一會兒,蠻娘試探着開了口:“林仙君,懷郎的事情,是不是……”

“阿姐,你不懂男人。”林信正經道,“你想想我從前貪戀美色那個樣子,你多少懂一點沒有?我林信尚且有不專一、不懂情愛的時候。”

西山天池,顧淵攬着濕透的衣裳,從天池裏出來。

方才下過一場雨,天池岸邊,竟在一日之間,長出兩株仙果。

是老君殿中的那種仙果,是林信離開老君殿中時,順手拿的兩個仙果的模樣。

是林信擔心顧淵,自己悄悄來過,又怕驚擾他,偷偷躲在天池邊看了半天,還亂丢果核,留下的證據。

顧淵不知道,只是想起林信很喜歡吃這種果子,将仙果植株整棵挖起,想要帶給林信。

他站在林信的宅子門前,叩了叩門,是一只小貓用身子把門拱開,給他開的門。

林信正在後院,認真地教導蠻娘。

或許是被他忽悠的,或許是他說的真的很有道理,蠻娘聽得一愣一愣的。

檐下燈籠微亮,蠻娘在繡嫁衣,林信也在繡衣裳。

針腳粗陋,有一條魚尾巴在燈光下閃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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